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在这件事上特别积极,希望能当上这个模范团的团长。袁世凯也有心扶植自己的儿子,可这件事遭到了段祺瑞的强烈反对。一次,袁就此事征求段的意见时,段坚持自己的反对意见,谈了半天没有结果。最后,袁世凯只得说:“你看我行不行呢?”这样一来,段祺瑞无话可说了,于是模范团的团长就由袁世凯自兼。段祺瑞口头上虽然说不出什么,可心里直生暗气。
袁世凯自兼模范团团长,但到第二期时,就转给袁克定当了团长。
模范团的事,加深了袁氏父子与段祺瑞的矛盾,但真正促使袁、段二人公开分裂的,是袁世凯的复辟帝制行为。
袁世凯想黄袍加身究竟起于何时,谁也说不清楚。原因是早就有人“劝进”,袁世凯曾“义正词严”地多次拒绝,到后来却又忽然一下子弄假成真。人们不知道这位翻云覆雨的枭雄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天晓得他什么时候开始动的这个念头。
1912年3月,袁世凯做了临时大总统不久,社会上就谣传他要做皇帝。6月25日,他通电辟谣:“当共和宣布之日,即经通告天下,谓当永远不使君主政体再见于中国。”这个时候,清帝刚刚退位,袁世凯正集中精力与革命党人争权夺势,他不可能有精力去考虑帝制问题,因而他多次宣言拥护共和政体,否认帝制活动。不过,向袁世凯劝进的丑事还是不断发生,袁世凯曾下令对劝进者查拿惩治。
1913年3月,湖北商人裘平治等人上袁世凯书,劝袁当皇帝,“改帝国立宪,缓图共和”。袁世凯发布命令宣称:“共和为最良之政体,本人总统受国民付托之重,就职宣誓,永不使帝制再见于中国。”他还命令湖北民政长严行查拿裘平治等人,“按律惩治”。当然,后来也没有人去认真“查拿”,自然也没有人受到惩治。
等到镇压了国民党人的“二次革命”,剿灭了白朗军,袁世凯的天下基本平稳以后,袁世凯便向帝制目标一步步走去。
袁世凯称帝的事,他的大儿子袁克定最热心,并一直在幕后用尽心机,推波助澜,希望自己快些当上皇太子,以便日后继承袁氏江山。
段祺瑞的原配夫人是吴夫人,也就是吴光新的姐姐,生了一儿一女后故去了。后来,袁世凯把自己的义女张佩蘅嫁给了段祺瑞。段夫人脾气很好,人也正派,她念及袁家的养育之恩,对义父一家非常感激,像对待亲娘家人一样亲密无间。段祺瑞并不以袁世凯的干女婿自居,他从不用这拉关系、套交情。而袁克定认为有这层关系,段祺瑞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就派阮忠枢去试探段祺瑞对帝制的态度,希望他能通力合作,拥立袁世凯当皇帝。殊不知,段祺瑞没等阮忠枢说完,便沉下脸来说:“你休再胡说!”
