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上消毒酒精的棉花轻轻舔完我脸上细微的伤痕留下一波浅浅涩痛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流向不知名的远方，形成酸楚的薄雾慢慢地扩散。
“这是我翻遍整栋医务大楼才找到的热饮，你将就着喝一些暖暖胃吧？”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出现在我眼前。
道声谢，我默然地伸手接过，略高的温度熨烫着我的手掌，可却无力抚慰我心中的寒意。
“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拉了张椅子坐到我对面，轩佑非的语气淡淡的带着理解的包容，没有任何勉强的成分。
他的眸子如琉璃般晶莹剔透，似乎没有染上过一丝杂质，在那种真挚而专注的目光凝视下，我卸下所有的心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一点一滴地悉数倾吐。
“事情就是这样了……”勉强将一切的经过叙述完，我沉重的心得到片刻的缓解，啜一小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我将目光投向窗外光秃秃的树干，懵懂而无助：“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所以才那么不值得信任……”安若野误会我出卖他，静瑜不肯听我的解释，沐海又是站在陷我入沼泽的沐雪和昀梦那一边……至于洛千冽……他似乎不会在意我的一切……可是中午的“机会”又算什么呢？是他的一时兴起吧？
“那不是做人的问题，这个世界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可以说每个人都是环境的导演，只不过有人习惯展现真实有人喜欢佩戴虚假，如果能够驾轻就熟地操纵出自己的剧本，那么颠倒是非黑白、正义邪恶就如同眨眨眼睛那般轻而易举。”近似缥缈的声音转移了我的注意，偏眸对上轩佑非淡定的微笑，我有些云里雾里。
“你看这杯水。”他晃晃手中已经喝掉大半的一次性透明塑料杯，“假设我把它换成雪碧或者是其他没有颜色的饮料请你来辨别一下，你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呢？”
“应该是直接放进嘴里喝一口……”我直觉地道，同时又有些纳闷于轩佑非为何要问这种问题……他是想解释什么吗？
“若你尝出来的结果是雪碧，可是我却坚持称它是水，那么你最后是会选择相信自己还是我？”
“当然是自己啦！”都已经用舌头检验过了嘛！
“为什么？雪碧不是在水的基础上加入别的东西才形成的吗？如果我想指出的是它最原始的本质，是属于它的‘根’，那么我称它是水的话哪里错了？”
“呃？”我微微一愣，“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耶！”雪碧的“根”是水，应该也可以算是水那类的……
“你的心动摇了，在听完我看似合理的一番话后你先前对自己的自信慢慢瓦解，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每个人都是导演的真正意思。只有搬出恰当的理由辅佐你欲表达的东西，别人才会将信任交托给你。”轩佑非依旧维持着适才的笑，静静的，柔柔的，扩散在火红的夕阳投射于他身上的余晖中，好比天使的微笑，“若野他们不肯听你的解释并不是因为你做人的失败，而是由于你没有找到足以证明自己的道具的缘故。现在的你就像一个没有找齐演员、没有选定场景的导演，空有展现真实的剧本却无将其端上台面的能力，自然的，也就不可能会有支持者。”
“咚”
手里的杯子在失神间滑落到地上，溅涌出一滩水渍。
但是我却无意去理会，所有的细胞在恍然中混乱地叫嚣，努力地想冲破出一条通往光明的小径。
“所以，倪艾，你必须开始准备你剧本中该有的一切了……”将疲惫的躯体扔进熟悉的大床，我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任今天的回忆之潮将我的脑海浸没。
“砰”耳边隐约传来锅碗碰触地面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起身走出卧室，沙发上坐着的人影让我又惊又喜。
“爸爸！”我扑过去抱住他，蹦蹦跳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到一会儿。”摸摸我的头，爸爸轻轻地应道，眸底似乎有些闪躲，仿佛在心虚什么……
“小艾，我不小心把我们家装盐的瓶子打翻了……”正当我奇怪于爸爸的反常时，妈妈带着抱歉的笑从厨房走了出来：“你能帮我去超市买一包盐吗？”
“唔……好！”没有细想什么，我扫开先前古怪的情绪走出家门。
没走几格楼梯，我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没把钱带出来。噔噔噔地折返，我暗笑自己的粗心大意。
