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两个开口通通闭上,断了风的来路,又用尺子在窗口和桌子间挥舞一番,将通道全部扫荡干净。随后,在一片寂静气氛中,离乡之路断了。气流不复存在,丝束也不再飘扬,它们无法再向外迁移。然而迁居工作马上又恢复了,这次的去向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热辣辣的太阳正照射在一块地板上,这块地方比别处暖和—些,因而产生了一道很轻的上升气流。如果这道气流托起蛛丝,我的蜘蛛们就应该升到天花板上。它们的确是朝这个异乎寻常的方向攀去,不幸的是,经过窗口大逃亡之后,它们的队伍已经大大缩小了,不适合再做进一步的实验。我们必须重新开始。
第二天上午,我在同一株丝兰花上采集了第二个家庭,其成员的数目与第一个并无二致。一切同昨天一样准备就绪。我的蜘蛛军团首先在自己领地里的那根长杆梢尖和桌子边沿之间织起一张边缘参差的网。五六百个细小的虫子遍及这工作间的各个角落,当它们在这个小小的世界忙成一团,为离乡大做准备之时,我也在做着自己的安排。房里的每一个出入口都堵上了,为的是制造一个尽可能无风的环境。我在脚边放了一只点燃的火炉。我的手放在与蜘蛛正织着的网齐平的位置,感觉不到火炉的热力。微弱的热力引出一股上升气流,从而可以把蛛丝吹直,送上高处。首先我们要查明气流的方向和力量。充任我的向导的是蒲公英绒毛,摘去种子的绒毛又轻了几许。我在火炉上方,与桌子齐平的位置松开绒毛,它们慢慢朝上飘去,大部分都飘到了天花板上。移民们走的应该也是这条上升的路,甚至它们还会走得更漂亮些。没错,一只蜘蛛往上攀去,我们旁观的3人看不到它的支撑物。它抖动着8条腿在空中漫步,轻轻摇摆着身子往上攀爬。其他蜘蛛跟了上去,有时走另外的路,有时走同一条路,跟上的蜘蛛越来越多。任何不解其中诀窍的人看到这不靠梯子的登天奇术,都会露出一脸迷茫。一会儿工夫,它们大部分都上去了,紧贴在天花板上。并不是所有的蜘蛛都爬到了那儿,有几只攀到某一高度后,就不再往上爬了;有的还落到了地上,尽管它们也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往前拨拉着腿脚。它们越是往前挣扎,就落得越快。如此飘来荡去,不但走过的路都白走了,甚至还会倒行退步。这里面的道理也很容易解释。蛛丝根本就没搭到高处的平台,它在空中飘荡着,只能粘在低处的端点。只要丝的长度适中,即使丝尾未能固定,它也能承受住那细小动物的重量。但是蜘蛛爬得越远,飘浮力就越小,终于蛛丝的上升浮力和它所承受的重量达到了平衡点。这时尽管这小家伙还在攀爬,它却无法再前进一步了。不一会儿,体重超过了越来越小的浮力,蜘蛛尽管仍在往前挣扎,却还是滑了下去。它最终被坠落的蛛丝带回到了枝条上。这时,新的一轮攀高又马上开场了,有的吐出新丝,如果丝的储存还未竭尽的话;有的则挑一根前面的蜘蛛织出来的丝攀登,通常它们都会到达天花板。那儿有12英尺高。所以说那小蜘蛛虽然滴水未进,也能吐出足有12英尺长的丝来,这可是它的纺织坊生产的第一件丝织品。而所有这一切,包括造丝者和它的纺织作品全都出自一颗卵,卵本身也不过是一颗极其微小的微粒。瞧瞧小蜘蛛做出来的丝织品,那丝精细到何种程度!我们的工厂能制造出炽热状态下才能显形的铂丝。而幼蛛制造细丝凭借的却是简陋得多的工具,若论丝之精细,连灿烂的太阳光也无法轻易让它显形于我们眼前。
我们千万不能让所有这些攀登家困在天花板上,那是一片荒原,待在那儿,它们大部分会丢掉性命,因为它们不饱餐一顿的话就再也织不出一根丝来。于是,我打开了窗子。火炉上方那丝微温的气流便从窗口上方溜了出去。我之所以知道这点,是因为蒲公英绒毛奔那里而去了。飘荡在空中的蛛丝决不会错过这股气流,它们会乘着这气流朝窗口延伸,而窗外正吹着轻风。我操起一把锋利的剪刀,小心地剪断几根蛛丝。它们的底端因为添加了一股,所以是看得见的。这手术真是效果惊人。蜘蛛就悬在飞绳上,乘风飞出了窗口,瞬时不见了。要是那运载工具再装上舵,让乘客可以择其所好地着陆,那该是多么方便的旅行啊!