阮忠枢是袁世凯的副秘书长,和段祺瑞也是知己好友,这才被袁克定派去试探段祺瑞,没想到碰了个大钉子。这件事使袁克定大为光火,他和几个亲信密谋后得出结论,要使老袁称帝,必须先将段祺瑞排挤掉。此后,他们几个就在袁世凯面前对段祺瑞吹毛求疵,暗设陷阱。日月如梭,生性好疑的袁世凯对段祺瑞的忠诚更加怀疑了。
1915年,帝制活动开始紧锣密鼓。
日本趁袁世凯欲行帝制,于1月18日向中国提出了“二十一条”,希望以此作为支持袁世凯称帝的条件,强化在中国的侵略权益。
袁世凯准备接受,以换取日本对他称帝的支持,他的部下则提出反对意见。
冯国璋不甘缄默,率十九省军人通电中央,表示:“凡欲破坏吾国领土之完全者,吾辈军人必以死力拒之。”
段祺瑞更是竭力主张对日强硬,他个人发电宣言,表示不惜与日本付诸一战。
类似的情景已经出现过一次。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初,1914年8月,日本出兵山东,进攻青岛,并擅闯中立区,进入山东腹地。袁世凯畏惧日本的军事优势,不愿与日人对抗,段祺瑞的部下徐树铮和靳云鹏,利用北洋军换防的机会,私下向青岛的德军运送了一列车军火,使德军有所加强。事后,段祺瑞曾表示他们办得很对,并无半点指责。
这次日本人得寸进尺,提出欲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二十一条”共分五号,主要内容是,要求继承德国在山东的全部权益,扩大在东北和蒙古地区的经济特权,还要求中国沿海港湾不能租给他国。其中最过分的是第五号之七条要求,要中国政府聘用日本人做政治、财经、军事顾问,中国警政和兵工厂由中日合办,中国腹地的几条重要铁路和矿山日本享有投资优先权,等等。
日本提出这些条件与袁世凯谈判后,袁世凯曾召开高级官员会议商讨对策。会上,大家都知道这个乱子是袁世凯为搞帝制自己给捅出来的,让日本人趁火打劫,因此一片沉默。
只有段祺瑞站起来发言,打破了平静:“像这样苛刻的条件,我们不能承认。如果迁就日本,承认它,今后各国纷纷效法,中国将无法应付,因此,我们应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宁肯与日本对抗,也不退让。”
中日秘密交涉期间,其内容由外国报刊披露,迅速传回国内,全国舆论大哗,举国民情鼎沸。大家都认为亡国惨祸已迫在眉睫,人们奔走呼号,以挽救民族之危亡。有人刺血上书,断指演说;有人毁家纾难,献金救国;有人组织民团,抵制日货。在全国人民的抗议浪潮中,袁世凯也不得不表态:“所有议约事件,誓当国争,决不轻易承诺。”
5月7日,日本提出最后通牒,限中国四十八小时内答复。两天后,在袁世凯的坚持下,中国没有采取强硬立场,提出除第五号内容“容日后协商”外,其余均表示接受。
段祺瑞和许多人一样,明白袁世凯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日本人委曲求全,无非是以国家和民族利益换取他黄袍加身。一天,段祺瑞召集自己的亲信部下曾毓隽、徐树铮等人开会,他在会上慷慨激昂地说:“大总统帝制自为的迹象近来已渐渐趋于明朗。想当年,我曾领衔发过主张共和的通电,如今若拥他登基称帝,取消共和,国人将把我看成什么东西?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我是决不能干的,只怕是在一部二十四史里面,也找不出像这样反反复复的人物。所以大总统称帝一事,论公,我宁死也不参与;论私,我只有退休,不再多发一言!”
帝制派的人物,此时四处放风,袁克定曾说:“我们中国受日本之侮而不能抵抗,纯粹是由于我国陆军强不起来的缘故。而我国陆军不强,陆军总长在其位不谋其政,难推卸其责任。”
5月31日,五十一岁的段祺瑞称病请辞。
8月,袁世凯正式解除了段祺瑞陆军总长的职务。
护国战争爆发后不久,袁世凯预感事情不妙,当时就有心请段祺瑞出来帮他主持军事,段祺瑞以“宿病未愈”婉言拒绝。
1916年3月,眼看洪宪帝制即将破产,袁世凯迫不得已再次请段祺瑞出山,好说歹说,段祺瑞才表态,只要袁世凯答应取消帝制,他才肯出来帮忙。
这时的袁世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3月21日,新华宫里的承宣厅派人给段祺瑞专差送到一封密函,请他在当天下午参加公府会议,信中还附上一笔:“奉大总统面谕,请看在数十年老交情的份上,务必准时发驾!”
在此前一天,老袁还让于夫人打电话给段公馆里的张夫人,告诉张夫人,总统现在有困难,务必请芝泉帮忙。
事情到这份上,段祺瑞也不好推辞了。21日下午,他按时到公府开会。
会议很简单,老袁说明当前局势及他要取消帝制的理由,接下来请大家讨论。徐世昌表态说:“大总统不吝改过,众所共仰,我看,这件事不用讨论了。”
忧心忡忡、神色不安的袁世凯,仍不安心,他眼望着段祺瑞说:“你们一定要帮我的忙啊!”
