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再见到荣言是在连秋的病房里。
当时何处和阿可也在。
荣言确实很职业,她对连秋说话的时候很严肃,也很负责。
荣言说:“按你目前所有的证据来看,对你很有利,但是谋杀这一点算起来是诬告,他很容易就可以提供他不在场的证据,如果他反过来起诉你会很麻烦。”
连秋仿佛孤注一掷:“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机会我就要试试。”
荣言接着说:“那你那天拿刀时带着的手套呢?是怎么处理的?”
“我当时很痛,只是藏在床下面了。”
“那么警察很容易就会找到的,我们要在警察没找到之前把它处理掉。另外还有一点,你要告的人目前也正躺在医院,据说是殴打至伤,情况比较严重,我希望这不是你做的。”
我看了一眼阿可。阿可说:“你怎么知道?”
荣言看都没看阿可,说:“我向来做事都是要打有把握的仗,当然要先知己知彼。”
荣言最后要走的时候看了看何处,又看了看连秋,说:“我要声明一点,关于你起诉的第二点谋杀类型的案件不在我平时工作的原则之内,所以我不保证赢。另外关于强奸的罪名一般是三到十年不等,我可以尽量争取判处的年数在八年左右。”
连秋说:“我能理解,非常感谢!”然后连秋又对我和阿可说:“你们代我请荣小姐吃顿饭吧!等我过了这周出院后再请你们大家。”
我和阿可都说好。
何处在刚才荣言说话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坐在旁边随便看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这个时候突然插口说:“还是我来请吧,大家一起去吃。”
荣言微微一笑,表示答应。这是我从进这个病房看到的她的第一次笑。
走出病房的时候我对他们说:“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去吃吧!”
阿可看了我一眼,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何处问:“怎么了?”
我很客气地笑笑,说没什么。
荣言只是不说话,冷冷地不看我们,我从她的表情里可以知道这是个聪明的女人。
何处对荣言说:“要不,你和阿可先去吃饭,我把小一送回家,马上就过来。”说完看着阿可。
荣言终于又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你忙去吧。”
阿可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何处拉着我上了他的车,然后准备送我回家。
我很想问何处关于荣言的事情,但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开口。
突然何处说:“其实荣言她是个很好的人。”
我诧异,这家伙难道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何处接着说:“不要因为她的表情而讨厌她,她性格其实不是这样的。”
原来是想说的这个。
我说:“我没有讨厌她啊,我真的是有点不舒服。”
何处笑了笑,说:“没必要在我面前说谎的,我看的出来。”
我不说话了,想了想,我又接着问:“荣言,她,是你朋友?”
何处看了我一眼,说:“哦,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我看的出来,你很听她的话啊,关系好像不是很一般呢。”我有点调侃的语气。
何处又看了我一眼,带着一些忧伤,何处的这个眼神突然叫我心里莫名地狂跳了几下,因为有种相识很久也想念很久的味道。
我赶紧不看何处的脸,何处叹了口气,说:“早知道你就知道这样调侃你哥哥前几天就该让你在病房里结结实实地摔上一跤!”说完还白了我一眼。
何处的话让我思考了几秒,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前两天在病房里扶住我的真的是何处!有些失望,也有些窃喜,很矛盾的感觉。我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何处突然说:“我是欠荣言的!”然后就是一直一直的沉默。
把我送到家的时候,何处突然诡秘地笑着对我说:“林海不错吧!”说完笑笑就开车走人了。
我站在楼下,听车声远去,想何处刚才对我说话的眼睛和笑,有一丝温暖。我小的时候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哥哥,他会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一把把我拉到他的身后,在我哭泣的时候从身后变出一个布娃娃,在阳光明媚的春天载我去放风筝,在大雪纷飞的时刻和我一起堆雪人……真的这样希望过,因为我一直觉得我一个人好孤单。
自从上次喝醉之后我就知道了在酒吧喝酒其实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你可以陷在一种你自己为自己构建的情绪里不停地伸展伸展……
我没有上楼决定去酒吧。在去酒吧之前,我给张想打了个电话,张想在电话里显得开始从容的语调叫我终于放了心。
我要了一杯啤酒,刚喝下一口,突然想到阿可说她在酒吧看见一点的事情,于是四下里看了看,心想,一点最近很安静呢,都没有来找过我,短信也很少,难道近来很忙?可是我什么也没看到,于是接着喝我自己的酒。
我悠悠然喝酒的时候又想到了何处,想到了荣言,还有何处说他欠了荣言的话,不能理解。
正想着,突然一个手里抽着烟的女孩站在了我旁边,说:“哎!再加五瓶啤酒!”
