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乌蒙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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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刚刚拐过山垭口,就传来殷殷沉雷般的动静,仿佛到了战场,刀枪撞击拼命撕杀中,几十面牛皮鼓在使劲地敲,使劲地擂,嘭嘭嘭响成一片,震得山也摇,地也晃,令人心也跳,血也热,恨不得立马拔出佩剑,冲上前去。

眉儿扭股糖般缠在仇家身上,一只手吊着脖子,一只手揪着衣袖,一步也不想自己走,半挎半抱,一步一腻歪,好不容易捱出五里多路。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声音,她更来劲了,扎进仇家怀里,装着惊慌失措的样子,问:“这是整哪样......这是整哪样?”

“啊—噢—噢—嗬——小两口在这儿亲热呐?你看看,你看看,我来的真不是时候。再不俩人先亲热着,我一会儿再来,我一会儿再来......”廖大嫂就是巧月给扎过针的那个打蕨沟的婆娘,迎了上来,一边笑得拍掌跺脚,一边戏谑着调笑道。

前天傍晚,廖大嫂来送蕨粉,见仇家回来了,非要仇家去打蕨沟耍,仇家也不见外,毫不推托地就接受了邀请,并约定今儿个一大早,着人来接。仇家没等人接,早早就领着柳眉儿出了门,一路上俩人纠纠缠缠,直到打蕨沟口才与廖大嫂遇上。

柳眉儿才不怕戏谑呢,她放开揪着衣袖的手,问:“大嫂,这是整哪样呢?嘭嘭嘭,震心呢。打铁呀,还是砸夯?”

“哟,妹子,这会儿胆儿小啦?忘了才刚刚,那胆儿肥的,天光日头下就敢憋足了劲啃我家兄弟。”

“眼儿气呀?你也来啃呀!”柳眉儿才不憷头呢,你有来言,我有去语。

廖大嫂笑得几乎岔了气:“......你先啃......你先啃,谁…谁让你小…小呢,大的让小的,先尽着你…先尽着你......”

“先尽着我?你想做哪样?等着捡剩下的汤汤水水?没得门!渣渣也轮不到你呀!”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啥子时候,连骨头带肉一锅端了呢。到时候可别跟嫂子玩命哟。”

“才不跟你玩命呢。我去告廖大哥,非拿长锅烀了你肉吃不可,让你浪言****,浪到东洋大海里去了。”

说着笑着,三个人来到溪边。八盘水碓一字排开,嘭嘭嘭响得正闹热。几个汉子只穿了刚及膝盖的短裤,精赤着脊梁,拼着老命救火似的,将捣好的蕨根浆浆清出来,舀进瓦盆里滤去渣渣,一遍一遍地淘洗澄清,清干净了的碓窝里再加上蕨根,任木杵上下翻飞。清一盘,添一盘,水碓不停,人更不能停,得跑起来,飞起来。几个汉子转成陀螺还嫌慢,忙得汗也顾不得擦一把,头也顾不的抬一下。

廖大嫂吼了一嗓子:“仇先生来啦,还不快快迎接。死不了个憷窝子,快呀!”

几个男人抬起头憨厚地笑了笑,抹把汗水,一个个继续埋下头去干他们的活儿。仇家撩起长衫,将下摆掖进腰带,蹲下身子说:“老哥,我也搭把手如何?”

“你不会。快坐下歇歇吧,没得让你沾手。”

“不会怕啥子?学嘛。”

“学啥子不好,学这个?唉,遭罪的营生。”

“仇先生,你想学这个?跟我学嘛。”廖大嫂搭了茬,“你没听说过吗,要想学得会,先跟师傅睡。今个晚上咱俩钻一个被窝筒筒,我好好教你。”

仇家笑了笑,说:“廖大哥呢,哪个是廖大哥?还不快撕她的嘴,你听她说啥子呢。”

