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
现在正值七月中旬,三伏天刚刚开始。天气已经热得受不了了。村里的晚上,孩子们点燃了篝火,并且围绕着篝火欢快地跳着舞。火光映射到了教堂的钟楼上,烟花刷刷地冲向夜空。我独自一人,趁着晚上天气变得凉快一些,走到了一边的田野里面。
夜已经很深了,没有阳光,蝉是不会叫的,它肯定已经很累了,现在正在自己的巢里酣然大睡着呢。但是,在蝉居住的地方却突然发出哀鸣似的短促而尖锐的叫声。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趁着夜黑,趁着蝉正在熟睡,蝈蝈开始了自己的突袭计划。它向毫无准备的蝉突然扑过去,然后拦腰抓住,开膛破肚,吃掉心肺。这真是黑夜里面的谋杀,一切都被黑色所掩盖,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一桩命案。
耳朵灵敏的人能够听到草丛里面,蝈蝈在窃窃私语。声音很微弱,像是滑轮的声音,又像是干瘪的薄膜被揉搓时发出的声响。在这轻微而又干涩的声音中,偶尔发出一声非常急促、有点像金属碰撞般的声响,这便是蝈蝈的歌声。
蝈蝈喜欢合唱,我们站在草地里面,通常会有十来只蝈蝈在对着我们唱歌,但是我们的耳膜似乎能力有限,并不能捕捉到每一只蝈蝈的歌声。如果我们能够让四周青蛙的歌唱声、其他所有昆虫的叫喊声都停止的话,或许我们还能听到蝈蝈的一丝声音,飘荡在这个漆黑的夜晚。
只可惜夜晚不会像我想像中的那么安静。我在这里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响,就像一场交响音乐会。有绿色蚱蜢的叫声,它的声音够大,几乎能够与蝉分庭抗礼。还有蟾蜍,它也在梧桐树下发出呱呱的声音,非常轻脆悦耳。还有一只鸟,从广场上的梧桐树上被吓跑,飞到这片草地来,然后落到一棵柏树上,开始唱歌。从远方还传来一阵阵“去欧一去欧”的声音,这是带角猫头鹰正在发出求偶的声响。这一切声响简直就把那本已很微弱的蝈蝈的声音给掩盖下去了。我只有在某些比较安静的地方才能听到蝈蝈的声音。
为什么蝈蝈的声音这么小呢?难道它不会把音量放大一点儿?如果你能有幸抓住一只蝈蝈来看的话,你就会明白了。
它的乐器只是一个小小的带刮板的扬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风箱,那便是它的肺部,可以震动气流产生声音。看来蝈蝈的乐器的确很纤细,所以发出的声音也不大。这让我想到了另外一种昆虫,虽然它的身形也像蝈蝈一样小,但是在夜晚唱歌抒情方而却远远胜过蝈蝈,它就是意大利蟋蟀。
这种昆虫虽然身材弱小,弱小到人们都不敢用手去触摸它,生怕用力一大,就把它给压碎了。但是它却装备着羊皮鼓,还有着一双细薄的大翅膀,像云母一样闪烁着光芒。靠着干瘪的翅膀,它发出的声音可以压住蟾蜍单调而忧郁的歌曲声。意大利蟋蟀比普通蟋蟀的歌声更加洪亮,也更有颤音感。
如果夜晚的演奏会仅限于精英们,那么主角一定是那些声音清亮而大声的歌手了:带角猫头鹰独唱忧伤的爱情曲,蟾蜍是演奏曲的敲钟人,意大利蟋蟀是拉小提琴的乐手,而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着的蝈蝈,则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敲打三角铁的小小配角。
饮食习惯
六月刚到,我便抓来了很多蝈蝈,有雄性的也有雌性的,我把它们养在了自己做的金属网罩里面,然后为了模仿大自然,我还在网罩的底层铺上了一层细沙。蝈蝈在我的呵护下,长得非常漂亮。它们浑身是嫩绿色的,侧面有两条淡白色的丝带,身材优美而苗条,两片大翼如同轻盈的薄纱。
我给它们准备了丰盛的食物,以免它们在我这里饿坏了肚子。我是按照这种昆虫在草地上饮食的一般规律来喂食的。最开始我给他们吃莴苣叶,它们当然吃,不过吃得不多。我明白,它们除了吃素菜之外,还要吃一些荤菜打牙祭。我必须去找一些鲜肉来给它们。究竟是什么肉呢?我琢磨着。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受到了启发。一天早上,我在门前散步的时候,忽然看见梧桐树上落下来一个什么东西,还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好奇心来了,我赶紧跑上去看个究竟。原来是一只蝈蝈正在捕食一只蝉。蝉在拼命地呼喊救命,并且奋力地挣扎。蝈蝈咬住蝉不放,将头伸进了蝉的肚子里面,一口一口地吃着蝉的肠子。我想这次是蝈蝈和蝉发生了搏斗,一不小心,一块儿从树上掉了下来。
