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工于心计,精于谋划,天下之地,何处没有他的计量?”古痕静静坐在圆桌边,望着软塌上的我,仿佛有很多话要说。
他谈到云楚时的语气既有憎也有赞。
“当今局势无一处不在他的考量中,我们看来毫无关联的事,在他,却是环环紧扣的布局。如今古府花迎归的事,早一分太早,迟一分太迟,此时正是时机。”古痕缓缓道出他的感悟。
我暗奇,古府内的家事,竟也是云楚计划中的一步,看来他的精打细算,事无巨细皆已渗透。
“云楚利用花迎归,他所求为何?”我实在想不出云楚以为花迎归能对古府造成怎样的影响?一个小小的花迎归怎可能对付得了古痕?
“他暗助花迎归,为的并非对付我,当然若是花迎归能对付我那是最好,若不能,她定会有别的用处。”这么说来,古痕也不清楚云楚的帮花迎归背后的阴谋。
我心思转动,“如此说来,你纳花迎归为一夫人,是想将计就计?”倘若真是如此,古痕的心机也小看不得。保住“圣胎”与纳花迎归为妾原本并无直接关联,古痕这么做,估计是想“引蛇出洞”,再以己之不变应花迎归之万变。
古痕没想到我会思及这层含义,惊怔过后忽然赞道:“知我者卿也。”
所谓一动不如一静。如此想下来,小兰的事恐怕也是古痕为“引蛇出洞”赏给花迎归的一点甜头,否则,小兰行刺当晚就该被抓,不会等到第二日花迎归做了一夫人后才被抓。因为,花迎归被刺当晚,她的身份还只是一个囚犯,被刺的事,可有可无,可大可小,可第二****做了一夫人,被刺的事就不能不了了之了。
想到这,我心一颤,“这么说来,你根本不是为了保护什么‘圣胎’而抓小兰的?小兰只是你激花迎归的一个棋子,对吧?”
古痕释然,“‘圣胎’尊贵确有此事,而小兰行刺也非作假。花迎归为人一向自诩高明,若不让她以为胜了你一筹,她不会动,她不动,我亦难动。云楚的计划我就更难参透。”
“可不管怎么说,小兰是无辜的。”我急忙补充。
“有时候,牺牲在所难免,”古痕淡漠,“不过,只要你不去见她,她暂时不会有事。我首先要保证的,是你不被花迎归牵扯进去。”
古痕的意思我明白,他不想我有什么行动逼急了花迎归,既令自己有危险,也耽误了大局。反正,不管如何,只要小兰可以没事,我也就能安心了。至于见不见她,没有她的生死重要。只是,她到底为何要去刺杀花迎归呢?
这个谜底,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古痕痴看着我,“你可知道,我本不欲告知你这些。可你……”他长叹一气,“你若是男子,定有安邦治国之能。有朝一日,号令群雄,称王称霸也未可知。”
男子?我还是喜欢做女子,“幸好我是个女子,我可不想安邦治国平天下,那实在太累了。半生戎马生涯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个累死人的皇位。再说一代功成万骨枯,塌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的事,我也做不来。”
“一代功成万骨枯?”古痕细嚼着我的话,“有道理,有道理。”古痕探寻的眼紧盯着我,仿佛他要看的不是我的皮相,而是隐藏在李霓裳皮相之下的灵魂,他眼中熠熠泛光,“没有野心,田园生活,亦是我心所向,奈何局势多变,太多事不由人。”
我浅笑了笑,这就是无奈,就是身不由己。
我与古痕的谈话在临近晚膳的时候才结束,他又向我讲解了最新的和国政变与赤唐国内乱的消息。和国太子一方与二皇子一方要开打了,两方都在积极绸缪。而赤唐国洪胜远将军的十万援军已经到了卯城与守城的袁绍仪对虎利形成了夹逼之势。
古痕说罢,站起身看了看天色,回头对我道,“今日我还有事,你用完膳早些休息吧,明日我要在古府宴客,席间你免不了要陪我应酬。”
“明日是什么节么?”别说醉城的节,就算是赤唐国的节,我也弄不清楚,只知道也有过年之说。明日会是什么节呢?我只听古府地下人说,七天后是醉城的士子大考之日,至于明天是什么日子,可当真不知道了。
“不是什么节日,城里来了位贵客,宴请他,这是礼仪。”古痕淡然解释。
我来了兴趣,“是什么贵客?你还能这么重视?莫不真是阴寻来了?”
