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被大雪掩埋时,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期盼春天的到来。银白的世界里,没有阳光,从漫天飞舞的雪花到洁白如玉的墙壁,我看见自己身着白大褂在熟知的白色空间里穿梭,在一张张渴求生存的面孔前徘徊,记忆的天空因为冰冷的白色而无法明朗起来。
“给我些色彩吧!即使是严寒的冬季,这个被冰封的世界也会发生某个奇迹,美丽的梦想总会展开羽翼在天空翱翔。”沉睡在心底的念头一旦被解封,我就开始祈祷自己从梦中醒来,放手再次抓住这个世界。
终于,我听到自己从黑暗中走过的声音,那微弱的光芒在胸膛中开始跳动时,我努力睁开了双眼。
是云天的脸!
我不安地想退缩,但那双覆盖在我手上的大手,越握越紧,仿佛向我传递着某种力量,那么温暖,那么熟悉!
这是真的吗?不是我在做梦吧?我不敢相信,一觉醒来似乎真有奇迹,我越想看真切,泪光中他的面容就越是朦胧虚幻。
他以指拭去我的泪水,轻触的感动,从模糊到清晰,是他!
虽然还是那张脸,但从粗粗的发际再细到脸上的每个毛孔,都透着令人心酸的沧桑与憔悴,只是那透着成熟的目光中,还找得到我记忆中的温柔。这张日夜想念的脸啊,这个刻骨铭心的人啊……我痴痴凝望着,无法开口,一股哽咽堵在喉头。
“你还好吗?我睡很久了吗?担心了吗?”我们的视线紧紧纠缠着,仿佛天地只剩下我们的存在,直到我开口打破这沉默的一刻。
“感谢你醒过来,感谢你,能让我有赎罪的机会!感谢你……”他沙哑的声音轻颤着。
“不,我不要你赎罪,你不欠我什么,如果不想失去我,就好好爱我。”
“你曾说过,我们是两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谁想分开,都会伤筋动骨,如果我不好好爱你,首先受伤害的就是我自己。这半年来,支撑我活下去的希望唯有你,对不起,每次都没有守住承诺,每次都让你伤痕累累。这一次,我怎么也不会放手了。”
“我也是,在雪地上我一直想着你的目光,那么温暖,知道吗?云天,是你,带我走出了那片冰冷的天地。”
“铮铮。”他低唤着我的名字,将我的手贴近了他的脸庞。
或许我们根本不曾分离过,在经历了岁月的感伤后,我们早已忽略了空间的距离,只是融合着一种无言的爱,深深体会彼此的心。
我不知道屋外是否还在下雪,但我知道这个冬天已渐渐离去,有云天陪伴的日子,我将很快迎来春天。
在云天后来的述说中,我才知道,那天在地牢,云天与我仅一墙之隔,“他”将他丢进了地牢后的一间暗房,并点了他的穴道,但对于失去抵抗力的云天,“他”只是默默地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对他下手。
“你说,他会不会是你的孪生兄弟?要不然,怎么会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我突发奇想,摸着云天的眉宇。
“不可能,如果我有兄弟,家人不可能不提。不过,对于他,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敌人,却不恨他,是朋友,却无法亲近,一张与自己一样的面孔经常在眼前晃动,说是熟悉,却又分外地陌生。”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是龙桑救了你吗?”我不想再提到这个人。
“是。他下令搜遍整个乔家堡,后来幸亏有人听到了我弄出的铁链声,就这样,我终于走出了地牢。”云天闭上了眼,也许那会是一段他永不想回忆与提起的日子。
“一切都过去了。****雄这么残忍地对你,他一定会有报应的。”
“怪我自己太轻敌,明知道是陷阱,却还是闯了进去,仇恨已让我失去了冷静,我不在乎自己受了多少苦,我只是担心你会受到伤害,更后悔无法实现对你的承诺。”
“现在,你不是找到我了吗?”
“是,多亏那道绿光,没有它的指引,我几乎要失去你。”
“那块小玄石呢?”