廖大哥抬起头,抹了把汗水,说:“这是个蠢婆娘。”说罢,裂裂嘴,权当是笑了,又低下头****的活儿。

“嫂子,不怪大哥骂你是个蠢婆娘。领着客人先回家去呀,煮茶、烧饭,请客人歇息。我们还有一歇歇才回呢,回去了你想咋日捣就咋日捣。只要仇先生要你,不嫌弃你蠢得九个眼眼一块出气。”

“老二,你个憨包儿,生葫芦蛋蛋。跟你嫂子咋说话呢?我是蠢婆娘,有你说的?有你说的?你连个蠢婆娘还娶不上呢,光棍打得夜夜挠床板,别以为我不知道。哼,敢骂你嫂子,胆子壮了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撕烂你的嘴......”廖大嫂说着,扑上去就打。紧张的劳作场面被破坏了,一阵嬉笑打闹,顿时乱成一锅粥,只剩下水碓在嘭彭空响,溪水在哗哗流淌。

一排四间木板茅草房,后面是一片菜园子,种了海椒、白菜、萝卜、秦韭、倭瓜、芫荽、细葱、大蒜,红红绿绿长得正好,一株柳树垂下丝丝嫩条,在熏风中摇摇曳曳,树干上缠满牵牛,红的蓝的花儿引来三五只蝶儿,翩然跹然,几株花椒树挂满半红半绿的果实,压得枝头几乎垂地。廖大嫂摘下一堆打算晌午下锅的菜,就着溪水洗涮,一边洗一边问柳眉儿:“妹子,今年多大啦?跟仇先生圆房了吗?他打算收用你啦?”

“过了年就满十六啦。圆…房......没…圆房......我也…我也......”眉儿忽然扭捏起来,吭吭哧哧,不知道咋回答。自从在胡家钻了仇家的被窝,满心以为已经被收用,已经圆房,高高兴兴等待着生孩子呢。后来,仔细琢磨,被窝是钻了,可是在被窝里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呢,她心里一片茫然,好象啥都发生了,仅仅是回忆不起来,又好象啥子都没发生,不过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春梦。再想想胡三妹嘲弄的眼神和戏谑的调侃,心里更加没得底气,自己也不知道怀没怀上娃儿,甚至弄不清是不是被收用了,是不是圆了房。

“咋个?不告诉嫂子?十五六的大闺女啦,还害羞呢。”

“不是,不是害羞。我也不知道…不知道......”

廖大嫂搬过眉儿的脸,一番仔细端详,又撩起额前碎发,用大拇指捋了捋浓黑的眉毛,不放心,手指上又舔了点吐沫,仔细捋着眉毛,认真看了,哈哈大笑着说:“憨包儿,这么大的丫头,咋得毬事不懂。圆房?圆毬的房呀。你跟哪个圆房啦!还没****呢,闺女。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憨,逗你嫂子耍呢?”

柳眉儿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脸憋成酱紫色。廖大嫂体贴地将手搭在肩膀上,勾着她的脖子,说:“咋得回事?跟嫂子说,嫂子给你做主。说嘛,说......”

柳眉儿吞吞吐吐,欲说还咽地将发生在胡家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她仰起头问:“嫂子你说,怀娃儿睡在一起不就行了吗,还要咋样?求你了,嫂子。告诉我吧,好嫂子......不怕你笑我憨包,快告诉我......告诉我吧。”

廖大嫂出奇地没笑,她端详着眉儿,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扯过眉儿的耳朵,轻声悄语地说,憨包妹子,男女之间的事儿你真地不懂?妹子,男人和女人光睡在一堆堆还不行,还得这样这样这样......如果他这样这样这样,你就得这样这样这样......如果他不这样这样这样,你就得这样这样这样......如果他还不这样这样这样,你就得来硬的,非这样这样这样不可......

说的柳眉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紫,不知该信不该信,该听不该听,也不知听清没听清,听懂没听懂。廖大嫂最后总结似地强调说:“......你记住,听嫂子的没错。今个晚上就给他来个霸王硬上弓,就算他是孙猴子也逃不脱太上老君的八卦炼丹炉。”

其实,廖大嫂并不知道柳眉儿火上房似的急着和仇家圆房,急着怀孕生娃儿,为得是哪样,除了眉儿自己也就是柳笛儿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丝毫不知,任谁都没有告诉过。她的的确确急着生娃儿,还要生好多好多,这是她活在凡尘俗界唯一的目的,唯一的指望。尽管如此,听了廖大嫂一番话,眉儿还是踌踌躇躇,犹犹豫豫,她问:“这…这…行吗?”

