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三十五年冬。
辇车内,星昭夜撩起布帘看着泛黑的天色,看着天上滚滚的黑云,不免印衬着她此刻的心情。
左相柳扶风病重!!
病重!
多么可怕的字眼!
她慢慢的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的依然是最初他面圣时对君王的回答:“为百姓福祉,而非为君!”
那样为百姓而没有国家观念的他,值得每个人敬仰吧!
她亦钦佩异常!
转眼三十多年来,辅佐凝楚一路走来,作为安国的王后与他的接触下,其中的情意有岂是君臣之谊可以形容!
她淡淡叹息。
一只有力的大手慢慢的覆上她的柔荑:“别担心,丰磊派人过来只是说扶风情况不太好,也许没那么糟!”安凝楚那永远带着安定力量的音色,缓缓的开口。
“但愿吧!”她放心布帘,将头靠在安凝楚的肩头,幽幽的开口。
安凝楚轻轻抚着她已不再年轻的面容:“放心,一切有我。”
听罢,星昭夜不由一颤,多么熟悉的字眼,多么让人窝心的感觉。
放心,一切有我。
曾经,仿佛他也这般对她说过。
也这样郑重其事的对她做出过承诺,只是,所有的诺言都只是让她更伤心而已。
她缓缓的闭上眼,掩盖住内心的忧伤,低低的应着:“嗯。”
不久,辇车缓缓的停下。
安凝楚和星昭夜二人下了车,未让通传,就直接向柳扶风的寝房走去。
看着寝房外的一些大臣黯然哀痛,下人们低低痛哭。
安凝楚和星昭夜心中均有不好的感觉。
大臣见到安凝楚和星昭夜,连忙就要行大礼,却被安凝楚挥手制止,看了眼房门,又看向大臣们,见他们摇头苦叹,心中依然明了。
安凝楚在寝房门前驻足,对上星昭夜不解的眼眸,淡淡的开口:“昭夜,进去吧,我想他更想见到的是你。”
就让他们告别吧。
不是他豁达,而是他深知深爱的苦楚,他更知道要守护一人一生,需要多少爱来支撑。
他无法说谢,却能体谅。
星昭夜看着安凝楚:“我不明白?”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安凝楚笑的有些牵强,是柳扶风掩饰的太好,还是她怕伤害他人,而不敢去想!?
无论怎样,他的情意,她都该知道!
即使她会再一次伤心!!
星昭夜看着安凝楚坚定的神色,点了点头,推门而进。
房内药香缭绕,低低的哭泣,让星昭夜心中不免酸痛异常。
她慢慢走进内室,众人见她,忙要施礼,她抬手制止,慢慢的走到床榻前,看了眼哀伤痛哭的柳夫人,转头看向床榻上的柳扶风,正好对上他慢慢睁开的双眼。
那双异常黝黑的眼眸里,有着太多太多沉重而复杂的情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将所有的感情从眼眸深处宣泄开来,让她看个真切。
她的心猛然一震,看着他眼眸里流露出来的深深的爱慕,深深的无悔,深深的执着……
她忍不住落下泪水,她终于知道凝楚为何让她独自进来,她有一次辜负一名男子的深情厚爱。
柳扶风见她落泪,怜惜的并带着幸福的光晕浅浅的笑开了,他缓缓的张开,声音暗哑低弱:“你们……出去……”他只想放纵这一次,他想在临死前能和她单独相处,哪怕只有一瞬,他就满足了!
众人微讶,不知如何是好!
施丰磊了然的看了眼王后星昭夜,施礼说道:“臣等告退。”说着快步走出内室。
众人见右相离开,也就施礼躬身离开。
柳夫人放开柳扶风的手,慢慢起身,看着星昭夜哀伤的开口:“这一刻,我终于知道我的情敌是谁了!”她流着泪浅浅的笑着:“请王后陪他最后一程。”说着屈身施礼,起身弯腰吻了吻柳扶风苍白的唇瓣,见柳扶风歉意的眼眸,温柔一笑,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嫁给夫君,我并不后悔……”说着笑着起身走出房间。
不后悔,最多遗憾而已,努力了一生,也没能让他为她倾心,也没能让他用爱恋的目光看上她一次。
遗憾而已……
内室里出奇的寂静,星昭夜只是静静的站在榻前,静静的看着眼前即将离去的男子,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最后是柳扶风打破了僵局,虚弱的开口:“王……你能坐下吗?”
星昭夜点点头,坐在床沿,低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此时此刻,她不知道她还能说些什么,她不知道她能给他些什么!
她的心,在很早很早前,在梅林深处就交付出去了,她的人在永安宫的寝宫内交给她的夫君。
她最宝贵的两样东西,都已经交付出去。
她已经没有什么能给眼前垂死的人了。
柳扶风浅浅的笑了,带着真心的喜悦笑了,他慢慢的开口:“本来……也没想要你知道……”
“为什么?”她哀伤的看着他,眼眸里尽是不解。
“给你讲个故事吧……”他浅笑着,慢慢的讲述着那饭馆前的救命之恩,讲述着她对他那短短又不经意的温柔,讲述着他的倾心,讲述着他的守护。
甚至,讲到了那个埋在星昭夜内心深处,触及即痛的人——雪安尘,和雪安尘对他的托付,护她一生。
许是累了,许是把心中的秘密终于说出,已无遗憾,他静静的睡着了。
星昭夜看着他苍白消瘦的面容良久,才放下床幔,起身走出房间。
那一刻,突然觉得很累,很冷。
她打开房门,看着屹立在雪中的身影,温柔的笑了,见他转身,她笑着迎了上去,任由他抱个满怀。
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吸取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心在徘徊不安中,安宁下来。
他一直都在,不会不见,不会离开……
“我们回家吧!”她抬头微笑着说。
“嗯。”
那夜,左相柳扶风,在睡梦中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