但小东西们的命运现在全由风来摆布:它们要降落在哪儿呢?也许是几百码外,也许是几千码外。我们祝福它们一路走好。
离乡的问题现在解决了,如果没有我施计干预,整个过程在野外露天进行,那又会怎样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小蜘蛛们是天生的杂技演员和走钢丝专家,会爬到树枝梢头,寻找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抖开它们的工具。只见它们一个个都从自己的纺丝坊里拉出丝来,抛到气流的漩涡之中。被太阳晒热的空气从地面往上升腾,蛛丝就在这热气流轻柔的抬升下,朝上飞扬、飘浮,寻找粘着点。最后蛛丝断了,带着这位纺丝姑娘消失在远方。
身上有3个白十字的园蛛,也就是给我们提供了有关离乡之路首批资料的蜘蛛,它们的育儿事业还只算中等规模。它只为卵织了一个丝球做包囊,和环带园蛛的气球相比,它的作品的确很朴素。我希望那些气球卵袋能给我提供更为齐全的资料。我在秋季养了一些蜘蛛妈妈,因而储存了好些货色。这样我就决不会错过任何要紧的事了。那些气球大部分都是我亲眼看着织就的,我把它们合成两部分。一半留在我书房里,罩上金属纱网,再放几捆枝条做支柱;另一半放在院子里的迷迭香上,让它们经历露天的日夜交替。这些准备措施给人一种十拿九稳的感觉,却并没制造出想像中的场面。我指的是一场浩浩荡荡的出行,其精彩程度配得上它们占据的寓所。不过,有几个结果倒也有趣,值得我们关注。我们还是来简要叙说吧。
环带园蛛的卵一般在3月来临时开始孵化。假设我们在孵化期间将环带园蛛的巢穴剪开,会发现有一些幼蛛已经离开了中央舱室,爬到周围的绒毛上,其余的仍是一团密实的橘黄色卵。幼蛛并不是同时露面的,整个过程时断时续,也许要持续一两周。未来那件条纹丰富的外套此时还不见踪影。它们的腹部是白色的,或者说前半部是粉白的。而后半部是暗褐色的。身子的其他部分是淡黄色的,不过前面的眼睛却勾出了一个黑圈。小家伙们独处时,会一动不动地待在柔软的黄褐绒毛里。如果受到了打扰,它们就会懒洋洋地在原地拨拉几下,甚至也会踉踉跄跄地走上几步。看得出来它们在出门冒险之前得先强身健体。它们就是在这个填满气球的精致丝绒里发育完全的。这是它们修炼身子的候产室。它们一钻出中央小袋就扎进这丝绒中。直到4个月后,仲夏的热浪扑来时,它们才会离开这儿。它们的数目非常可观。经过一场耐心细致的人口调查,我得出将近600的数字。这些幼蛛要从一个不比豌豆更大的小袋里出来。要施什么样的魔术才能使它容下如此庞大的家庭呢?这几千条腿是如何生长发育又不致互相挤拽的呢?我们在前面读到,卵袋是底部浑圆的扁柱体,是由密实的白色缎料制成的。这可是一层无法穿越的屏障。它前面开了一个洞,堵上一个同样质地的盖子,柔软的小生命不可能由此通过。它不是多孔的毡料,而是一种如麻布般坚韧的材料。
