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白天格外短,等用完晚膳,天都黑了,月亮露出小半张脸,在树梢枝头若隐若现。
王才人是无所谓,本来就住在隔壁宫里,几十步路就到了,就是秦贵人和舒婷远了一些,尹海棠让人准备了灯笼给她们,叮嘱一番,还在宫门口看着人离开才转身回去休息。
没想到,她才梳洗完,还没躺到床上呢,就听外面传来江月焦急的声音:“小主,大事不好啦!”
尹海棠一惊,赶忙让青儿去开门,只见江月慌慌张张便跑了进来,一贯沉稳的模样早就不见。
“出什么事了?快说。”尹海棠勉力压下手上的颤抖,问道。
“舒小主落水了!”江月眉头紧皱,似乎还犹豫了一下想要换个委婉的说法讲出这个消息,但是最后还是吐出这么一句。
尹海棠顿时有种如遭雷击、天旋地转一般的感觉。
湘西宫中。
“娘娘,皇上都好一阵没来看你了,最后一次来还是上个月的事情了,而且喝了盏茶就走了,您可得想想法子呀。”小荷叹了口气,取下欣妃头上的珠钗,苦心劝道。
若是搁别人说这些话,欣妃非动怒不可,可小荷是她的心腹婢女,说这话自然也是为她好。尤其是被冷落了这么久,她也冷静了不少,并没有发脾气,只是恨恨地盯着铜镜中自己的脸,依旧明媚多姿,却明显憔悴了很多。
小荷看一眼欣妃,没有对她发怒的样子,便接着道:“如今这宫中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浣衣局的宫婢竟然都能登堂入室了,皇后也不管管。还有,皇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虽说那宫婢十分不招人待见,但怎么也是皇上看上的人,尹妃派人打了她,竟然什么事儿都没有。”
“不是说她长得和尹妃有几分相似之处吗?”欣妃一声冷笑,“本宫倒还真是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竟然可以在皇上心目中占有这么重的地位。尹妃如此得宠,还不是因为她长得几乎与涵妃一模一样。”
小荷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娘娘是说,颍才人是因为尹妃的缘故所以才得宠么?可是这事儿也有些说不通啊。”
欣妃从妆台前站起,走到菱纱窗下,伸手推开一些,夜晚清冷的风直吹到面上,眼神更见清冷,“不管是尹妃也好,涵妃也好,另有其人也罢,皇上对尹海棠的重视都是毫无疑问的了。本宫真是失策,一招不死,反伤自身。”
“按说,娘娘假怀孕的事儿皇上并不知道啊,怎么会?”小荷疑惑道:“难道是皇后和尹妃私下里告诉皇上了?”
“不会。”欣妃很有把握地说:“皇后不会让皇上知道的,可你以为皇上是笨的吗?他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只不过碍于旧情和父亲学生的缘故不好处置我罢了。”
小荷露出一丝喜色,道:“只要皇上对娘娘还有情,那咱们翻身的机会还是很大啊。”
欣妃似笑非笑:“那是自然,本宫在皇上身边这么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倒下?可我也没想到,他会冷落我这么久,这在以前,是绝不会发生的。”
“那咱们该怎么办呢,娘娘?”小荷在身后焦急问道,“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啊,时间越久,就越不容易让皇上回心转意啊。”
欣妃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急什么?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小荷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却从宫外面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怎么回事?”欣妃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奴婢马上去看看。”小荷惶恐低头,回了一声,赶忙跑了出去。
一炷香的功夫,小荷才回来,面色煞白。
欣妃好似有些看不惯身边人这副样子,训斥道:“你慌什么?跟了本宫这么久,还是这么不淡定,你能不能沉稳点?!”
小荷立刻低下头去,先认错要紧,“是,奴婢有罪。”
“说吧,什么事?”欣妃这才淡淡问道。
“舒美人在湘西宫后头的碧池边落水了。”小荷咽了口口水,尽量镇定回道。
欣妃听了,面色一凛,就要从榻上站起来,不过,身子动了动就又坐了回去,原本的惊诧也慢慢褪下,道:“人死了没有?”
