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拴好马匹之后便快速拥入皇陵,身形如风,范增应该也是在他们进入皇陵之前就看到了这一行策马狂奔而来的人。
“各位将军,你们这是……”
“范增,八皇子有令,皇上病危怕是大限已至,命尔等速速整顿皇陵,明日便有工匠来此对皇陵进行修缮,望尔等能给予配合。”
瑞帝要死了?范增的心咯噔一下,身上不由得冷汗直冒。
“小的明白,范家人定会按八皇子命令而行。”
领头的侍卫冷眼扫过范增,双手抱拳道:“话已传到,我等就告辞了。”
“将军走好!”
那些人转身,迎面碰上了正徐徐行来的颜儿和范奇,对这一如天仙一如鬼魅的二人忍不住产生了好奇,复又回头问道:“范增,这二人是?”
范增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僵硬,讪笑道:“是幼子范奇和侄女范颜儿。”
那领头以鄙夷的目光看了一眼全身裹着黑布,戴着面具的范奇,而后又将眼光紧紧盯着颜儿,脸上浮现颇具深意的笑。颜儿受惊,急忙低首敛眉。
“范侯爷,”那人不自觉地对范增转换了称呼,继续说道,“你范家说不定能时来运转了!”将话丢下之后一行人便匆匆离去。
是夜,颜儿心绪不宁,辗转难眠,外头一轮明月挂于疏桐之后,夜寒露重,想起白日里那皇宫侍卫的话,不觉更添了几分愁绪。她披衣起身,燃上蜡烛,信手拿起炕上矮几上的书籍阅读,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书的内容上。
如若瑞帝驾崩,那么继承大统的会是何人?生死不明的太子假若真的还活着,是否要于此时现身了?如果太子果真死了,最有希望登上宝座的将是八皇子,那么父亲曾孝全呢,他将会在这一场政治斗争中扮演什么角色?两年前他一手扶持的太子亡故想必对他造成的打击不小,他如今是仕途受阻从此偃旗息鼓了,还是背水而战不甘服命呢?
早年在相府里,她便时常听说瑞帝最疼爱的并不是太子,而是已故的三皇子,三皇子死后他又将所有的宠爱给了八皇子。余下虽还有不少皇子,但大都是泛泛之辈,难成大器,瑞帝当然不会将皇甫家数百年的江山轻率相传。
奈何,这皇陵和京城之间没有任何信息往来,这两年颜儿跟着范家人在此生活,想让自己心如止水。可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那些前尘往事便会汹涌而来,宛若挫骨噬心的痛,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清醒。
她挑了挑烛芯,闻得一声“呜啊”之声后,不禁轻笑出声,想来那是范初和妻子柳氏五个月大的孩子正在啼哭。支起窗,一阵寒流侵入肺腑,让她忍不住哆嗦。果然,对面范初和柳氏的房内现出明灭的烛光。她看了一眼他们隔壁的房间,那是范奇的房间,却是一片漆黑。
“守墓人,我知道你将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不会靠近我,也不会让我走近你。犹如此刻,黑夜隔着你和我,那咫尺的距离,竟似万水千山一般无法跨越。”
那边范初的房间熄了火,恢复了夜的宁静,颜儿也放下窗,灭了烛火,窗外的月光映得一地洁白明亮。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何时有了睡意,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直到屋外的野猫在半夜时分拉长着嗓子发出令人不胜其烦的叫声,才将她惊醒。
她揉着眼睛起身,怕身子着了凉想回炕上歇息,却又忍不住开窗看了一眼屋外静悄悄的夜色。这一看之后却让她整个人顿时清醒——用柴荆围起的小院落闪过两道矫健的身影,由外及内,直奔范奇的房间!
颜儿差点就惊呼出声——有人想要谋害守墓人!
