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飞旋而下,舞动着洁白的旋律,如轻盈灵动的舞者……
即使在这样一个夜晚,雪,依然孤独而高傲的飘下。
寂静的宫殿,落寞的月华,清冷的素风,吹动着洁白的纱帐,纱帐上翠竹,金菊的绣图在闪烁的灯光下映衬出无尽的寂寞。
我踏上积雪的玉阶,发出清脆的声响,步入清冷的宫殿,转角处传来了盈盈女声。我好奇的走过去,推门而入。正如我所预料,没有人能够看见我,因为这是我的梦。
在我的梦里游走,我是绝对的看客,这几个月以来,我也已习惯了这样的梦。
四颗硕大的夜明珠将耀眼的光辉塞满了整间房,房中只有两个背对着我的宫装女子,一站一坐,两人的背影让我莫名的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姐姐,牡丹髻梳好了,瞧你多美?”站着的女子银铃般的声音在屋内摇响。
我轻轻走上前,一时竟震住,巨大的震撼令我有些眩晕,牡丹铜镜,芙蓉面,我在我的梦里竟看到了这样的两个女子。
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两个跟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我怔怔的站着,原以为只有一个,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两个女子。
“姐姐,你帮我跟皇上说说,让我进宫来侍奉你好不好?”站着的女子撒娇似的央求铜镜前的女子,声音甜美温润。
后者沉静的坐着,仅这样坐着就透出无比的端庄温婉,雍容华贵,娴雅风度,“颜儿,不是姐姐不帮你,这事,姐姐也做不了主……”
“胡说,”被唤着“颜儿”的女子激动道,旋即又柔和了声音,“姐姐是皇后,是堂堂的福朝女主,怎么做不了主了?”颜儿噘起红唇继续放低身段,拽着皇后的手,“姐姐,就帮帮颜儿吧,颜儿一定不会跟姐姐抢皇上的,颜儿只想帮姐姐,要是有颜儿在,一定不会让皇上撇下姐姐去穆妃那里……”
“颜儿,”皇后语重心长,“穆妃刚刚生产不久,皇上理该去探望她们母子,姐姐岂能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往后还怎能担这后宫之首,母仪天下?”
“可是姐姐,”颜儿眨着无辜的美眸争辩,我却分明从她的纯真中看到了一丝狡黠,“你明明很难过,不是吗?你何必强忍着难过,却将皇上推给穆妃?”
“好了,”皇后稍稍加重了语气,“颜儿,休得胡说!你下去休息吧,明儿我再叫人送你回府。”
“姐姐!”颜儿跺了跺脚不愿离开。
“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沉静的皇后坚定的挥了挥手。
“那好吧,”颜儿不情愿的行礼,“小妹告退了,皇后娘娘金安。”“小妹”“皇后娘娘”两词,显然是颜儿故意出口。皇后稍稍一呆,想说什么,扯了扯嘴角,吞吐了几次,终还是没出声。
颜儿盈盈款款的摇曳着身姿离开,温婉娴雅的皇后转身对镜痴坐,一丝苦楚悲戚之感涌上心头,我竟感同身受,我暗讶,我和她,究竟有着怎样的牵连?
未等我思索,场景陡然一转,还是这间房,窗外依然飘着洁白的雪,只是没有夜的漆黑,只有昼的光亮,但这光,却让人觉得寒得刺眼,而眼前这名苍白憔悴的绝色女子,几乎让我认不出她就是瞬间之前,艳丽绝伦的皇后。转眼间,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我意识到,这是“许多年后”的皇后。
她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愤怒令她紧咬的下唇渗出了血,她颤巍巍的扶靠着身边的婢女,冷眸直视身着黄袍的伟岸男子,那模样让人疼惜不已,“皇上怎能诬陷……臣妾谋害自己的皇儿?”
“你的皇儿?”冷酷的皇上恶狠狠的嗤道:“别忘了,皇后可不是他们的亲生母亲!若非证据确凿,朕实在不敢相信,这些年来朕疼爱的竟然是你这样的蛇蝎女子,而朕的皇儿竟……竟都死于你手,你还想狡辩?……”皇上的愤怒完全湮灭了他自己,他在愤怒中挣扎,像一头本没有人性的野兽,撕咬着皇后的玲珑心。
我清楚地感受到皇后几令人窒息的痛楚,只觉得心被抓空了一块,仿佛真要碎了。
皇后瑟缩着颤抖的身子,咬了咬牙,“臣妾绝没有做过,何来皇上所谓的证据?”
“好!很好!”皇上大手一挥,“你这个女人,果然抵死不认,朕就传颜妃前来与你当场对质!”
“颜妃?”皇后讶异的抓着心口,我的思想竟奇异的与她相通,我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是痛苦的不愿承认和接受,“颜妃?”