小荷一愣,结结巴巴回道:“没,还没死。”
“本宫累了,扶本宫去歇息。”欣妃伸出手,搭到小荷手臂上,意态闲闲地站起,一副雍容之相。
看小荷还是一副战战兢兢,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欣妃捏了捏自己的玉颈,随意道:“她就是死在碧池里,又能奈我何?睡觉。”
片刻之后,欣妃寝宫的灯火便熄灭了,只剩下两盏昏暗的烛火以防起夜之用。窗外高大的树影像只巨大的兽张牙舞爪地扑在窗户上,隐隐约约能看出室内摇曳的点点光亮。
再看碧池边,只剩下几个侍卫,手持兵器神情严肃地围在一处,地上大片的水渍,还有凌乱的被压塌踩坏的花花草草。周围还有专门留了两三个手持灯笼的内监,照得附近倒是一片明亮,只是那碧池却分毫没有白日的波光粼粼与诗意,看上去一片黝黑深沉,似是要吞噬人的野兽。
“姐姐,你怎么样了?你不要吓唬海棠啊!”流莺阁中,尹海棠在舒婷床边哭得声嘶力竭又竭力压抑着,泪水直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源源不断地往下落,整张脸都湿透了,眼睛已经又红又肿。
舒婷面色青白地躺在床上,眼睛紧紧地闭着,一点生机都没有,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一颤一颤,惹人怜惜。一个时辰前还是一个活泼俏丽的美人儿,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尹海棠帮着丽香给她脱掉身上湿透的衣服,把身体擦干,周围点了好几个炉子,烘得寝殿内十分暖和,穿得多的人额头上都有了汗水。再换了干净的床铺和衣裳,才让她好好躺下,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
等屋内收拾好,这才又唤了太医和皇帝皇后她们进来。之前在湖边,舒婷刚刚被侍卫捞上来的时候,太医已经给搭了脉,指点有经验的嬷嬷稍稍进行了一些抢救工作,总算是及时救回了她一命。现在又在寝室内好一番拾掇,总算是好了一些。
“于太医,你可得好好瞧瞧。”皇后表面上看着这样的舒婷也是好一番不忍,叮嘱太医要好生医治。
“回禀皇上、皇后,舒小主想必是会一些水性的,所以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秋冬之际,夜来寒冷,再加之惊吓,这才昏迷不醒。”于太医皱着眉头隔着纱幔搭了好半晌脉,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向帝后禀报。
尹海棠大大舒了一口气,南无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于太医开了个药方,让宫人随他去取。尹海棠一听赶忙示意丽香跟过去,小丫头正在一边暗自垂泪,帝后面前她不敢哭出声来,此刻一见尹海棠的眼神,立刻明白过来,便跟着于太医去取药。
“皇上,夜深了,您看,是不是先回宫歇息?”皇后看着墨阳紧紧皱着的眉头,小心问道。
墨阳却看着尹海棠,眼中有一抹心疼,道:“看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跟朕回去休息吧。”
皇后眼睛猛地一眨,然后很快地垂下。
尹海棠摇了摇头,道:“皇上,您先回吧,臣妾想在这儿照顾舒姐姐。”说着看了看自己身上,确实是很狼狈,原本被弄湿的衣服此刻在火炉的烘烤之下已然干了,但是却皱巴巴的。“臣妾再过一会儿就回去,等丽香抓药回来吧。”
“舒美人夜晚回宫,不慎落水,皇后要好生照料,予以抚慰。”墨阳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对着皇后道。
皇后点了点头,道:“是,臣妾知道。”
尹海棠却是心中一震,不甚落水?这就算是给这件事定性了?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墨阳,对方却并不看她,英俊的侧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线条比往常更为冷酷,但是此刻,落在尹海棠的眼中,却是那么的陌生。
不多时,帝后便双双离开,一同去了凤鸾宫。
“沈婕妤,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尹海棠坐在床边,摸了摸舒婷的脸,感觉没有那么冰冷了,颜色也好了一些,稍稍放下心来。一转头,却看到锦绣苑的沈婕妤还坐在一边,面色仓惶,便问道。
沈婕妤拿起绣帕擦了擦眼睛,强笑道:“舒美人性子不错,我瞧着喜欢,现在看她这样,心里有些难过。”
尹海棠原本好了一些,此刻听了又是心中一酸,不过欣慰更多一些吧。“舒姐姐这边有我照顾着,婕妤还是先回去歇着吧,一有消息我就派人去通知你吧?”
沈婕妤走到床边,看了看舒婷,看她的确是好了些了,至少有了些生气,于是点了点头,便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慢慢离开了。
“姐姐,你要快点醒来啊,你看,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你的,不是吗?”尹海棠把头轻轻靠在舒婷肩上,一只手环在她身上,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滑落在花开富贵的锦被上。
细细想来,进宫后,她虽然也受了不少波折,但每每都有惊无险,最终安然度过。可是舒婷呢,明明这么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却总遇到陷害,且哪次不是生死之事?如果说进京前的中毒事件跟她没有关系,可是之后呢?因为自己的得宠,那些人不好动手,便对跟她走得近的舒婷百般刁难、给脸色看,难道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么?尤其是这次?尹海棠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舒婷从未有争宠之心,这么长时间,也该让人相信了。那些原本觉得她是威胁的人怎么也该放心了,就算仍有怀疑,为何要选在此时下手?
那么,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尹海棠看向湘西宫的方向,黑暗中隐隐绰绰的宫殿暗影,在眼前模糊。
会是你吗?欣妃。
事情就发生在你的宫殿后方,就算是走场面也该来看一眼吧?
你是心虚不敢来呢,还是故作镇定撇清干系?或者,你是真的问心无愧。最好,是最后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