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简绿竹倔强地瞪着宁夏初,拒绝了宁夏初要她去接受身体检查的命令,她的嘴唇由于生气而微微撅起,在无形中削弱了她坚持己见的气势。“宁队,我是刑警,知道自己有没有受到性侵害……”她急急地说,不想让宁夏初打断她,“而且我也知道我应该去接受身体检查。只是市立三院真的很不对劲,我希望能在第一时间与你们一起去那里调查。作为一家营业医院,医院的门诊大楼里应该有值班医师、护士以及保安等人,甚至还可能有病人,但那栋大楼给我的感觉是除了我再没有任何生命,”她说到这一句时加重了语气。“我们先去现场勘察,然后我再去接受身体检查,宁队,怎么样?”
宁夏初好笑地看着这个刚参加工作不足三个月的年轻同事跟自己讨价还价起来,但也认同简绿竹的考虑,没有完全安静的医院,即使是精神病医院也不可能在午夜见不到一个人,而简绿竹被人迷昏后怎么会出现在市立三院就更要详细调查,这关系着另外四个失踪者的下落。虽然就这样轻易同意简绿竹的讨价还价,未免有些放纵她,但时间紧迫,宁夏初也不想跟她就地还价,所以点了点头。
简绿竹低声欢呼,立刻向楼上跑去,同时高声叫道:“宁队,等我两分钟!”
两分钟后,简绿竹风风火火跑下楼,她已经脱掉了身上的病号服,换上了警服,而且把长发挽起,用发夹束住,精神了许多。
宁夏初在等候期间已经打电话给局里请求支援,邱旭海先把技术科的同事送回局里,一会再回来接他们两个一起去现场。
简绿竹见一时无事,连声叫饿。在一边插不上嘴的简父简母急忙喊着苏婶快给简绿竹送来宵夜。糯米粥刚出锅太烫,简绿竹挑了一个花卷就着小菜先吃了起来。宁夏初本想问问她更详细的情况,但见她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问。倒是简钟山叹起气来:“宁队长你别见笑,我们家就绿竹这一个孩子,从小就宠得无法无天,本想让她学习经商,但她非要当警察。当警察倒也罢了,但参加工作了却还是孩子气,在工作上要是给您添麻烦了,还请多批评指导,千万不要对她客气了,她是典型的欺软怕硬。”
简绿竹急忙吞下一口花卷,嗔道:“爸,哪有你这样在我领导面前说我坏话的啊?”
宁夏初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邱旭海就打来电话说车到了门前。简绿竹不待吩咐,立刻起身准备行动。
其他警员已直接从市局向市立三院出发,所以从简家出发的这辆警车上只有开车的邱旭海、宁夏初和简绿竹。
此时是凌晨2点21分,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安宁的睡梦中。越向郊区行去,街上越是安静。到了市立三院的门前反而热闹了起来。三辆警车、一辆救护车,还有一辆满载着特警的面包车。谁也不知道这座医院是否是窝藏绑匪的基地,又或是另四名失踪者仍在这里,所以必要的谨慎还是要有的。
警灯刺眼地闪烁着,打破了夜色的单调,对讲机也噼啪作响,现场显得额外繁乱。但警方这样的郑重其事,医院方却毫无反应。
越是安静,越是可怕。谁也不知道在这死寂中蕴含了什么凶险。局里的技术人员已经将医院的平面图从网上传了过来。简绿竹凑在笔记本前,向宁夏初指出离门口最近的门诊大楼就是自己逃出来的地方。但后面的组合分布的三栋双层病房楼则是简绿竹逃出来时没有注意到的。
特警在队长的指挥下已经潜入了门诊大楼。简绿竹到刑侦分局报到的这三个月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场面,毕竟汉城这样人口只有二三十万的小城市犯罪率并不高,特警并不是动辄就能出动的。
但是任何简绿竹想象中的火暴场面都没有出现,特警在几分钟后报告楼内空无一人,后面的病房楼内也很安静,病房无任何异常,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出现。于是特警收队,换成宁夏初带着自己的队员接手调查。
门诊大楼共三层,一楼入门是大厅,大厅右侧穿过一道门是走廊,尽头就是监护室,一排排的房门或敞或闭,充满着随意性,看起来与普通的医院没什么区别。
简绿竹先奔向监护室,呼地一下子打开了门,一切都与她离开前没什么区别。她回头想找宁夏初,发现他正和同事们井然有序地搜查着一楼各个房间。
宁夏初走进了值班室,单人床上被褥整齐,看起来今夜没有人入睡,桌上的一杯茶水只喝了几口,已是冰冷。在护士办公室里,一袋已开封的瓜子歪躺在桌子上,一些葵瓜子从纸袋里撒了出来,另一个塑料袋里盛着少量的瓜子皮。漫不经心,却又极为自然。宁夏初把一本掉在地上的杂志捡了起来,是《知音》。正适合一个年近中年的护士,长夜漫漫,嗑着瓜子看着他人的悲欢离合感动自己以打发无聊的夜班。宁夏初摘下塑料手套捏了捏瓜子皮,基本已经干了。
警员们在一楼里敞开或是半敞的房间里还注意到了半开的抽屉,电脑里没有玩完的游戏,打碎在地的玻璃器皿,似乎都证实了这里的人是匆忙离去的。
简绿竹耸耸肩:“宁队,奇怪吧。我第一次醒来时,还看到一个女人和四个男人,但醒来后人却都不见了。看这情形,估计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否则一家医院里突然变成了空城不会没有人发现。也就是说傍晚这里还有人,等我在午夜时醒来,大家就全都不见了。难道是畏罪潜逃了?”