“为什么要把小艾支开？她迟早会知道的！”
是爸爸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靠近那扇微掩的门板。
“那么就让她晚一点知道好了……能拖一天……是一天……”
“……”
“你待会儿就走吧！我会告诉她你接到了公司临时安排出差的通知……”
“……”
“如果长时间内你没空来看她，可不可以多打几个电话？这样，我才能继续营造她爸爸陪在她身边的假相……”
“……”
“要是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可以另想办法……”
“你不累吗？与其如此辛苦地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不如开诚布公地把真相告诉她！纸包不住火，再说小艾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她有自己的思想也有承受和判断某些东西的能力，时间一久，她就会察觉到破绽，进而挖掘出所有的一切，到时她会憎恨你现在所有的欺骗！”
“不！不会的！你不了解她！她不懂得什么是恨的……况且我只是暂时没有告诉她一些事罢了！只要他醒……不，他一定会醒的！所以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根本不能算是欺骗！不能算！”
“别再自己骗自己了，阿霖！你我都知道他不可能会醒！他……”
“住口！我不许你胡说！你走！你立刻给我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不！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等小艾！把事情都告诉她！她有权利知道！”
“……”
门被我不由自主的手推了开来，提起沉重地步伐走近眼前满脸斑驳泪痕的妈妈和一脸错愕与坚持的爸爸，一个陌生且冷漠的声音自我的喉间逸出。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暗语？”寂静的病房内，输液管按照一定的节奏在流动，心跳监视器在微暗的空间闪烁，告知着生命迹象的弱不禁风。
我有些失神地移动脚步，慢慢靠近床上那个戴着氧气罩的人影。
他闭着眼，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脸色虽然苍白但却格外安详，好像正做着一场甜美的梦。
“爸爸……”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坠落到了地面上，“妈妈说你变成了植物人……应该是骗我的吧？你醒一醒，睁开眼睛，帮我揭穿她的谎言啊？别赖在医院里贪睡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住院的吗？你不是说医院是因为想赚钱才留你的吗？你不是不想被他们坑钱的吗？那么为什么还不起来跟我回家？是医院的床比家里舒服吧？呵呵，所以你就连家也不想要了呢……你还真是不负责任的爸爸耶~~”
“小艾……”一直待在我身旁没有说话的妈妈哽着声拥住我，嘤嘤啜泣。
“你看哦，妈妈被你弄哭了！就因为你赖着不走……”我笑，伸手拉拉爸爸放在外面的那只没有插任何东西的手：“起来啦！起来啦！再睡会越来越胖的！到时候体重超标就别怪我限制你吃红烧肉的自由哦！”
“小艾，你别这样……”妈妈难过地阻止我对爸爸的碰触，满脸的悲伤与绝望：“不要这样子，小艾，不要这样……”
“你怎么还不起来？平时你没有这么嗜睡的！是工作太累吗？”我置若罔闻地推开妈妈，上前替爸爸整整被子：“好啦好啦！我就让你再睡一夜！就一夜！不还价！明天一定要回家了哦！我和妈妈会做好多好吃的菜等你的！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
“小艾……你……”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咯！嗯……我们来拉勾以示承诺好吗？”我勾住爸爸的小指，等了一会儿，得到爸爸的默许后刻下属于不能反悔的印章：“如果明天你毁约的话就别怪我笑你是小狗！”
“小艾！你不要这样……”妈妈看不下去地把我按入怀里，心力交瘁：“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呜呜~~~不要再让我担惊受怕了……我会受不了的……”她的声音很轻很弱，如同环抱我的那双手，一点一滴地消失不见……
“阿霖！”一声惊呼伴随一双手接住了妈妈若秋天残叶飘落的身躯。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双手的主人——一个和爸爸拥有同一张脸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抱起妈妈，叹息着走出病房。
这个夜，深得看不见一点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