蝈蝈捕蝉,总是显得非常地英勇,因为蝈蝈体形没有蝉大,但是它在进攻这个庞然大物时,一点儿都不害怕。只见蝈蝈纵身扑向蝉,而蝉却如惊弓之鸟一般到处飞窜。看上去有些不合逻辑,实际上秘密在于蝈蝈有有力的大颚、锐利的钳子,但是蝉什么都没有,只得逃窜和哀叫。捕蝉的关键是要把蝉牢牢抓住,不让它跑。对于蝈蝈来讲,这很容易,因为夜间的蝉正在做着美梦,没有一点儿防备。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听见某棵树上发出一阵悲鸣声音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明白,很可能是一只蝉被蝈蝈捉住了。
回到我们的话题,这次偶然的发现让我知道了原来蝈蝈喜欢吃蝉。好吧,我就为蝈蝈准备好了蝉。看来我的猜想没有错,蝈蝈们吃得津津有味。我在网罩里面看到到处是蝈蝈们吃剩的蝉的残肢断腿,躯体部分肯定是被吃光了,因为那里的味道非常好,除了有肉之外,还有蝉从树枝里面吮吸的琼浆玉液保存在肚子里面。
当然,我非常注意它们饮食的搭配,我还给蝈蝈们吃很甜的水果,像梨子、葡萄、西瓜这些,它们也挺爱吃的。另外,它们也对用酱做的带血的牛排非常感兴趣,爱吃极了。
除了这些之外,蝈蝈们还会吃一些什么呢?如果蝈蝈找不到我给它们吃的这些大餐,像蝉、水果之类的,它们又吃什么呢?
我就凭着感觉给它们喂一些其他的食物,看看它们的反应如何。我给它们喂了蚁小蜂,它们没有拒绝,吃得只剩下翅膀、头和爪子这些不好吃的地方。我又给它们喂了漂亮而肥大的松树腮角金龟子,它们也是狼吞虎咽。于是我就得出了结论,蝈蝈非常爱吃昆虫,特别是那些没有坚硬的盔甲保护的昆虫。它们不仅仅吃肉,而且也吃水果,如果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时候,凑合着吃一点儿野草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蝈蝈世界里面也存在着像螳螂一样自相残杀的现象。在蝈蝈都还活着的时候,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但是,一旦某只蝈蝈死了,它的尸体可就不走运了。因为活着的蝈蝈要把死去的蝈蝈给吃掉。它们并不是因为缺少食物才会发生这种事情,而近乎是一种本能的表现。不过我觉得有点恶心,因为死者本该安息,可是活着蝈蝈却偏偏不守伦理,对别人的尸体进行侵犯。
幸好,我网罩里面的蝈蝈都是活着的,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不会让我感到恶心。它们相处得还不错,很少出现争吵,大不了就是在争抢食物的时候表现出一点儿敌意。我扔进去一片梨,一只蝈蝈马上爬在上面,想独自占有。这个时候,其他的蝈蝈也来哄抢食物了,出于自私,不论谁来这里和它抢,它都要一脚把别人踢开。一直要等到自己吃饱了肚子,才会变得大方起来,把食物让给别人。不过得到食物的那一只蝈蝈马上也效仿前面一只蝈蝈,变得自私起来。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一直到所有的蝈蝈都能够品尝一口美食。
酒足饭饱以后,它们就用自己的嘴来挠脚底板的痒痒,用沾着口水的爪子来擦擦自己的脸和眼睛。然后就抓住网纱或者躺在沙地上,开始休息了。傍晚的时候,力气又来了,它们全体开始兴奋起来。晚上九点左右是最热闹的时候,它们上上下下在网罩里面跳个不停,整个网罩里面闹成一团。
爱情
大概在七月到八月期间,蝈蝈交尾的时候到了。雄蝈蝈开始发情,一边叫着,一边用触须挑逗着从身边经过的雌蝈蝈。而这些雌蝈蝈则大摇大摆,神态端庄地溜达着。
雄蝈蝈靠在一边,不停地拨动自己的琴弓,激情地唱着歌曲,非常投入,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这时候,一只雌蝈蝈动了心,被雄蝈蝈吸引来了。两只蝈蝈开始彼此靠近。它们面对面,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就这样,两只蝈蝈沉默了大约好几个小时,不知道它们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在沉默中已经立下了山盟海誓?谁都不知道。