即使连简绿竹都知道“畏罪潜逃”这个说法只是个缓解气氛的玩笑。那些人如果真是绑匪,想杀掉简绿竹灭口轻而易举,又何必等她醒转离开再畏罪潜逃呢?
越来越多的线索证明了门诊大楼里值夜班的人员都不见了,无论是自愿或是非自愿的,宁夏初都能从中嗅出不寻常的气息。
有警员已经找到了医院院长的联系电话,宁夏初拨通了那个手机号。铃声响过十多秒后才接通,一个极其不耐烦的苍老声音回应:“喂,谁啊?”
宁夏初的态度很温和,这是他一惯的态度,但接下来他用这温和的态度说出来的话却令电话另一端的院长声调立刻就变了,院长听到夜班人员全部失踪的消息,估计此刻脸上已经渗出冷汗,立刻回答:他半小时左右就到,到后面谈。
在等候院长的时间里,警方扩大了搜索范围,门诊大楼一至三层无人,医院的花园内无人,病房楼里的每一个房间都仔细检查过。精神病人的病房是从外面上锁,夜班人员无法将自己反锁进病房里,所以搜了一遍下来,警方一无所获。
重回到门诊大楼,一个警员打着哈欠问道:“宁队,会不会他们集体出去吃宵夜什么的翘班了?”宁夏初沉默不语,似乎在考虑着这个可能性。
在宁夏初思忖的时候,目光无意识地在四周转动着,发现了大厅天花板一角上那台隐藏的摄像机。他“啊”了一声,挺直了腰。没想到市立三院居然装有监控系统,真相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知道了。但没想到的是,他们遍寻一楼却找不到监控室,只有一扇铁门没有标志,却打不开,看来只有等院长来了再讨要钥匙了。
简绿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咦”了一声。她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又四处走动。宁夏初以询问的目光注视着简绿竹,简绿竹皱眉:“我离开这里时,到处都有着一种恶臭,说不上来的怪,从没有闻到过。可现在居然变得这么淡了。”
让简绿竹这么一说,大家都用力嗅了嗅空气。空气中果然有缕淡淡的怪味道,绝非消毒水的气味。
一辆桑塔纳轿车急冲冲驶了过来,停在了楼前。一个头发染黑看起来官威十足的老男人冲了进来,气急败坏地问道:“请问谁是刚才跟我通电话的宁队长?”
“我。”宁夏初应了一声。院长认出了他的声音,小跑到宁夏初面前:“宁队长,到底出了什么事?”
宁夏初深深瞅了他一眼:“你们医院地处偏僻,而且也不收普通病号,夜班人员会不会集体出外有什么活动所以晚归了?”
院长一怔,迟疑了一会,才有些不确定地说:“这个……应该是不会吧,他们就算出去,怎么会一个人都不留?”