“不必再在朕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你以为朕还会吃这一套?”皇上不齿道:“好个蛇蝎女子,老实跟你说,就在适才,朕已经下旨册封李颜娘为颜妃,李颜娘是谁还需要朕提醒你吗?若非颜妃大义灭亲,不忍见你再错下去,向朕哭诉你的所有罪行,还求朕饶过你,你还想欺瞒朕到何时?”皇上疯狂似的怒吼着,他的模样,在伤害皇后的同时,也践踏了他自己的心。
我知道他也很心痛,锥心的痛。这几个月来,我总在梦境中遇到这对皇上与皇后,无论我是否愿意面对他们,他们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然而看到的再没有残忍的战争,没有夫妻相残的悲剧,只有两人倾心相爱你浓我浓的场景。甜蜜的画面常常令我抓狂的逼自己醒过来,骨子里,我痛恨这个与云楚长的一模一样的皇上,福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兆阎!
皇后一听到“李颜娘”三字,浑身一软,脸上的错愕与我无异。颜娘?不就是那个曾占用了我身体的疯狂女人?不,她早已成了女鬼。感受到皇后笼罩在巨大的悲戚中,仿佛一只重锤敲打着她本已脆弱的心,心再一次被揪紧,被自己最亲的人无情而绝情的背叛,心中的伤已不是“被撕裂”可以形容。她瘫坐在冰冷的玉石地上,不说一词,只不断的反复喃喃,“颜儿,呵,颜妃?”久久,皇后方抬起螓首,迷离了双眼,凄然的笑看皇上,“你信她,却不信我?你居然信她……却不信我?”我发现,此时,温婉的皇后用了“我”,而非“臣妾”。
皇上冷绝的看着瘫软在地的皇后,眼底的愤怒狠绝没有一丝松动,似乎在他看来,皇后的举止是心虚博取同情的伎俩,他绝情的冷哼,嫌恶的痛骂,“你还想玩什么把戏?这么多年,你毫无所出,朕却依然让你稳坐六宫之首,你竟还做出这等事!”这么多年来,他想要一个健康成长的皇子,天却不从人愿,本以为是天意,现在竟得知为人祸,而且还是他自称深爱的女人犯下的“人祸”。皇上将心中所有的愤恨转移到了他认定的“罪魁祸首”——皇后头上,可皇后脆弱的肩膀怎能承受他泰山崩顶般的愤怒?
皇后猛地站起,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大吼道:“这就是你信誓旦旦的爱?!兆阎!这就是你曾经海誓山盟对我的爱?”皇后一把扯下头上的凤冠,扬手丢弃,几个婢女急忙接住,凤冠落地乃是对皇上的大不敬,是死罪,婢女们低唤了声,“娘娘”。
皇后惨淡的笑着,“既然你已认定是我谋害了诸位嫔妃的皇子,又何必让颜妃来对质呢?”她这个孪生妹妹有狐狸一样的狡黠,狼一样的野心,凶残的野心,这是她一直不愿将颜儿引入皇宫的原因,却没想到颜儿为入主皇宫,会巧设此毒计毒害她,而此计一出,便是要她跌入地狱万劫不复啊……颜儿怎忍心呢?怎能这般狠心对自己的亲姐姐?……呵,既是颜儿布下的局,对不对质,已毫无意义了,颜儿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在听到“颜妃”两字时,已然心死,因为曾经爱她的皇上已经选择相信颜儿了。
争辩已毫无意义。
皇上已不是从前的皇上,颜儿也已不是从前的颜儿,这一刻,她的天地颠覆了,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曾经信誓旦旦此生爱她的夫君转瞬间已成陌路,冷然而决绝,甚至不愿听她的解释;曾经结伴玩耍的亲妹妹霎时间成了陷害她的人,不用对质,她也知道颜儿用了怎样的手段,让她百口莫辩的手段,因为她们是双生子。
感受到皇后凄凉绝望的心境,我心如刀绞,口不能言,冰凉的泪滑落在玉石地上,这才发现,我竟然也哭了。我试图轻扶起皇后,却忘了我是在梦中,对他们而言,我是不存在的。
画面再一次不经我同意的飞速切换,那场规模不大的战争,再一次呈现在我的面前,皇后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凄然的笑着,城楼下是戎装的将士和皇上。画面在我眼前重复上演着,我的眸光被锁定在城楼上,那个浸在哀愁中的绝色皇后身下,是两个醒目的大字:罪城。
皇上无情的箭再一次决绝的射出,我揪心的对着皇后大喊,“不要啊——”
“啊——”
剧烈的疼痛让我从睡梦中醒来,飞羽早在第一时间冲到了我的床榻前,慌张的问:“少夫人,您怎么了?”
我痛得难以言语,半响方才扯出一个字,“痛——!”刚刚冲进内室的老嬷嬷,一听我喊痛,慌张的探手摸到我身下,惊呼,“少夫人要临盆了,少夫人要临盆了……”
这句话像一个魔咒,震慑住了我,也搅得辰山别苑从这个黑夜开始鸡犬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