终究是跟随二十多年的老主子了,此情此景,段祺瑞觉得老袁很可怜,毕竟他已表态要取消帝制了,照理说,他们之间的矛盾应该算是解决了。段祺瑞站了起来,“大总统尚肯取消帝制,从今以后,善后事宜,自当努力为之”。
袁世凯开始宽心了。他知道段祺瑞当众一表态,就一定会负责到底。随后大家讨论了撤销帝制令,第二天通令全国,取消帝制。
从1915年12月袁世凯承认帝制,到1916年3月22日通令全国取消帝制,老袁做了几个月的短命洪宪皇帝。从1915年5月31日段祺瑞称病离职,至1916年3月23日东山再起任参谋总长,闲居了近九个月。这以后,段祺瑞主军事,徐世昌出任国务卿主政治,北洋派又似乎团结起来,准备共同收拾国内分裂的局面了。
但是,事情远非袁世凯想的那么简单。国内反袁的愤怒浪潮并不因老袁取消帝制而趋缓,全国各地一致要求老袁下台,老袁还想赖在大总统位置上看来是难上加难。
段祺瑞等人把主要精力放在与南方反袁势力的谈判上。南方对袁世凯不依不饶,要求袁世凯一定要下台。袁世凯极力挣扎,声称“帝制取消,公等目的达到”,死抓住总统宝座不放。与此同时,袁世凯并没有把权力下放,他仍控制实权不肯放手。徐世昌对此局势无可奈何,只得于4月21日辞职,这时他当国务卿仅一个月。
任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时的段祺瑞
老袁此时便提出段祺瑞接任国务卿。在老袁看来,段祺瑞有实力,与西南方面的蔡锷又有联系,在解决时局方面比徐世昌有利。而且,一旦与南方谈判破裂,老袁还希望段祺瑞率北洋军再次为他卖力。
段祺瑞很痛快地答应下来,但提出一个条件:必须实行责任内阁制。他解释说:不实行责任内阁制,与西南方面的谈判难以进行,西南将认为那是总统的御用机关。而他的潜台词是,要我干,必须要有实权。袁世凯没别的办法,只得答应。
4月22日,袁世凯任命段祺瑞为国务卿,并发通电宣布采用责任内阁制。
段祺瑞自兼陆军总长,外交总长是陆徵祥,内务总长王揖唐,财政总长孙宝崎,海军总长刘冠雄,司法总长章宗祥,教育总长张国淦,农商总长金邦平,交通总长曹汝霖。
段祺瑞主持责任内阁,与南方谈判是代袁世凯受罪,日子很不好过。老袁不断施展手腕不肯放实权,使段祺瑞曾又赌气辞职。南方毫不妥协,全国民情澎湃,老袁赖着不想下台,局势在僵持中。
5月下旬,局势出现了重大变化。
袁世凯的两员爱将,四川督军陈宦、湖南督军汤芗铭,再加上陕西督军陈树藩,相继发表通电,对袁世凯反戈一击,当时人称这三人是“二陈汤”,说是“二陈汤”要了老袁的命。还有人为此写出一对妙联:“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陈汤”,说是热心帮助袁世凯复辟帝制的所谓“筹安会”六君子让老袁中了病,终由二陈和汤三人给老袁送了终。
陈宦宣布与老袁脱离关系,“代表川人,与项城告绝”。陈树藩宣布独立;汤芗铭竟然不惜与老袁“以干戈相见”。老袁看到自己的宠将纷纷背叛,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悲叹:“人心大变,事不可为了。”终于在5月22日病倒。
袁世凯得的是尿毒症,每次饭后,腹部必起剧痛,逐日加重,请中西医诊治均不见成效。
老袁病危之际,自知即将不起,命人十万火急请段祺瑞、徐世昌等人深夜赶往公府。
段祺瑞乘汽车赶到怀仁堂。车刚停在怀仁堂东边,段祺瑞就看到大家神色紧张地聚在一起,议论着袁世凯的病情:
“总统怎么样了?”