那么,幼蛛是靠什么产出来的呢?注意到没有,盖子周边有一个窄窄的卷边,插入卵袋的开口里?同样,平底锅的盖子也是靠凸起的边缘卡在锅口上的;不同的是,在园蛛的作品里,盖边并不是贴在开口上,而是与卵袋或巢身合为一体的。当孵化期来临时,这片圆盖就松开、升上去,让新生蜘蛛通过。如果那边沿没有固定死,只是插入巢身的话,甚至如果全家都是同时出生的话,我们就会认为那扇大门是由门里住客的生命之波冲开的。它们可以齐心协力用背部推开门。我们大可以从平底锅的例子中找到类似的情形:平底锅盖可以被锅里煮沸的东西冲开。但是卵袋盖同卵袋是同一种材质,两者紧密地合为一体。而且,蛛卵的孵化是小批小批进行的,它们再使劲也白搭。所以说一定有自动的爆裂或者绽开的时候,类似于植物荚果的崩裂,无须小蜘蛛亲自出力。金鱼草的干果完全成熟时会打开3个窗口;海绿属植物的果实会裂成两片,就像打开的怀表;石竹的果实会打开部分果瓣,顶上开出一个星形天窗。每个包着种子的荚壳都有自己的开锁系统,只需要阳光的轻抚就能平稳地运转。环带园蛛的胚胎匣,就同那些干果一样,拥有爆裂开关。只要卵还没有孵出,门就紧紧卡死在门框里,严丝合缝,一旦小家伙们挤成一堆,想要出去,门就会自己打开。
6月和7月来临了,这是蝉所喜爱的季节,小蜘蛛也同样喜爱这个季节,到了这时,它们就该忙起出门的事儿了。对它们而言,穿越气球那厚厚的外壳的确不是一桩易事。看来第二次的自动开裂又在所难免了。这一次是在哪儿裂开呢?我突发奇想,觉得它会沿着顶盖的边沿裂开。记得前面章节里描述的细节吗?气球的颈部末端扩展为宽宽的火山口状,上面罩了一个杯形的顶盖。这一部分的材质同其他部分一样结实,不过,既然顶盖是这个作品的最后一笔,我们就期望能找出一处没有焊死的结合点,由此就可以打开顶盖。这种建筑方式欺骗了我们,顶盖是固定不动的。如果不把这房子从上到下通通摧毁,我的镊子决不可能拔下顶盖。这样,就可以断定:开裂的是别的地方,是侧面的某个地方。究竟会在哪里开裂,事前我们看不出任何痕迹,也找不到任何征兆。而且,说实话,这种开裂不是由某种精巧器械完成的,这是一种极不规则的开裂。在阳光的炙烤下,缎料裂开了一条锋利的口子,就像熟透了的石榴壳一样。这样,我们可以作出判断:是里面的空气被阳光加热后膨胀,造成了这种崩裂。内部压力的痕迹是一目了然的:缎料的裂口都是向外翻开的,而且总有一缕填充小袋的黄褐色绒毛散落在裂口处。
小蜘蛛们被爆炸赶出了家门,这时在鼓出来的破絮上乱成一团。环带园蛛的气球是颗炸弹,会在炙热的阳光照射下轰然爆裂,放出里面的住客。这些炸弹需要三伏天猛烈的热浪才能引爆。处在我书房冷热适宜的环境里,大部分气球都没有打开,也没有幼蛛冒出来,除非我自己插上一手。有几只倒是开了一个圆孔,那孔非常整齐,恐怕是戳出来的。这个孔是球里囚徒的作品,它们在球体上的某个地方用牙齿耐心地啃出一个洞,然后一个接一个钻出来。但是留在院子里迷迭香上的气球,经猛烈的阳光一晒,轰然崩开,喷出一股夹杂着小虫的浅红绒絮。这就是野外充足的阳光沐浴下的正常分娩。环带园蛛的小袋无遮无拦地置身于灌木丛中,7月气温一升高,袋里的空气就张开了小袋,小窝炸裂了,分娩也就顺利完成了。只有很小一部分的家庭成员随袋里的乱絮跑了出来,绝大部分还留在袋内。袋子虽然破裂了,却仍然被绒毛胀得鼓鼓的。既然大门已破,大家都可以随时离开,那么就择吉日而行吧,无须操之过急。