“哦?”古痕抬高了调子,“你也知道阴寻?他倒是也来了,是为护送这位贵客而来。”
我急忙接话,“我哪里知道什么阴寻,只是听说他在武林人的心中地位很高。对了,你那个贵客是什么人啊?这么神秘?”
古痕却卖了关子,“说神秘却也神秘,说不稀奇也不稀奇,他只是个来买粮的人,明日你见了便知。”
“那宴客之事,可有什么需我打点?”我身为少夫人,总不能不做点事吧。
古痕想了想,“别的就不必了,齐管家自会打理,我看你献奏一曲如何?曲目自定吧。”古痕说完出了房,他对我也忒信任了吧,一句“曲目自定吧”便打发了。
古痕走后,飞羽留了下来,说是留在我身边听候差遣,我懒得去膳堂碰到花迎归,落得心情郁闷,干脆传了晚膳回房吃。心中不再压抑难受,胃口也就好了。
宽了心,我早早便休息了,似乎渐渐进了梦乡。
但梦中我总觉得有一双眼在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怵。夜里便这样醒了过来,“什么人?”我惊呼道,是谁在用手摸我的脸?我侧躺着,心中害怕,这人的手是暖的,绝不是古痕冰冷冷的手。
一阵慵懒的邪笑声响起,“你转过来,不就知道我是谁了?”这声音,是云楚!我心中猝然紧张起来,正要高呼,他在我身上轻轻一拍,我便叫不出声了。
云楚单手钳着我的下颚,将我的脸扳向他,他的绿眼在透进窗户的月光中显得特别亮。
他又想做什么?他是怎么躲过古府那么多的侍卫,进到我房中的?
我佯装毫不畏惧的迎上云楚的脸,既然担心害怕并无用处,我又何必怕他?可我实际上还是怕的。我狠狠地瞪着云楚,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此刻云楚已经入阴曹地府见牛头马面做小鬼了。
云楚似乎觉得我的表情很有趣,他挑动剑眉,轻拂我脸颊,“啧,啧,啧,我的小美人,这是何表情?你就这般迎接孩子的爹?”
无耻的云楚,我心中痛骂。
云楚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你这么爱骂人吗?这可不好,你看你,成亲才没几日,这新郎官就佳人别抱了,这么快就纳了妾,可不令你伤心,让我为你心疼嘛。”
不要脸的狗东西!我用尽全力挥手打向云楚,本以为不会得逞,却没想到真打了云楚一记响亮的耳光。黑暗中迅速冲出来一个人,绝色的玉逐云,她关心道:“爷,您……”
云楚伸手让她住口,来回摸着我打过的地方,忽然诡异的笑了,“好,好,很好。不愧是我云楚看上的女人,有魄力,下手果断且狠。”
我反而被云楚的笑给吓住了,卷着身子,退到床角,他该死,杀他的心我都有,若非他毁了我的清白,我不会不能亲近古痕,也不会心生愧疚。如今只打了他一巴掌,已算便宜了他。
云楚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拼命挣甩,却摆脱不了。说也奇怪,他抓起我的手,竟是让我继续打他,他一定是疯了。我被抓着来回打了几下,我的手都有些痛了,他才停手。却猛然间丢给我一把匕首,玉逐云疾呼:“爷,您这是做什么?”