她刚说完,从洗手间方向走来一个人,说:“什么五瓶?再来一打!”
那女孩一见便娇滴滴地迎了上去,把自己的半个身体靠了过去,说:“人家是心疼你唉!”
那男人顺势亲了女孩一口,笑笑,没说话。
女孩走过去的时候就把挡住我的空间让了出来,于是我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终于也看到了我。
于是他立刻推开怀里的女孩,吃惊地说:“小一?你怎么在这?”
这个男人是一点,此刻他吃惊的程度远不能和我的相比较,我只顾捏着手里的杯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女孩还在一旁问:“这谁啊?”
一点很是凌厉地瞪了她一眼,她便自顾走了。
一点走过来坐在我身旁,刚才的瞬间紧张就消失了,他笑笑对我说:“你不该一个人来这里。”
“那我该一个人去哪里?”刚才的情形已经叫一点在我心里的印象坏了大半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
“一点你多大了?”
“为什么问这个?你明明知道的。”
“对,我是知道的,所以我突然才想到,其实你也不是一个孩子了,你已经到了可以祸害某个人,或是祸害某群人或是祸害你自己的年龄了。”
“小一……”
我用手制止了一点的发言,然后对他笑笑,说:“当然,这只是因为我是个老古董,所以我还一直以为你像个孩子,我还一直以为你多纯洁呢!”
“小一,不是你想像中的样子!”
“我没想成什么样子啊?你以为我想成什么样子呢?”
一点有些无奈地样子,不再回答我。
我起身,对一点说:“你以后如果还需要和我对话的话,完全可以像今天一样,不必叫我大姐了,你真的不是个孩子。”
我正准离开,一个转身,却迎来了一个巴掌。
一点立刻站起来挡在我面前,说:“不关她的事!”
一个凶神恶煞的稍稍发福的妇人瞪着眼睛站在我面前,张口就骂我是狐狸精小贱人之类的话,暂且不要说这个人是谁,就这样的行为足够让我不耻,我虽然很会隐忍,但是我绝不是可以随便任人捏的软柿子。
我顺手抓起刚才还没喝完的啤酒,哗地一下就都甩到了她的脸上,然后说:“这位阿姨,请你放尊重点,先搞清楚我是谁再说!如果你儿子有在外面胡作非为,请先回去问问你儿子!”
那位妇人突然就气地嘴唇颤抖起来,眼睛瞪得更大了,愤怒地对一点说:“去!叫外面的弟兄进来!”
一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我求求你了,你放她一马,我答应你今天晚上回去!我说到做到!”
那女人看了看一点,又看了看我没有说话。一点赶紧拉着我就出来了,然后拦了辆的士把我塞在了车里。
我坐在车里,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一下,心想,一点,我们这朋友快做到头了吧!
回到家里,客厅的电视开着,妈妈却不在。我敲了敲妈妈房间的门,妈妈给我开了门,我突然注意到妈妈戴着眼镜,于是我问:“眼睛看不清了吗?”
妈妈笑笑,把眼镜拿下来,说:“到了年纪了啊。”
我也笑笑,真是快啊,妈妈已经要戴着老花镜才能看清东西了。于是笑着问:“妈妈在家里研究什么书呢?”
