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寰宫坐落在坤位,所以千离从乾位的凌霄宫回自己的住处直线穿过斗阳天极宫是最近的,可她偏偏不这么走,她沿着外圈穿过玉衡宫和紫微宫,路过栖星宫时她不知不觉间便走向了千羽所在的南院。
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男子之间的友谊不若女子之间那么腻歪人,女学子们关系交好者连上茅房都是结伴而行,而他们五个之间则不同,各自在不同的院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除了上课外,私底下其实他们也很少走动,就说千羽所在的南院,三年了,她也只去过两三次。
踏进南院的大门时,千离正巧碰上刚从千羽房中出来的千禧,只见千禧手里拿着一幅画卷,笑容里掩不住满面的春风得意,他乍一看到迎面而来的千离,神情微凝,悄然将手中的画卷掩在长袖后。
“千禧师兄,是不是收到了小师妹的情笺,所以笑得这般灿烂。”千离笑着打趣道,在他们五个之中,二师兄最是风流尔雅,所以也是最讨女孩子喜欢的人。
千禧闻言流里流气地回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流氓?”说着,千禧跳上一旁白玉围栏,颇有些郁闷地蹲在栏杆上。
千离抓了抓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小声嗫嚅道:“反正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的二师兄,心眼最坏,最会欺负她。
“我哪里不是正人君子?”
“有正人君子会去偷女孩子的肚兜?有正人君子上课时偷看***?有正人君子跑后山温泉偷看女人洗澡?有……”
千离还待继续罗列千禧的罪状,后者一把捂住千离的小嘴,呲牙咧嘴地叫唤道:“给我小声点儿。”这般模样像极了痞子流氓。
千禧见千离不说话了,才收回巴掌,同时“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对千离笑道:“其实我是不是正人君子那要看你是用什么标准来衡量的了,你要是以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作为标准,那我铁定是流氓无二,嘿嘿,但若是你把标准稍稍降低一些……”
千禧黑亮澄净的双瞳紧紧盯着千离,千离心中一软便问道:“有多低?”
千禧贱歪歪地一笑,恬不知耻地回道:“千离师弟,我的好师弟,你不妨试试用流氓的标准来衡量,那我就绝对是个正值的男人。”
千离面上一愣,神情倒无太大起伏,然而内心里的她早跑到阴暗角落里捶墙去了,她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她恨自己太不争气了。
千禧则趁机窜到千离身后,正要开溜时似想起了什么事,于是问千离道:“对了,我让你帮我做的走马灯你做好了没?”
“早做好了,按照你的要求,六面灯罩一面用白绸一面用黑纱相互错开,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绘上图案?那样会更好看。”
千禧摆摆手说:“我自有用处,这样吧,今天晚上我去你住处拿,就这么说定了,可别锁门,等着我。”
“嗯。”千离点头应下,千禧这才心情舒畅地离开。
千离找到千羽时,后者正在房中收拾行囊,千离见了大惊,忙问千羽这是要去哪儿?千羽平淡地回说他明日便要下山,而且千禧也会同他一起离开。
“什么时候回来?”她知他身为封国唯一的储君,迟早有一天会回封国继承王位,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不知道,也许不会回来了。”回国后他便会身不由己,山中悠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连自己的将来都无法保证,又怎么能给眼前满眼期盼的人一个准确的答复,与其让他将来有一天对他失望,他不如现在就不给他希望。
千离立在原地良久,忽然她二话不说转头跑出了千羽的寝殿,千羽也没追出去,只是将房门掩上,也不再去收拾行囊,反而翻出好几坛烈酒,一个人喝起闷酒来。
九宫有两种酒很是出名,一种叫做”女儿红”,属于温酒,适合女子饮用,还有一种叫做”男儿憾”,其烈无比,据说酿此酒的人笑尽天下男儿汉,他说天下分分合合,多少铮铮男儿汉前赴后继,用鲜血书写下千年悲歌,有人痴有人笑,然而当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时,那些曾指点江山挥毫万丈的英雄豪杰,是否敢拍着胸口说这一生他是男儿无憾?
男儿有憾不轻言,唯有醉后把情牵。
当他清楚自己的肩上扛下的是整个国家时,他便告诫自己”一醉解千愁”这样的好事在他身上并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他永远都不能醉,只能清醒的活着。
可是他想醉,因为此生他只能放纵这一回,任性这一次。
身为君王,他连喜恶都不能随意显露,若是昏君,他的喜好与憎恶就会成倍扩张,终会不得善终。就算做明君,他也不能随心所欲。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喜欢玩夜明珠,所以每年各地都会上贡数不清的夜明珠供他玩乐,直到有一天,师傅带他去了一趟沿海的村落,他亲眼所见那些采珠人是怎么潜到海底从巨蚌里取珠,十个下水,能回来一个便是奇迹,采到的明珠会被当地的官员收走,若是想私吞明珠,被发现后还会被开膛剖腹……只是他一个单纯的喜好,便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去,莫名的他感到恐惧,从此,他学会了控制欲望,不敢任意妄为。
这一次他要回国亲政,他向师傅讨千离,说想让千离和千禧一样,做他的左膀右臂,可师傅一口回绝了他的请求,师傅质问他,问他怎么忍心让千离这样纯真无垢的人去经历那些勾心斗角之事,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会毁了千离。
最终,他放弃了带千离下山的打算,在千离面前,他始终没提下山之事,若不是今日被千离撞见他收拾行囊,他一定会走得无声无息,连一句再见他都不想对他说。
一转眼,月上中天,子时已过。
栖星宫的南院某寝殿里早已酒气冲天,千离满头大汗地推开千羽的房门时,见到的便是满身酒气,颇有点落难公子形象的千羽趴在卧榻的矮几上。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你想醉死不成?”千离一边埋怨一边将千羽扶起。
千羽睁开迷离的双眸,眼中人儿成了双影,他用食指按住额角太阳穴,稍稍揉了几下才清醒过来,一见是千离撑在他面前,他立时绷着皮面冷冷问道:“大半夜不睡觉,跑我房里做什么?”