“听说还是发烧,心里起急。”
“打紧板了,一时不如一时,恐怕好不了!”
段祺瑞、徐世昌、王士珍、张镇芳等人围在袁世凯病榻前。老袁环顾各人,神情惨淡,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我已经不中用了。”
段祺瑞安慰道:“总统不必心焦,静养几天会好起来的。”
袁世凯合上眼,半天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费力地说:“今后,就全靠你们了……”之后,袁世凯便陷入昏迷状态,医生只好劝大家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段祺瑞才从屋里出来,只见他脸色阴暗,显得非常沉痛。他和袁世凯自打小站练兵,二十多年的交往,一直是袁世凯的忠实干将,只是在民国以后开始有了距离,袁搞帝制两人才闹僵。现在老袁病危,段祺瑞把袁世凯对自己的恩惠全都想了起来,没有袁世凯,他段祺瑞也不会有今天的飞黄腾达。
1916年6月6日10时,袁世凯怀着几分惆怅,几分不甘,永远地告别了历史舞台。
段祺瑞受传统忠义思想的影响很浓厚,一直忠于袁世凯,尽管后来他反对袁世凯称帝,也只用口不用兵。袁世凯死后,他把两人的怨恨一笔勾销。
袁世凯死后,段祺瑞手握实权却并未登上总统宝座,这正是段的奸猾之处。首先从法律依据上说,无论是《新约法》,还是《旧约法》,最合乎条件的都就是副总统黎元洪。更何况北洋军中有些人(特别是冯国璋),早就对总统之位虎视眈耽了。如果自己贸然登上总统之位,势必不能服众。所以权衡再三,为了北洋军的团结,也迫于护国军的压力,段毅然决然让生性软弱的黎元洪做了大总统,自己只做了总理。
其实在段眼中,大总统职位本来就是他的。黎元洪是他一手“提拔”的。黎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一个傀儡,一个盖印机器,一个传话筒而已。他所做的总理是“太上总理”。于是在段的安排下,黎元洪“悄悄”地举行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就职仪式。事后,好多公民才知道还有这么个仪式。从此黎又像在辛亥革命中被推为鄂军大都督一样,再次成为一个政治傀儡,只不过操纵者换成了享有“再造共和”之誉的段祺瑞和北洋系。北洋系也由总统独裁的时期进入了总理独裁时代。
然而,段祺瑞没想到,他从没瞧得起的黎元洪坐上总统宝座之后,竟然真的拉起总统的架势过问起军国大事来了。当段祺瑞提出安排徐树铮当国务院秘书长时,一向优柔寡断、言语“温和”的黎元洪,竟比当年的袁世凯还厉害,他满脸怒气地说:“我总统可以不作,绝对不能与徐树铮共事!”还说:“一万件事我都依你,只有这一件办不到!”把段祺瑞气的鼻子一歪,袖子一甩,扬长而去,之后,他竟当着自己手下人的面,指名道姓地骂道:“我是叫他来签字盖印的,不是叫他压在我头上的!”就这样,他与黎元洪之间的府(总统府)院(国务院)之争便开始了。
自就任以来,段祺瑞和黎元洪之间的矛盾一直在不断升级。先是段从不以总理身份见黎,凡事皆由国务院秘书长徐树铮代往。而徐目空一切,骄横跋扈的作风令黎不堪忍受。因此,黎怨从心生。随后是黎要求执掌兵权。段祺瑞崇尚的就是强权,既然想操纵黎,当然不会给他一兵一卒。黎的手下丁世峄便为黎提出了《府院办事手续草案》,想借此限制段的权力,而扩大黎的总统实权。这一招令段非常生气。总之,很多方面的问题都使黎、段的矛盾在不断激化。可段祺瑞还不想和黎的关系弄得太僵,所以做出过一定让步。于是,正面的交锋便在内阁中的孙洪伊和徐树铮间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