此外,在举家移居之前还要进行一个隆重的活动。那些动物必须蜕皮,而蜕皮并不是同时发生在所有蜘蛛身上的,所以撤离旧家的时间要持续几天。它们都是一小队一小队离家而去,扔下一堆蜕下的皮,那些踏上了离家之路的幼蛛爬到附近的枝条上,在那里,在阳光曝晒之下,继续做着远游的准备。它们使用的方法我们在十字园蛛里所讲的一模一样。吐丝器往风中抛出一根丝,蛛丝飘荡、断开,然后携着吐丝者一道飞去。无论是在哪一个上午,启程离去的蜘蛛都不太多,无法满足人们想看壮观场面的心愿。由于没有谁拥来挤去,整个场面显得毫无生气。纺丝大蜘蛛同样也没有演出一哄而散的场面,令我失望之极。容我提醒一句,它做出的活计可是最漂亮的卵袋。卵袋呈钝状的圆锥形,上面罩着星形圆片。它比环带园蛛的气球的材质更结实,而且更厚,所以就愈发需要来一次自动爆裂。裂开的部位在卵袋侧面,距盖边不远。同气球爆裂的情形一样,它的爆裂也需要七月的酷热来帮忙。其原理看来也是空气受热膨胀,因为我们再次发现有一些填充卵袋的丝状绒絮跑了出来。所有家庭成员集体弃家而去,而且,这一次它们没有先蜕皮,也许是缺乏必要的空间,无法进行细致的蜕皮过程。它们的圆锥形卵袋比那气球小多了,挤在里面脱下身上的壳,会扭断腿的吧。所以,全家一齐钻出来,在近旁的枝梢住下。这是一个临时的宿营地,小家伙们共同吐丝,马上织了一个镂空的帐篷,一个为时一周左右的住处。就在这蛛网纵横的休息地,它们蜕了皮。蜕下的皮在住所底下堆成一堆。上面的秋千上,飞人们则在苦练本领、强健体魄。
最后,待体格发育成熟,它们就启程出发了,一会儿是这几个,一会儿又是那几个,它们一小批一小批地出发,每个都是那么小心谨慎。没有谁乘着蛛丝飞船做飞行冒险,旅程都是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完成的。蜘蛛就吊在蛛丝下,大约9到10英寸的距离。一缕轻风就吹得它如钟摆般摇晃。有时蜘蛛会撞上附近的枝条。这是离乡的一小步。它一粘到一个物体,马上又垂下一段新丝,然后又做钟摆式摇动,摇到另一个稍远点的地方。就这样,小蜘蛛一小摆一小摆地(因为蛛丝不能留得太长),去四处漫游,走马观花,最后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如果风吹得很猛,它们的行程就缩短了:钟摆式的线路中断,吊在丝上的小家伙一下子就被送到了远处。总而言之,离乡的手法大致都一样。
尽管如此,我地盘上的两只母蜘蛛还是辜负了我的期望,对它们编织卵袋的手艺我可是大唱了一番赞歌的。我费心费力饲养它们,结果却令人失望。十字园蛛给我留下了惊鸿一瞥,那种壮观场面我到哪里可以再次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