妈妈拿下了眼镜,说:“瞎看看。”
我感到有些疲倦了,便没有多问,回房间去了。
我倒在床上,空荡荡地望着天花板,我突然想到阿可原来说我的一句话:什么事都爱瞎操心!确实如此,关键有些事操心之后它还会一直停在你的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真正地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事实上我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有点沉重了,所以叫我的心境摸上去硬硬的,我想找个利器捅一捅它,叫躲在里面堵得我发闷的东西流淌出来才行,对,是该如此了。
我呼地从床上坐起来,我觉得我是该谈场恋爱了。
于是我写了条短信:“我想,我是该谈场恋爱了。”然后我略略思考了一下,把这条短信发给了何处。刚开始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发给他,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想我是想让他把这个消息传给一个人,那个人该是林海,在我想到要谈恋爱的时候我知道林海是最合适的对象。
谁知,何处竟回过来一条信息:“想好再做决定。”
我想这个人真是奇怪,几个小时之前还在我面前说林海不错,一个转身他又要劝我慎重了。
我回了过去:“没什么可想的,觉得到了时候了,生活有时候需要一点调剂不是吗?”
何处又回了我:“你颠倒了位置,恋爱应该在你遇到合适的人之后觉得感觉来了才去说爱,而不是你觉得你应该恋爱了然后再去找合适的人!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你自己安然无恙,但是如果你伤害了别人,你会负疚的!”
几句话,占了两条短信的空间。我没有再回给何处,因为何处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就因为我懂得所以我一直到了今天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也就因为我懂得所以我才会傻傻的在心里想了西双版纳那么多年,如今我没有了再继续想念的理由了,那恋爱的空间就该回来了吧!
我的脸隐隐地又痛了一下,我又想到了一点那个孩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一直认为他是个孩子,事实上他已经二十四岁了啊,我今天才真切地认识到,一点是个二十四岁的大人了,他在渐渐地远离我所认识的他,也在远离他自己。我竟然还是有些担心,其实我心里明白那个给了我一巴掌的女人不是一点的妈妈,一点的妈妈我虽未见过却是听一点讲过的,一点说他妈妈是个慈祥的可爱的老太太,平日里深入简出。所以那个满脸凶相还带着“弟兄”的女人肯定不是他妈妈,我之所以说一点是他儿子,还叫她阿姨,这完全是我因为羞怒给她的一棒,像她那样的女人应该最痛恨年龄这个东西。
我拿起手机想给阿可打个电话问问一点的事情,我想阿可多少是应该知道一些的。
手机刚那起来,阿可却打了过来。
我笑着说:“心有灵犀呢!我正准备给你打过去。”
阿可没有笑的意思,问:“刚才你被打了?”
“你怎么知道?”
“一点打电话跟我说了,他说他不敢打电话给你。你现在怎么样了啊?”
“没事,那样的巴掌算不了伤,你应该清楚我如果难过会因为什么。”
“唉!”阿可叹了口气,说,“小一,你应该明白现在这林子大了,什么样的活法都有,你不能强求别人都像你一样一尘不染。”
我打住阿可的话:“别,我从没那样认为过我自己。”
“小一,每个人的生存观念是不同的,他们该在什么样的位置上运动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
“我看你是不明白!我们从认识一个人开始,一直到结束你只要明白这个人对你如何就够了。”
“阿可,你不明白我!”
“我太明白你了,小一!”
“我希望我所认识的你们,都能过的好!”
“对!可是这个好是你自己定义的,你有问过一点他觉得他这样过着不好吗?他既然这样过着就说明他喜欢自己的这个方式。”
“不,阿可,每个人都只是一个脆弱的个体,我一直这么认为的,因为脆弱有时候他处在一个自己本来觉得不舒适的环境里却也要强颜欢笑,所以我们每个人才都有两只手,为了能互相拥抱,少一只不行,多一只也不行,你懂吗?”
“好,我不懂!那你就去解救这些脆弱的众生吧!那我也算一个吧?”
“我不是菩萨!”
“还好你还清楚你是谁。不过你倒真的可以解救解救我呢!”
“怎么了?”
“我看你那个哥哥和荣言关系不一般,再这样下去我就没戏了,赶紧去给我打探打探,我好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啊。”
“这个没问题,不过,我有个条件。”
“跟我还谈条件了?”
“当然,我发现你这个小妮子总是在算计我啊!”
“条件说来听听。”
“告诉我一点到底在干什么。”
阿可迟疑了一下,说:“说实话,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路子很广,最近和一个大姐大似的人物走的很近。”
“什么叫路子很广?”
“想知道其他的就只能去问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