宁夏初暗叹了一口气,听出院长话中的狐疑,再一追问,由于市立三院地处偏僻,夜班人员偶尔也有翘班现象,由于医院的夜班实在枯燥无味,所以院长也不太追究他们的责任。
说到这里,院长翻出了院内通讯录,给当值的一个医师打电话,但对方却不接电话。院长又打了一个,还是没人接,他擦了一把冷汗,佯笑道:“工作期间他们的手机铃声都设置成震动,可能他们在外面,所以没注意到来电吧。”
看来极有可能是夜班人员擅离职守,或许这只是虚惊一场,但宁夏初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调查确定。“院长,我需要今天晚上天黑后所有留在门诊大楼的人员名单,记住,是所有的,无论是医生,护士,病人还是勤杂工。越快越好!还有,请把监控室的门打开,我想查看今天的监控录像。”
院长擦了一把冷汗,连连点头,然后用手机四处联系自己的下属们,给他们发出一连串的指令。
当院长的工作暂告一段落时,宁夏初才提起了他们此行的最关键问题,他指了指简绿竹,对院长问道:“我们的一名干警于两天前被劫持,于今天傍晚醒来后发现被绑在你们门诊大楼的监护室里,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院长并不笨,马上醒悟过来:“这么说是这位女警官醒来时发现我们院里的人全部失踪了?”
宁夏初含糊地“嗯”了一声,院长马上回答:“我这就找今天白天的值班医生,女警官是通过什么途径入院的一查就清楚了。”
简绿竹是如何入院的倒是一查就清楚,事情经过是这样的:15日早上7点多,医院的两个清洁女工抬着医用垃圾到医院后的垃圾场倾倒,发现简绿竹倒在附近的地上,当时她穿着一套白色内衣,披头散发,昏迷不醒。清洁工找人把她抬回医院,但简绿竹中途醒来,状似颠狂,对人又抓又咬。院方以为她是被家人遗弃的精神病患者,所以把她放在监护室里暂时观察她的情况。
简绿竹听到这里不禁泄了气,以为医院是条线索,结果只是最终的收容站。自己失踪后发生了什么事还要从头查起。Why(为什么失踪)?Who(被谁带走)?Where(失踪后待在哪里)?三个W令得简绿竹又开始头痛了。
总务科的科长过了一会赶到,总算打开了监控室的门。令人惊讶的是,他们采用的监控系统居然是极先进的智能数字化监控设备(院长解释是社会捐赠)。以普通计算机为操作平台,可连接最多32路视频、音频输入,是集监视、录像、多种画面分割、画面切换、视频报警、报警联动、回放检索、画面处理、打印、网络远程传输等功能于一体的自动化设备。
只是现在监控系统已经完全失效。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到,系统中最重要的存储数据的电脑硬盘不见了。这个存储了所有内容的硬盘被人从机箱里拆走。做得如此彻底,令宁夏初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从监控系统上找不到什么线索了。然而这不免增加了预谋犯罪的可能性。
经过各个科室的统计,最终报到院长那里,在一个小时后才确定了天黑后在门诊大楼里共有9人,值班医师2人,护士2人,护工3人,病人1人,保安1人。
失踪人员的手机都无人接听,经过院方与失踪9人家属联系,证实了他们没有一人回家,或是在天黑后与家人联系过。
宁夏初带人来本是为了调查简绿竹失踪一事,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医院里又失踪了9个人。
他们是被绑架了还是被杀害了又或者是翘班出外吃喝玩乐了?在场几名刑警的意见趋向于后者。宁夏初希望技术人员对现场进行仔细的勘察来协助调查。
这个夜晚并不平静,宁夏初又接到了电话,市区有两个流氓团伙群殴,死一人,重伤三人,还有几个轻伤,现场由于处于闹市区,必须马上出警调查,而技术人员一共就那么多。一个是人命关天的大案,一个是可能集体翘班的玩忽职守案,孰轻孰重?宁夏初也不敢冒险,只得令大部分的技术人员和部分警员赶赴市区,技术人员只留下了罗世青一人。
在封锁了门诊大楼并搜索过周边无果后,罗世青对宁夏初说:“既然你们已经搜了多遍,剩下的我来滤一遍。留个人帮忙,你们去忙群殴案吧,报告完成了我会交给你的。”他拍了拍眼睛微红的宁夏初的肩膀,提着工具箱转身走进了门诊大楼。
简绿竹重返医院有些紧张,头又开始疼痛,所以脸色在灯光下极为难看。
宁夏初朗声道:“小邱,你送小简回家,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剩下的同志们,都跟我去市区。”
简绿竹还想反对这种“特殊照顾”,但腿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她也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再硬撑下去只会给大家拖后腿,所以乖乖跟邱旭海离开。
