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离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甫家四姐妹哪儿是来伺候她的,这摆明了就是折磨她来着。
她是散漫惯了的人,凡是都不紧不慢,不温不火,是那种抱着天塌了都还有个高人顶着心态的人。而皇甫家四姐妹皆是将门虎女,个个刚强自律不说做事还一丝不苟,身为负责禁宫事务和守备的郎花令和花尉,她们对于皇宫中的规矩自然再清楚不过。
皇帝的起居作息全都由她们接管,这四女不像其他侍儿那么好打发,千离根本糊弄不过。只因四女皆按章办事绝不懈怠分毫,那严苛劲儿直教千离吐血。
她喜欢秉烛夜读,可一到戌时,皇甫鑫就开始请她就寝,千离从小盗墓为生之人,习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早已经成了夜猫子,就算开始过正常人生活后也是过了子时她都未必睡下的人,如今那么早就被人强按上龙床,她如何受得了。
千离不依,皇甫鑫就拿规矩来说话,告知她君主都是这时候开始休息,千离一听差点儿跳八丈高,怒道:“他们哪儿是真休息,明明就是去和后妃翻云覆雨消磨漫漫长夜,朕又没有三宫六院可供消遣,这么早岂能睡得着?”
皇甫鑫哪儿管她睡不睡得着,等千离闹腾得凶了,她便干脆将人绑在龙床上,然后自己搬了凳子坐在黄金帐外,一夜不合眼地盯着这不安分的东西。
刚开始几日千离还会和皇甫鑫闹,后来一连几日睡到寅时正香之际就被皇甫森从被窝里拖了出来逼去晨练,这早起就必须要早睡,千离这才没精力和皇甫鑫计较戌时就安寝之事。
而且千离自己也觉得她现在的身子骨和体能已经大不如小时候,用轩辕琪的话说就是她和禧公偷个情都能被弄晕过去,这身子还能做什么大事?卖妓院里都是累赘。所以皇甫森督促她习武强身时,她也耐着性子学。
只不过有心去做是一回事,但千离如今实在是有心无力,她从十六岁开始就一直被人当金丝雀惯养在笼子里,哪里再受过半点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寝宫三步就有人抬,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金枝玉叶的生活,此时叫她去扎个马步,她半刻都蹲不住,直喊苦累。
睡不好也就罢了,吃也受限制,千离的胃口早养叼了,之前想吃什么一吩咐下去,立即就会得到满足,现在皇甫家四姐妹吩咐了御膳房,只做一年四季都有的膳食,不能再由着千离喜好来,因为她一句话,下面的人就要跑断气,如果她冬天要吃荔枝,或者夏季要食海鲜,下面的人怕是要被逼死,前者冬季早已经绝迹,后者天热从沿海运到内陆时怕也臭了。
千离的这些陋习改起来虽然让她觉得痛苦,但她还是愿意去改正,她最受不了的是四姐妹对她不理不睬,她看得出来她们都不待见她,那四女对她可以说是以各种眼神藐视加鄙视。
千离第一次产生了挫败感,因为她一向顺风顺水,有人迫于她的威势不敢忤逆她,有人为了攀附她虚情假意相待,有人为了应付她虚与委蛇,当然也有人对她死心塌地不图任何回报……总之,她没遇见像皇甫家四姐妹这么难以亲近的人。
当然,她并不气馁。她坚信只要自己有所改变,她们一定会接受她的。
所以就算四姐妹仍然对她摆冷脸,她还是对她们热心不变,笑脸相迎,小嘴儿跟抹了蜜一样甜,并非是刻意去讨好,而是自己真想和她们做推心置腹的姐妹,也许她太过寂寞了,也许是有太多的委屈,她心里那些女儿家的苦,好想找人诉。
“摄政王同意朕可以去皇家猎苑了?”正在用午膳的千离一激动满口白饭喷了向她禀明情况的皇甫鑫一脸。
千离忙赔不是并抬手去拭皇甫鑫脸上的饭粒,后者冷眉一蹙,扬手拍开千离的碰触,恰巧皇甫焱进殿同皇甫鑫换值,一见姐姐满脸饭粒当即怒上心头,不由分说冲到千离跟前甩手就是一巴掌,她本就是习武之人,这番下手未收敛,力气之大使得千离身子倾倒向一侧,并撞倒了用膳的御桌,满桌菜肴溅落一地。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羞辱我姐,真当自己是皇帝不成,不就是个被男人睡惯了的贱货!有什么资格对我们颐指气使。要不是垚弟求我们保着你,我早取了你的人头祭奠姑母。”皇甫焱性烈如火,说着还要揍千离解恨,皇甫鑫见状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遂出手截住皇甫焱去势凶猛的拳头。
哪知就在皇甫鑫阻止暴躁的皇甫焱那一瞬不防备间,千离早已经站起身来迎面一拳揍在皇甫焱的面颊上,别看千离胳膊纤细,这一拳下去竟把穿着甲胄的皇甫焱揍得踉跄后退数步,再乘着人晕懵之际千离又愤起一脚踹在皇甫焱腹部,紧接着扑到皇甫焱身上,举拳就打。