云楚轻喝一声,“别多事!”转而对瑟缩在一旁的我道:“你不是很恨我吗?恨不得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拿起这把匕首杀我,杀我啊。”
云楚的眼闪着邪魅的光,我揣测着他有什么阴谋,他绝不可能真让我杀他,他一定另有阴谋。我盯着匕首,既想拿起却又久久不敢碰触。我实在不明白云楚的想法,似乎连玉逐云也不明白,正一脸担心的看着云楚。那眼神,竟是充满了爱意。
玉逐云竟爱上了这个阴贽邪佞的云楚。
或许我真有机会杀掉云楚,我盯着匕首。
云楚盯着我,“还不动手?这机会天下多少人想要却得不到,如今就在你面前,你却不抓住吗?”他逼近我,一字一顿,“还是你下不了手?”
激我?对你这样的坏人,我会下不了手?
我一把抓起匕首,扬起右手。云楚坐上床,冷冷的看着我,拉开胸前的衣襟,指着自己的胸口,“朝这儿刺,来,刺这儿。”
我猛然吸了一口,鼓足勇气,挥起匕首就要刺下去。
“不要!”玉逐云忽然叫着推开了云楚,我落下的匕首便划在玉逐云的手上,血马上就汩了出来。云楚怒喝,“你这是做何?退在一旁,不要多事。”
玉逐云委屈的退了一步,“爷,我……”
云楚回看我,“匕首既然还在你手上,你还有一次机会,来,刺吧!”他欺近我。
我却盯着玉逐云手上不断流出的血,一滴一滴,打在木板上,“啪啪”的响。血,那是血,我伤人了,我本是救人的医学院的学生,拿着刀见到血,是为了救人。可现在我拿着刀却伤了一个人。
我这是怎么了,医生的天职是救人,无论眼前的人是谁,是好是坏,只要他是病人,拿着刀就该救他。
我却伤了人了,我是怎么了,看着玉逐云手上的血,我如梦初醒般扔掉了匕首,我不能杀人,我也不可能杀死云楚,他一定有别的阴谋。
我侧过脸卷在床角。不敢看云楚,也不敢看玉逐云。
云楚站起身,拉好衣服,“你浪费了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一次机会。”他板正我的脸,狠狠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不敢还是不舍得?”
我心中暗叹,我既非不敢也绝非不舍得,我是不能,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我不能杀人。
云楚从袖袋内掏出一只瓷瓶,递给玉逐云,表情冷然,“止止血。”
玉逐云接过药瓶,满脸诧色迟疑道:“爷,这是您的珍品,我怎么能用?”
云楚喝道:“被‘斩龙匕’所伤,别的刀伤药皆不能止血,不止血,命都没了,还要药做什么?”
听他们的对话,云楚似乎并非一个全无人性的冷酷之人,他时而邪佞,时而霸道,时而狡黠,时而冷酷,时而无情,时而阴险……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从来没懂过他这个人,我恨他,也怕他,对我而言,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可对别人来说呢?他会是什么?
云楚理了理衣裳,又转向我,邪妄道:“好——,今夜你不杀我,我便没有理由杀你,不论你为何不杀我,但着实令我今夜不忍再杀你。你记好了,我今夜是专为杀你而来,也是专为让你杀我而来,所以,如今你欠我一条命,我也欠你一条命。”
云楚一把拉起我,让我站在他身前,他俯身将脸贴着我的腹部,低声道:“孩子,别怪爹狠心,爹之前不要你,是不想你活下来受罪。”
听到云楚的话,我浑身颤抖,我意识到,我的灵魂被封在身体里那次,真是云楚所为。
他想杀我,不止一次的想杀我。
我禁不住害怕的退了一步,云楚则进一步,继续说,“从今之后,爹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到你,等你长大了,爹会教你武功,教你弄权,让你成为天下人人敬畏的尊者,天下之主。”
云楚疯了,他想抢我的孩子,他疯了。
我自觉地伸手护向腹部,云楚站直身体,忽然涌现出一派君王的霸气,负手侧身对我道:“从今以后,天下能取我命者,除了我,就只有你。你记住了,你若要取我命,便到日月国的‘助妍山’弑君宫来找我,‘助妍山’的路永远为你一人开。”
我怔怔地站着,脑子里全是云楚要抢我的孩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待我回过神时,云楚与玉逐云都不见了,这就像是一个梦一样,缥缈在脑海中,似远非远,似假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