郁嫂垂着头不肯起来,仍笔挺的跪在苏绾面前,苏绾见拉不动她,只得转身回屋里用早点去了,任由郁嫂在廊下跪着。
落英随在苏绾身边伺候她用膳,见郁嫂跪着于心不忍,悄悄向苏绾解释:“这事不能怪郁嫂,是那文卿早就看中咱们院子里的枫树,殿下和王妃前脚刚走,她便来找郁嫂要把那棵树搬走,郁嫂怎么可能同意,她缠了郁嫂好多天,那天正好宫里来人找郁嫂问话,郁嫂进宫伺候清妃娘娘去了,一直到申时才回来,文卿便趁郁嫂不在,闹着府里的花匠把那棵树挖走了,临了还说反正殿下也不住这院子,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景致。”
苏绾一口粥梗在喉咙里咽不下又吐不出,灌了两口茶勉强吞下,她吩咐落英将郁嫂扶起来,无奈郁嫂怎么都不肯动,直直的跪在原地,苏绾坐不下去,出门去找清漓。
屏退众人后,苏绾叹了口气,“我现在才算明白你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清漓正在窗边长案上临帖子,听了她的话放下笔走过来,“这事确实怨不得郁嫂,实在是那个文卿太跋扈了。”
苏绾总是下意识在清漓面前放松情绪,不由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我也知道文卿太过嚣张,可又能怎样?”
清漓转着手中的一柄银妆刀,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可要我去给她点苦头尝尝?”
“别胡闹!”苏绾忙按下她的手,“我不想因为这点事闹的王府鸡飞狗跳,郁嫂今天故意跪在我院子里,我便只好跑出来了。”
清漓明眸流转,一手握着银妆刀轻敲桌案,“郁嫂到底为何要这样?”
苏绾苦笑,“这一切都要等殿下回来才知晓了。”
说到这里,苏绾又是一声长叹,“还是在外面好,一回到王府就要面对闹心的事,真讨厌。”
清漓看着苏绾脸上生动的表情有些怔愣,过了许久才道:“姐姐的一颗心玩野了,什么时候也带我出去玩玩?”
苏绾歪着头微笑着看她,不再说话。
傍晚时分苏绾回到院子里,郁嫂还在廊下跪着,昏暗的暮光中,她的脊背挺的笔直,苏绾看着都心疼,却没办法说服她起来,只好越过她回到屋子。
郁嫂跪了一天,王府里的日常却依然井然有序,正要传晚膳时,前头传话王爷要在王妃屋里用餐,苏绾只好再命人多备了两个菜,又走到郁嫂身边柔声道:“殿下就要来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当面跟他说,先起来好不好?”
郁嫂抬头看了苏绾一眼,淡然道:“王妃心意奴婢明白,奴婢甘愿受罚,王妃不要再心软了。” 苏绾无奈,只好回到桌边,看着碧痕和落英布置餐桌,不一会云便到了,见到门前跪着的郁嫂,他似乎毫不意外,什么都没问,越过郁嫂便进门,坐在桌边接了碧痕递上的热手巾擦手。
苏绾小心翼翼的打量云,这十几日与云同吃同睡,虽然云脸上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苏绾却渐渐摸清了他的一些脾气,见他此刻一脸淡然,清冷双眸低垂,不见一丝温度,苏绾也有些迟疑,不知他到底怎么想。
一顿饭吃的有些沉闷,苏绾讷讷的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撤下晚膳上了香茗,她也没想到个主意。
倒是云却突然开口了,“郁嫂治府不力,杖责二十,自去自省堂行刑。”
苏绾一惊:“殿下……”
郁嫂在门外磕了头,却是对苏绾说:“谢王妃责罚。”说罢便领命而去。
苏绾站在原地看的惊骇不已,一扭头云却还在悠然的喝茶,一口气有点吐不出来,坐着闷声不响。
云淡淡瞥她一眼,放下手中茶盏,对苏绾说:“今日辛苦了,王妃还是早些安置吧。”
苏绾起身正要送云出去,却见他唤来碧痕为他洗漱更衣,惊道:“殿下今日要睡这里?”
“难不成你要我一直睡书房?”
云的话让苏绾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会一直睡书房,嘀咕道:“不是还有文卿在么?”
云也不理他,梳洗完毕进入内室打量一番,这是他自大婚后第一次踏入这间内室,见小小的两间屋子布置的简单精致,不由点点头,见到窗前案上的古琴,他的神情一滞,想起当初听到苏绾弹的那曲《凤凰于飞》,心底又涌起一丝细细的疼。
苏绾进门见云站在窗前发呆,也不好意思叫他,直接脱鞋上床,裹着被子缩进床里面。云也掀开被子躺进来,却不躺下,靠着床头沉默不语。
黛紫轻纱像烟雾般笼着雕花大床的四面,透进一点明明灭灭的光亮,朦胧而迤逦,缃色的缎面百子被,隐隐有沉水香与零陵香萦绕鼻端,是苏绾身上惯有的味道,却带着她特有的芬芳,触发着他的感官。
看来他冷落她的这段日子,她也一样过得很好。
云转身将苏绾拢在胸前,感觉到她的身躯明显一僵,过了许久才缓缓放松下来。
“下月初五便是端午节了,届时父皇会在宫中设宴,可要与我同去?”见苏绾不说话,云继续自语:“城中的川溪江上会有龙舟比赛,父皇会亲临与民同乐,你不想去看看?”