“朕就万”受”无疆又怎么了吧?总比你这个没人要的男人婆强!”许是憋屈到了极点,千离此时一股脑儿将怒火爆发出来,拳头如狂风暴雨般落下,一时间竟打得皇甫焱无还手之力。
等皇甫焱定下神来,才一把捉住千离的粉拳,一使劲将千离摔在一侧,自己则翻身骑在千离身上,千离刚才怎么打得她,她就加倍还在千离身上。
千离虽然没有皇甫焱的好身手,但她还是有点儿功夫底子,毕竟小时候她使阴耍诈还打赢过千禧他们,这一旦发起狠来,千离便什么都不管不顾,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用力扎进皇甫焱的腋下。
这乃是人的痛穴,当即皇甫焱痛得眼泪就掉了下来,呜咽一声歪栽在一旁,抱起身子瑟瑟发抖,千离紧跟着翻过身,双腿紧紧夹住皇甫焱的脖子,一手死死按住皇甫焱的头,另一只手中带血的玉簪随即朝着皇甫焱的门面急刺了下去……
“住手!”身后皇甫鑫欲出手阻止已然来不及。
利器刺入骨肉的细微动静此刻竟这样刺耳。
皇甫鑫眼见亲妹被诛,盛怒之下一掌袭向千离的后背,千离闷出一口血雾,人随即扑出一丈远,重重跌在地上。
皇甫鑫扑倒在四妹身上,抱着满面鲜血的皇甫焱恸哭不已。
良久,正当皇甫鑫哭得伤心欲绝时,忽听怀里的妹妹嘟囔:“大姐,我还没死。”
皇甫鑫闻言一怔,盯着皇甫焱一脸不可置信,千离刚刚并未停手,她分明明明看见千离刺了下去,可为什么四妹却无恙?
别说皇甫鑫吃惊,就是皇甫焱本人也没有料到千离会那么做,说实话,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皇甫焱将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千离的左手上,皇甫鑫也顺着四妹的视线将目光移了过去,这一瞅,皇甫鑫顿时一阵心惊,原来那玉簪刺在了千离的手背上。
“陛下受伤了,快……快去宣御医!”最先回过神来的一位老侍监扯起细声嗓嚷了开来,宫人慌忙往殿外奔,才跑了两三步,便听身后一声大喝:“都给朕站住!”
宫人们即刻噤声,皆伏跪在地,个个惶恐不安。
千离那声大吼用尽了她最后一点儿力气,此时她试了半天,也没法从地上爬起来,只能勉强撑起身子,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喘了半晌气,她才说得出话来:“朕和焱花尉比武输了之事要是被韶华宫外的人知道了,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一帮奴才个个将额头磕在地上,连连应声,刚才的确是急坏了才没去顾虑别的,这女帝就是掉根头发丝摄政王都会皱眉头迁怒宫人,要是被那个冷厉的男人知道陛下在他们的伺候下受了重伤,他们的脑袋绝对会搬家,众人心下已经连成一气,对这件事绝对只字不提。
“还不快点过来给朕包扎上药,你们想让朕疼死?”
千离这一声呼喝,宫人们才连滚带爬凑到她身边,手忙脚乱地帮她处理伤势。话说回来这些宫侍哪儿见过这般恐怖的伤势,一个个都不敢去拔千离手背上那半截玉簪,千离此时又脱了力,自己也拔不出来。
皇甫焱见了停下拿药膏揉脸上淤青的动作,径直走到千离身前,抓起千离一直抖个不停的左手,弹指击在玉簪的断面上,只听千离一声哀嚎,玉簪已经从她掌心穿透而出。
“晓得痛下次就别往自己身上捅。”皇甫焱回转身,唇缝里不自觉蹦出一句“真他娘的蠢!”
“朕不蠢。朕只是要么不做,要做了就绝不停手回头之人。刚刚你也见识到了,朕可不是有心想留你的性命,朕是想让你知道,你的生与死朕说了算,朕要你死你就得死,朕让你生你才能生,你的命握在朕的掌心。”千离抬手晃了晃左手,掌心上小指粗的血洞是那样触目惊心。
“狗屁!”皇甫焱嗤之以鼻。
千离也不和她逞口舌之能,等侍儿替她包扎妥当,她才靠在榻上,合上沉重的眼皮,发出慵懒的倦音:“朕累了,你们都退下,朕要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众人喏一声,纷纷退了下去。
等人都走了,千离靠在榻上就晕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她觉得喉咙干涩难受且胸中闷痛,才悠悠地醒转过来起身找水喝。
千离挣扎着下榻,颤着一双腿儿拖着死沉的身子挪向一旁桌子去取水。她觉得胸口火烧火燎的疼,嗓子干得好像能喷出火来,一深呼吸,胸腔内就是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一口血腥涌出口,她再一次站不稳撞倒桌子,桌上器具纷纷落地摔了个粉碎,她懊恼地拿拳头往地上捶,她连取水喝都做不到,真是废材!