第二天,事情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好,它们分手了,彼此离开了。不过过了几天,它们又回来了,可能是彼此舍不下那份情感。第三天,交尾终于开始了。按照习俗,雄蝈蝈小心翼翼地倒退着钻到雌蝈蝈的身体下面,在后面伸直身子仰卧着,紧紧地抱住产卵管。雄蝈蝈排出了一个巨大的精子袋,像装着花粉似的。雌蝈蝈的产卵管底部的左右两边有两个节,半透明的样子,里面包着一个鲜艳的橘红色的核。这个器官由一根宽宽的透明的茎固定着。
雄蝈蝈将卵袋放到地上,然后就跑了,因为它累了,需要补充能量,于是跑到一个梨子那里开始进餐。剩下的工作就需要雌蝈蝈来做了。只见雌蝈蝈一个人把和它身体一般大小的卵袋提起来,蹒跚地在沙地上走着。几个小时过去了,雌蝈蝈把自己的身体蜷起来,开始用大颚尖把卵袋咬一块下来。放心,不会咬破的,它小心翼翼地扯下卵带的皮,咬成许多的小块,然后慢慢地吞下去。雌蝈蝈花了好长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情。整个晚上,雌蝈蝈会非常地忧郁,因为它面对着如此巨大的一堆东西要吃掉。第二天,事情似乎没有什么进展,只是卵袋稍稍瘪了一些。三天过去了,你才会发现这个卵袋消失了。对了,已经全部吃到了雌蝈蝈的肚子里面了。
吃掉卵袋其实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雌蝈蝈一边拖着卵袋走,一边小心地吞咽着。有的时候卵袋会粘上沙砾或土块,有的时候卵袋甚至就粘在地面上了,这让雌蝈蝈拖动起来非常地费力。
从这些例子中,我们知道了蝈蝈家族一个古怪的习俗,就是在交尾以后,雌蝈蝈要将自己身上的卵袋给吃掉。
这种怪诞的行为发生不久以后,雌蝈蝈就开始产卵了。随着体内卵的成熟,雌蝈蝈开始一部分一部分地排卵。雌蝈蝈用六条腿牢牢支住身子,把肚子弯成半圆形,然后把肚子上长得像一把刀似的东西直直地插入土地中。由于网罩里面的土地是用沙铺成的,所以雌蝈蝈很容易就把产卵管给插了进去。然后腹部开始猛烈地摇动,使得尖刀也不停地在土里面摇动,这样就可以把排卵孔给挤大一点儿。但是这样会把洞壁的土给刮下来。没关系,雌蝈蝈有办法,它把自己的肚子微微抬起来,又用力钻下,反反复复,于是就把松动的土都给夯实了。
洞钻好了,雌蝈蝈就把产卵管放进去,开始产卵了。当雌蝈蝈产完卵以后,它就需要把这个洞口给盖住。它又摆动自己的肚子上的尖刀,把洞口给堵上了。为了消除沙土上的印迹,它还会用自己的尖刀扫去洞口附近劳动过的痕迹。
一切都井井有条。这一窝卵全部产好以后,雌蝈蝈会稍微休息一会儿,然后再次寻找地方产下一窝卵。然后在寻找一个地方,再产一窝卵。在几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它就能产上五窝卵。不过这五窝卵的洞离得都不是很远。
等雌蝈蝈离去以后,我就来搞破坏。我挖开蝈蝈的卵藏室,看看里面的情况。我看见蝈蝈卵躺在洞里面,没有像蝗虫那样被泡沫的固体包裹着。通常一只蝈蝈能产六十来个卵。这些卵的颜色都是浅灰色的,呈梭形或椭圆形,长五六毫米。
六月来了,阳光明媚,小蝈蝈们从卵里面孵化了出来。它们同其他出生在土地下面的昆虫一样,必须自己冲破土层,爬出来。刚孵化出来的时候,蝈蝈是装在一层外套中,六条小腿也紧紧地贴在肚子上,往后伸着。为了在土里面往上钻的时候减少摩擦,它的腿按身体轴线的方向裹在一起。触须也贴在包裹上,以免碍事。它的头弯到了胸口,脖子一胀一缩的,不停地给身体施加前进的推动力。当脖子收缩的时候,身体就往前面一蹭,顶出一个小洞。当脖子鼓起来的时候,它的身体就往前蜷缩,这样就前进了一步。
不过它前进得挺慢的,每一步只有一毫米。它得花上整整一个半天的时间,才能完全打通一条通往地面的通道。在离洞口只有最后一步的时候,它会先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憋上一口气,作最后的冲刺。只见它身体膨胀,用力地挣破身上一直保护它钻洞的外套,然后脱掉它,用力一顶,钻出了地面。费尽心机的小蝈蝈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了太阳,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钻出土以后,小蝈蝈的颜色就开始发生变化。第二天它就变成黑色的了,只有后腿下面还留有一丝白斑。
蝈蝈真是可爱的昆虫,当它长大以后,很受小朋友的喜欢。他们常常把蝈蝈装在小竹笼子里面,自己养。看来这个小小的生命确实能给我们带来很多的愉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