“我要去。”苏绾转过身面对云,绯红脸颊似一副旖旎画卷。
云不由叹口气,“今日之事难为你了。”
苏绾见他主动提起这事,也不好回避,“不妨事,明日我让郁嫂重新种棵树把坑填上。”
云不禁轻笑,“你想种什么?”
“殿下喜欢什么?”苏绾反问。
云低头望着她:“我看合欢花开的热闹喜人,名字也好听,不如种上两株合欢可好?”
合欢?苏绾微微皱眉却点头,“一切都听殿下安排。”
见苏绾的神情自若安适,面皮微微泛红,云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失望,到底在失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心底隐隐有些怅然若失。 第二天,云照例是一大早就要进宫的,苏绾还睡着,云也没叫醒她,碧痕带着落英进来的时候,苏绾蜷缩在床上睡的正香。
天还没有亮,屋里的烛火明灭闪烁,屋外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云在暗色中看了眼院角的坑,又回头看了眼纱帐后影影绰绰的身影便走了。
苏绾一直睡到巳时才醒,才刚起身,落英便跟着碧痕进来了,刚放下水盆她便说:“文卿姑娘一大早就跪在了院门口,奴婢们见王妃还睡着,不敢来打扰。”
苏绾手上一顿,“她来跪什么?”
“想来是向王妃请罪来了,”落英站在苏绾身后为她梳着长发,碧痕整理着床铺,整理完毕站在床边有些不解的皱了下眉头。
苏绾轻抚着长发,这个文卿想必是听说昨夜云处罚了郁嫂,抹不开面子来表个态的,云昨夜歇在她屋里,想来文卿也一时弄不明白云的态度如何。
苏绾换了衣服,抚平衣襟扶着碧痕的手走了出去,出了内院踏上回廊,堂前的那个坑还在,离坑不远的池边,跪着一个绿色身影,远远看去楚楚可怜,不时拿着帕子在抹眼泪。
苏绾直向文卿走去,到了她面前站住,“文卿姑娘为何跪在此处?”
文卿抬头见是苏绾,一抹眼泪敛神道:“文卿来向王妃请罪。”
苏绾一挑眉:“姑娘何罪之有?”
文卿的脸上哭得梨花带雨,一张娇艳的脸庞楚楚动人,“文卿不该未知会王妃一声,便带人移走院中的苗木,文卿亦只是想给王爷一个惊喜,却不料弄巧成拙。”
“哦?”苏绾扬起尾音,“如何个惊喜法?”
文卿仰起脸看着苏绾,见她略施薄妆的脸上一片宁静,平淡无波的眼中看不出一丝情绪,一时有些犹豫,“这个,只因王爷喜爱听文卿抚琴,文卿想着在枫树下为王爷弹奏一曲,而文卿院中并无红枫,所以才想着在王妃院中移一棵来,等王爷从北地回来便可为他弹奏。”
苏绾默不作声的看着文卿,突然开口问:“文卿姑娘可还看中我院子里的东西?今日一并拿去吧。”
文卿未料苏绾会这么说,惊道:“王妃恕罪,文卿来自教坊,对王府中规矩实在知之甚少,有僭越之处还请王妃恕罪。”
“文卿姑娘言重了,”苏绾一副无辜的表情,将地上的文卿扶了起来,“一棵枫树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横竖都是在府里,在哪个院子都是一样的。”
她放开文卿转身,“来人,送文卿姑娘回院子,跪了一早上回去好生歇着。”
没等文卿出声,苏绾便回了堂屋,郁嫂早带着侍从摆开了桌子伺候苏绾吃早点,苏绾看了眼郁嫂的身板问道:“郁嫂,你还好吗?”
郁嫂忙福了福,“谢王妃关心,奴婢没事。”
苏绾点点头,“那便好,麻烦郁嫂帮我整理下从北地带回的东西,一会我要去趟相府。”
郁嫂请了安出去,苏绾用过早点,踱步去了清漓的屋子,拉着她一块回娘家去。 刚出了二门上,便见朗齐迎了上来,憨笑着给苏绾请安,“王妃是要出门吗?”
苏绾微笑点头,“你不去殿下跟前,候在这儿做什么?”
“殿下吩咐,王妃若要出门朗齐必须跟着。”
苏绾没有拒绝,带着朗齐一起出门,马车出了王府前的街巷,拐上了朱雀街,过几日便是端午,沿街的商铺家家门前装饰着菖蒲、艾草,奔跑而过的垂髫小儿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到了相府,朗齐上前拍门,门房见是王妃回来忙着人送信进去,老管家匆忙的跑出来将苏绾迎了进去。
苏相上朝还未回府,苏云和苏源俩都出门去了并不在家,苏绾见了大夫人,又跟二夫人三夫人见了礼,将北地带回的礼物分发下去,大夫人又是谢礼又是抹眼泪,苏绾陪着她说了会话也便告辞了。
朗齐以为苏绾要回王府,正要招呼马车,苏绾却摆摆手:“朗齐,我要去走走,你打发马车先回去吧。”
朗齐有些为难,“王妃,街上人多嘈杂,恐怕不太安全。”
“有你在,怕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清漓总算开口了,还不忘向苏绾俏皮的挤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