“在这里,你一直紧紧拽在手上。”云天掏出了小玄石,我接过来仔细地看着,它不再是乌黑的,在那些纹路上,果然有抹红色在跳动,“知道吗?是它救了我。云天,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还有好多的事要告诉你……”
“我知道,我也一样。可是,你现在需要休息,我答应你,永远不再离开你,等你好些后,再慢慢说给我听,好吗?”云天深邃的目光柔柔地锁住了我。
我的手缓缓摸过额头的绷带,再滑向脸部,此时才惊觉,那绷紧的伤口牵扯的痛楚,不仅在身上,也在心头一点点扩散,我不安地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睛。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千万条雨丝纷纷落下,缓缓降落在湖面。云天找了湖边一所幽静的房子让我安心地养伤,在他的细心照料下,身处一片湖光山色的宁静中,我的伤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一大早,我就把云天支出去买药,此刻,站在湖边,我的心情却异常紧张,我早已拆去脸上的绷带,但却迟迟不敢向水中望上一眼。
“铮铮!”身后传来云天焦急的呼唤。
我连忙低头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拿着。”他把伞递给我,弯腰拿起地上的木盆,“想打水,等我回来就好了,为什么要淋雨?这天多冷!”
没有多想,我快步朝屋内跑去。
“怎么了?”云天尾随我进了房间,手里拿了条毛巾朝我走来。
“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背对着他,我自卑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认为我是因为你的外貌才爱上你的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介意。”他抬起我的下巴,不停地做着鬼脸。
“可是我介意!”我恼怒地推开他。
“我想过了,如果你真得这么介意,不如我变成瞎子吧,看不到,你总不会介意了吧?”
“易云天,如果你成了瞎子,我岂不要照顾你一辈子,你想让我做到老吗?”
“那我也在脸上划上几刀,一左一右,正好给你配对,好吗?”
“你是嫌人家笑我一个不够,还要让人家笑一双吗?”我用脚踢着他,“你滚出去,站着说话不腰疼,疤没在你脸上,不要在这消遣我!”
“那我滚了。”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易云天,死家伙,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我说让你走,你就真得走,那我说让你离开我,你是不是要真得离开我?”我懊恼地蹲在地上,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铮大妈,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任性?”他不知何时蹲在了我的面前,我的脸避无可避地呈现在他眼前,“你本来就不漂亮,现在倒也不至于丑到哪去,起码比我想像中好多了。”
“你都想像成什么样了?糟践我很好玩吗?”泪水不断地流,他不停地擦。
“不要再哭了,你的笑容才是天下最美的脸。”他将我搂进怀中,双臂之间不断传来温暖的感觉,令恐慌的我一阵心安。
“我现在极度脆弱,你记住,凡事都要让着我,你不可以对我说‘不’,也不能看别的女人一眼,如果你做不到这些,我马上就消失。”我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如果真是那样,你岂不是成全了我?”他轻笑出声。
“易……”我话未说完,嘴就被他堵上,一阵温温软软的感觉将我覆盖。
其实,我脸上的疤痕真得没自己想像中恐怖,至少没有扭曲红肿,这也许得归功于我近乎疯狂的悉心治疗,但它们显眼地盘踞在我的眼角下,总是有意无意地成为我心头的一根刺,让我时不时地会为它癫狂一阵。此时,我才知道,对于女人而言,美貌不是万能的,但没有美貌却是万万不能的。当你轻松地拥有它时,你可以镇定而优雅地对别人说,其实外貌并不是最重要的,但一旦你失去了它,你就无法把一切做得像你当初说得那样无所谓。
“不如我做一张人皮,贴在你脸上,好吗?”云天的脸凑了过来。
“不要!天天顶着别人的皮生活,我宁愿做有缺陷的人。”从开始的自卑到现在坦然面对,从患得患失不停地揣摩他的心思到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摆弄自己的脸,确实是因为他真得不在乎,他是这样说的,我们身上都有刀剑的痕迹,只不过留下的地方不同,其它并没什么区别,你就当它们有些标新立异出风头而已。是呀,我林铮铮的眼光确实不错,如果易云天真得那么介意,我又何苦把心放在一个肤浅的人身上?这点伤疤,要放在现代,早就一去无痕了。如果我一味地钻死胡同,只会在我们之间不断制造心结,把他亲手推离我的身边,那么我们恍如隔世后的重逢还有何意义?我不会这么傻。
“这样想就对了,可你为什么每天还要涂那么多药在脸上?我碰都不能碰。”他板起了脸。
“女为悦己者容,云想衣裳花想容,这些你都没听过吗?”我忽略他脸上不满的表情,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画皮的故事,“云天,我告诉你,真得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面目狰狞的鬼,不知道在哪里弄了一张美女人皮,它就天天画呀画呀,天天把这张皮披在身上,变成一个绝世美女,然后开始去找帅哥……”
“如果你真得那么介意,也可以在脸上画一画,看有多少帅哥可以上钩?”他忍住笑,故作认真地在我脸上比划着。
“易云天!我要回易家庄,我不想看到你!”我握着拳头对他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