“行。没啥子不行的,有嫂子给你保驾呢。”

正说着,一只蜂子落在了脖颈上,柳眉儿信手去轰,没轰走,再轰,还是不走,也许是下意识的,她抬手拍了一巴掌。蜂子跌落下去,谁想没落在地上,却顺着领口掉进了衣服里。她连忙去抖,紧抖慢抖,越抖越往下滑,正想解衣服,腋下着着实实挨了一口。顿时,汗就下来了,疼得柳眉儿破着嗓子叫,声音都岔了。廖大嫂急忙给她解开衣裳,蜂子掉在地上,已经瞪腿儿。再看腋下肿起板栗大个疙瘩,红红亮亮马上就要崩破的样子,特吓人。廖大嫂慌了手脚,奓叉着两只手不只如何是好,再也不顾不上耍贫嘴。

仇家赶来的时候,眉儿已经倒在地上,光着上身,昏昏沉沉,眼珠都散了光,只是胳膊还奓着,不敢放下来。仇家凑上去看,肿起的疙瘩有核桃大,他急了,问:“蜂子咬的?什么蜂子这么厉害?是蜂子......真是蜂子吗?”

廖大嫂说:“是蜂子。你看,打死了,这不是嘛。”

地上的蜂子足有蚂蚱大,鼓鼓的肚子象个蝈蝈,脚在蹬踹,翅在煽动,还没死利索。仇家拾起,翻过来掉过去看,嘴上嘟囔着:“妈呀,这是蜂子?啥蜂子这么大?啥蜂子这么毒?没见过,还真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这可咋个治,这可咋个治......”

说着,他从廖大嫂的衣襟上取下一枚缝衣针,将疙瘩挑破,剜出蜂刺,凑上嘴去嘬,一股子黑血被嘬了出来,吐掉,再嘬,再吐,眼看着疙瘩软下去,又顺手从树上揪下一串花椒,扔进嘴里嚼,嚼烂了,吐在手掌心里,再抓把芫荽嚼,嚼烂了,也吐在手掌心里,手指搅匀,糊在疙瘩上,然后把她的上衣撕成条条,连着乳房紧紧缠了,背起她送进木版房。

柳眉儿昏昏沉沉地睡去。仇家对廖大嫂说:“这是个治毒蛇咬伤的方子。这么毒的蜂子,也不知道管事不管事。唉,先试试看吧......”

“山后头雷公岩上有几窝野蜂,厉害着呢,叮牛牛死,叮虎虎亡。挺大的后生,壮壮实实的,挨不得一蛰,清早蛰一下子活不过晌午,晌午蛰一下子活不过落黑。好地没人敢种,好柴没人敢砍,谁也不敢往那沟里走。以前,以前可没飞来过,今儿个是咋得啦?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咋说的,唉......”

“也怪不得你呀,廖大嫂。”

“怪我,怪我。你们是我请来的客人嘛......两年前,听一个白胡子老者说过,天要大旱的时候,毒蜂子恐怕会四处乱飞,要我们防着点。等着看吧,天真要大旱呢。”

“他还说什么?”

“他说......他说,雷公岩绝壁上那几窝野蜂,全靠着对面草坡上的野花讨生活。你猜那野花是什么花儿?通通是乌头,沾上一点点就死人,了不得呢。我咋就给忘了,你说该死不该死?咋对得起人哟,仇先生,不行我给你磕个头吧?”

“廖大嫂,赶紧做饭吧。一会儿干活的就要回来了,干了一天活儿,早饥困了。”

“可不是咋得。你看这事儿闹得,连日捣一下都耽搁啦。”说着,她又笑了,叽叽嘎嘎,惶惶张张,跑了个脚后跟打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