拳头捶在布满瓷器碎片的地上,很快让她一双手又变得鲜血淋淋,可她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似的,脸上完全是一派麻木。
这便是皇甫鑫又进殿时所看到的,明明她只要唤一声,自然有人会将水递到她嘴边,可这个女人,真倔!
她不得不将趴在地上闹情绪的女人横抱起来,绕过屏风,穿过中堂,外室,进到内寝殿才将千离放躺在床上,然后才去解千离的上衣。
“你做什么?”千离想阻止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替自己宽衣解带。
千离后背上的黑色掌印引起床侧之人一阵抽气声:“大姐,你这掌下手可真狠!”皇甫淼一句责难竟也是如潭水般静谧深沉。
“可不是嘛!我说大姐,你就不能干脆点,一掌给这小东西一个痛快,这打成半残又来医治,岂不是没事儿找事儿?”皇甫森说话刁钻,她去探千离伤势时,千离却将身子缩进床里,大被一捂,没了动静。
皇甫焱拉了皇甫森一把,“二姐,少说一句。”皇甫森还想还嘴,被大姐一瞪,立时乖乖退到一旁:“我去煎药,你们慢慢哄这缩头乌龟,最好在老娘把药端过来时让她把头伸出来。”说完皇甫森就跑开了,就怕慢一步,大姐的闪电眼劈在她身上。
等皇甫鑫倒了杯水要喂给千离喝,掀开她的被子将人抓进怀里时才赫然发现千离浑身滚烫,满脸通红,呼出的全是热气,很明显她在发高热。
皇甫鑫转头唤三妹皇甫淼:“还是得去请御医来一趟。”发热不是小事,弄不好会收命的。
“不许去。”看似晕睡中的千离却沉声下令。
皇甫焱哼了一声:“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老娘揍的你,轩辕无尘要发落就让他找我算账,不需要你在这里遮遮掩掩,你这一套老娘我不受。”
“谁管你死活!”千离也不屑,“朕只是不想外人看见朕此时被揍成猪头的模样,朕就指着这张脸过活的人,岂能像你一样丢这个人。”
“你……”皇甫焱又要发怒,却被姐姐皇甫淼按住,只听皇甫淼冷声道:“你和一个不要脸的人说这么多作甚?别和这种不想好的人多费口舌。”
千离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然面上却无动于衷,只淡淡道:“我们也莫斗气了,朕知道你们不待见朕,可是你们仍然入宫来伺候朕,既非自愿那么必受胁迫,朕虽然是个傀儡皇帝,可总还有利用价值,戎国公让你们入宫伴驾打的就是从朕这里获利的主意吧?”皇甫止战可不是肯乖乖屈服在摄政王这乳臭未干的小辈之下的,为了稳固皇甫家的势力,那老东西绝对会向她示好。
他们要权利,而她要自由,既然各取所需,那么相互利用又何妨?
见皇甫鑫默然,千离才又笑道:“别看朕比你们年纪小,可朕比你们任何一个都活得明白。为人子、为人徒、为人友、为人妻、为人母、为过民、为过臣、为过妃、为过后、为过帝,朕这辈子是活够本了,这余下来的日子算是赚了,生和死朕都不在乎,朕只要往后每一天都活得痛快。你们也是女子,朕不想对你们说泄气话,不过趁早为自己打算,莫要做了他人手里的玉棋子。”
皇甫鑫等皆不做声,只是各自眼里有或多或少的哀伤流露而出。
千离只看在眼里,却不去捅破。
喝了药,千离和衣而卧,这一觉浑然不知今夕何夕,纵使有再多美好,也不过南柯一梦。
此后,千离每日里勤练身手,弓马骑射竟大有精进。她若有事就直接吩咐四姐妹去办,并不拿她们当外人,虽然她们仍旧疏远冷落她,但也不拒绝千离的吩咐,把事办得妥妥当当。
千离也不去过多计较,有千禧常进宫陪她消遣作乐,日子倒也自在逍遥。
这样到了五月,按照摄政王定的路线,她在无数人的看护下起驾前往皇朝北部,到与北疆接壤的御栏围场狩猎。
沿途行宫一座接着一座,不论是宫殿、山庄还是古庙,每到一处女帝都会逗留三两日,这样一来,行程就缓了下来。本来摄政王随行,可是走了近十天,竟还没出以前封国的境内,依照这种速度,两个月都未必能到御栏围场。轩辕无尘又政事缠身,不得已先行回朝处理政务,只派人盯牢皇帝,让其每日向他呈报女帝寝食状况,欲等千离到了围场,再快马加鞭前去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