十几分钟后,警员和分头去安慰失踪人员家属的院方人员相继离去。门诊大楼前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了正在楼内做现场勘察的罗世青和另一名刑警乐华。
罗世青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寻找潜在的血迹。9名失踪者如果当场遇害或是受到伤害可能会留下血迹。在关闭了楼内的灯后,罗世青握着强光灯缓慢移动。
走廊无异,各房间无异,到了一楼大厅,黑暗中在强光灯的映照下地板上出现了一些微弱的蓝光,凌乱且面积极大,呈交叠状。血迹在强光灯照射下呈蓝光反应,这证明这里的确有血迹。
罗世青吁了一口气,他的心情并不轻松。这样大量的血迹残留说明可能有人受伤极严重。他伏身用医用棉签在大理石地板的缝隙间擦了一下,放在鼻下闻了闻,果然有漂白粉新鲜刺鼻的味道。这就排除了那些血迹是陈年旧血的可能,这里的确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受伤,又有人用漂白粉将这里的血迹冲洗掉,但血迹不可能被完全冲洗干净,在强光下还能残留微弱的蓝光。
在强光下,有多条细细的蓝线,其中几条断断续续,似乎伸向了大厅的左侧。罗世青跟踪了过去,发现蓝线消失在卫生间的门内。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好奇心大作,于是推开了门。
蓝线从地板转折升到墙壁上,然后消失在一人高处约有拳头大小的通风口里。
罗世青踩着洗手台站了上去,轻轻一拉通风口上的白铁丝网。出人意料的,铁丝网脱落了下来,通道里影影绰绰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将强光灯照了过去,有耀眼的反光,他伸手摸了进去,抓到了什么微凉的东西,再缩回手来,发现手中握着一块手表和一个金属腰带钎子。
通道里似乎全是这类小玩意:款式不同的男女手表、不同质地的钮扣、金属腰带钎子,好象还有一些首饰之类的东西。价值有高有低,款式有高雅也有粗俗,看来并非一人之物。
这难道会是失踪人员所留?罗世青心中疑惑,为了保护现场,他将这些物件都放回原处,并将通风口的铁丝网放回原处。
当他跳回地面时,发现手心发粘,白色的塑料手套上粘着许多黄褐色的粘液,闻起来有股怪味道。
罗世青将手套摘了下来,关掉了强光灯,腰椎骨质增生令得他弯腰工作时间一长背部就疼痛不休。他掏出一根烟,用儿子送的ZIPPO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也捎带着驱散不断加深的睡意。
乐华一直待在监控室里,做着最枯燥无味的采指纹工作,寻找拿走硬盘的人可能留下的指纹。尽管他不是技术人员,但只是扫扫指纹倒也难不倒他。倒是在这接近黎明的最黑暗时分,脑海中驱之不散的睡意不得不拼命与单调重复的扫指纹催眠工作想抗衡。
似乎打了一个小盹,突然惊醒,手指就是轻轻一抖,一盒指纹粉倾数倒扣到了地上。乐华咬了咬牙,只得蹲下来,将上面干净的指纹粉扫回到盒子里一些。
乐华在监控室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用掉了所有的指纹粉,一共收集到了21个完整的指纹,还算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但当他走出监控室时,却发现外面仍然一片漆黑。
罗世青早该做完血迹测试了。乐华随手打开了走廊的灯,大声喊着罗世青的名字。
楼内空旷地回响着乐华的叫声,如无数个回音鬼在争相附和着他,却听不到别的声音。一个荧光灯发出“嗡嗡”的响声,沉闷绵长,突然“啪”一声爆响,然后暗了下来,把乐华吓出一身躁汗。
罗世青会不会回车上去了?乐华跑了出去,他们的警车停在离门口约有20多米的地方,罗世青并不在车上。
一片阴云飘来,遮住了月亮,大地变得阴暗起来。乐华生了一身寒意,紧接着一声凄厉之极的狼嚎突然响起,把乐华吓了一跳,他恼懊地决定一定要把这个彩铃声换掉。是宁夏初打来的电话,群殴案现场太过混乱,宁夏初要他忙完这边就去那边帮忙。
乐华站在大厅里大声喊着罗世青的名字,罗世青就算在三楼也不会听不到,但罗世青却一直没有回应。乐华想起罗世青的家离此处步行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会不会他在监控室里打盹时,没有听到罗世青叫自己,所以罗世青自行回家了?
想到这里,乐华释然,关闭了大楼里的灯,发动车子离开。
风势变得强劲了许多,阴云被无情地撕开,四散开来,清泠的月光再次布满人间。卫生间的地板上,强光灯和一些银色的金属制品胡乱散放着,一个ZIPPO打火机高傲地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银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