当这个想法如一记电光闪过她脑海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容不得她多想,她拉开房门,不管自己衣衫单薄,外头寒意四起,她直直地冲向范奇的房间。
想到范家一门武功俱是不弱,她自己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便忍不住放声大叫:“来人啊!有人……”
话音未落,后脑勺一阵剧痛,却已不省人事了,倒下之前仍是不忘说道:“守墓人,不要有事……”
颜儿醒来已是午时,林氏端着热腾腾的白粥和煎饼笑意盈盈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戴着面具的范奇。这让颜儿立马想起昨晚情景,急忙低头查看自己是否有被人侵犯。
“没事了,昨晚是有人想要入皇陵盗取财物,好在被你发现了,你这一叫家里人便都醒了,那些人也没得逞,把你敲晕之后便直接逃跑了。”
林氏坐在颜儿的床侧,颜儿也不顾自己的头还隐隐作痛,急忙问范奇:“守墓人,你没事吧?我看到他们进你的房间了。”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
因为面具遮挡着他的脸,所以颜儿永远也看不清面具背后的脸有着怎样的表情,唯有那一双闪烁星眸,再加之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才让她觉得他是安然的,故此才放下心来。
两个人无声地对望之后各自别过视线。林氏已察觉其中微妙的气氛,她笑着伸手抚摸颜儿的额头道:“还好没有发烧,这就起来把这粥给吃了,估计你肚子都快饿坏了。”
颜儿依言起床,范奇默默地出了门,林氏在房间里半旧的角斗柜里为颜儿寻找衣服,颜儿洗漱过后坐在一旁喝着粥。
林氏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唠着家常,最后道:“颜儿,这几日宫里怕是会有不少人来往于此,你的模样出挑,我和你叔叔担心你早晚会被人认出,所以想让奇儿带你去皇陵西北角的茅草小屋居住一段日子,那边离皇陵较远,再加上偏僻,想来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
颜儿觉得林氏说的在理,便答应了。吃完饭之后,她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物和贴身物品,便和范奇去了西北角的小茅屋。
皇陵西北角地势偏高,能俯视整座皇陵,加之种有各种四季常青之树,终年枝繁叶茂,倒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颜儿和范奇相安无事地在这里居住了数日,每每吃饭之时林氏便会让李氏或是柳氏将饭送与他们,他们也时常居高临下观看皇陵近日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真如林氏所言,皇陵不时有京城派来的人进出,更甚者,有时还会有马车进出,自京城运载来很多东西,颜儿甚为好奇。
“守墓人,是不是皇上驾崩了?”她总是时不时地寻找话题想和范奇亲近,范奇却还是一贯的冷漠,拒她于千里之外。
“你说若不是皇上驾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奉命来此办事?”
范奇还是不答应她,他只是坐在屋内最幽暗的角落用小刀雕刻着木头娃娃,神情专注,仿佛世事一切俱与他无关。
“守墓人,你说如若皇上驾崩了,接下来将会是谁登基?”
“守墓人,会是八皇子还是那明明已经死了却不见尸体的太子?”
“你怀疑太子没死?”这一次范奇终于开口。
“我也不确定,也许他是真死了,当年皇上出于某种原因将他的尸体葬于别处了。当然,也有可能他是真的没死。如果没死,他为什么装死?又或者是他被人挟持了?可是,不管是哪一种原因,这背后一定是有阴谋的,你说对不对?”
“我不知道。”范奇回了她一句,便径自低头雕刻。
颜儿叹息,走在石子小路上,道旁小野花随风轻曳,她蹲下身子信手摘了一朵,颦眉自语。
“我也知道自己应该远离是非,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又不能恢复身份,如此这般纠结于过去又有什么意思呢?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样?”
那晚她被自己的父亲灌下毒酒,她怒睁的双眸死死地盯着父亲,他双手如钳,不留一点情面,决然果断地将毒酒尽数倒进她嘴里,不给她一丝活命的机会。
她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承认,父亲是真的要自己死的!
她吸了一口气缓解胸口的疼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她已无数次告诉自己,既然老天已经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她便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不会轻易地让自己再次沦为生命的奴隶,她要把握自己的未来!
想到此,颜儿不由得面露微笑,她看着几步之遥的小茅屋,不由得加快步子。
“守墓人,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的!”
天龙朝瑞昭二十三年春,瑞帝驾崩葬于皇陵。
皇帝大殡举国哀悼,满朝文武皆着素缟。颜儿站在茅屋上方举目眺望,只见整个皇陵人来人往一片白漫漫。
悲音哀乐不绝于耳,僧道焚香诵经,皇亲扶柩哭灵,一派纷扰喧闹之景。
颜儿撇开范奇,偷偷地沿着陡坡行至帝陵附近,虽然她一直说服自己不再理会旧事,可是,她着实好奇。她知道新皇的仪仗队即刻就要进入皇陵,她只需看一眼就好,还有……她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想要看一眼自己的父亲是否会出现在送殡队伍之中。
一阵和音奏乐之后,听得太监独有的公鸡腔掩过乐声:“皇上驾到!”
颜儿躲在帝陵一角的一棵松柏之后,屏息敛气,凝视着前方沿着甬道徐徐行来的轿辇。
龙凤旌旗,雉羽宫扇,垂以蓝色流苏的金黄伞盖,绣以金龙腾云驾雾的帷幕虚掩着龙辇。颜儿睁大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轿辇里所坐之人,只是隐约可见轿中人龙袍加身,皇冠束顶,却不见其貌如何。
轿辇一直行至帝陵脚下,四十九级白玉阶上士兵林立,白旗翻飞。
颜儿终于看到新皇下辇,远远而观,还是看不清其相貌如何,只待他转身。
——还是这般熟悉的景象!
她在茫茫人海中一眼便将他望进眼底。俗世红尘、凡音俗语顿时消失,她定定地望着这个高贵如神的少年皇帝。
他乌黑如缎的长发及腰,顶着金光闪烁的金龙冠,一手负后,一手搁于胸前,步履从容坚定,沿着白玉阶梯而行。
——太子,果然是你!一直害怕看到转过身来的那个人是你,可是,当你真的转身的时候,我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会是你,一定是你!好一个皇甫靳!好一场令人匪夷所思、无从思想的阴谋!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