“我有东西要给你。”说话间千离伸手向后背抓去,只见她从后背抽出一把异常彪悍的巨剑,这把剑千离需要用双手才能握住,它不同于一般那些细长如柳叶状的剑,这把剑的剑柄为暗金色的龙口形,剑锋如舌一般呈三角形,“此剑剑身和剑格相接的地方最宽,整六寸,剑身长四尺八寸,喻示剑锋所到之处四平八稳,剑身上磨有四道血槽,锋利无比,我在锻造时加入了赤金,所以整个剑身呈暗红色,奋力挥出时,就如同龙口中吐出的火舌,威力无比,所以我将此剑命名为龙舌。我希望拥有它的人是真正的王者,也愿此剑能让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威天慑地。”
千离双手托剑,将其奉于千羽身前。
千羽被凌厉的剑气所吸引,执剑在手,才发现龙舌剑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很多,他凝神运气,只用一成内里挥动剑身,只见剑刃还未触及门扉,雕花木门便已被剑气斜分成两半,剑气未止,一道寒气破空而去,直到将院中一棵千年古松拦腰劈作两段,剑气才消散于空中。
“剑气霸道,果然王者之剑。”千羽赞道。
“好用吧。”千离见千羽喜欢,心里自是欢喜,“这把剑我铸造了三年,本来还差一点收尾的工作,听说你明日便要下山,所以我赶回铸剑室连夜把它打造好,刚出炉的剑,还未见血开锋。”
说完千离伸出右手食指探向剑锋,千羽察觉他的意图再收剑已经来不及,锋利的剑锋已经将千离的指腹划破一道深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流过剑刃,使得整个龙舌剑更显锐利森寒。
“果然好锋利!千羽师兄这剑你可得小心使,都怪千禧师兄乱嚷嚷什么合欢剑,所以此剑千离没有打造剑鞘,我只做了剑盒,不用的时候放里面便成,使这把剑不会被人笑话的。”千离蹙眉忍着疼笑道。
她正要包扎自己手上的伤口,忽然她的手被千羽执住,他抓住她受伤的手指按在矮几上的宣纸上,以千离的手指做笔,以血为墨在宣纸上写下三个血字。
“姬——叔——夜……”
千离怔怔地看着宣纸上的字,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她转头望向千羽,却发现他正含着她受伤的手指,轻柔地吮吸****,那一刻,她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她只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烧,让她口干舌燥。
羞涩中她慌忙将手抽回,自己取了丝绢一边包扎一边嘟囔道:“你这是做什么?”
千羽舔舔带血的嘴角,如此动作一点儿也不显龌龊下流,反倒生生魅人心魂,只见他轻笑道:“你赠送我东西,我礼尚往来而已。”
“咦?”
“别在我面前装疯卖傻,你早识破我的身份,正所谓王者佩剑,所以你才会送我剑作为礼物。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么这三个字你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千离微微一笑,掩下如扇羽睫,缓缓笑言道:“封国王族为周朝后裔,所以”姬”乃是王族之姓,这一代王族主脉人丁不旺,先王只留下两个子嗣,一个是长公主姬伯雅,一个是太子姬仲羽,伯和仲乃是指长幼之序,伯为长,仲次之,若再往下排,第三便是”叔”字,你认我做兄弟,赐我”姬叔夜”作为姓名,可对?”她话音清朗,淡定自若,哪里还有半点儿呆样。
“一点儿不差,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御弟,我说过,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他果然是霸道之人,认别人做兄弟也不事先征求别人的意见,千离也不多说什么,默然地认了他这个兄长,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取夜这个字作为名字?”
千羽盯着千离笑意盎然,在每个孤寂的夜晚,当他梦见千离的时候,都会觉得心暖。
所以他随口回道:“有千离的夜晚是最美的。”
她闻言两颊泛起桃色,心绪难平。
“今晚睡我这里。”千羽拍拍身边的床榻,他牵着千离的手根本就没打算放他离开,这一句也并非问话而是命令的口气。
千离无法抗拒,半推半就睡在千羽身旁,那一夜,她几乎一夜没有合眼,而她身旁的千羽,睡得异常香沉,他美梦成真,这一觉能不香甜么。
而幽寰宫千离的卧房内,千禧同样一夜无眠,他知道昨夜是千离十五生辰,所以想给他一个惊喜,他特意为千离绘了一幅画。
世间有绘画奇人,画出的画能动,曾有一幅水牛图,白天看时画面是水牛在田中耕作,可是一过傍晚进入夜晚,画面就变成水牛回到牛棚休息的场面,如此画技,可谓神笔之作。
而这种画技此时却又再现,只见房间中的光线因为走马灯的缘故忽明忽暗,而走马灯前悬着一幅画卷,画卷中所画的乃是一个撑着青竹伞的白衣锦袍少年,然而当光线暗下来时,画卷中的人物却出现了变化,只见少年化作少女,锦袍变作水袖碎花长裙,女子婀娜身姿,妙曼无比。
本来他想同他一起欣赏,可是那死小子却放他鸽子。算了,他只当死小子没眼福,如此美人,他自个儿慢慢品。
那一夜,他梦见千离变作女孩子,被他”欺负”的很惨,梦外的他,淫*荡的口水沾湿了睡枕。
当千离回房时,她只看见了那副她少年模样的画卷,对于画中机关,她根本毫无所觉。
房中除了千禧留给她的画卷,还有千垚给她做的寿包,她正好肚饿,一口气将寿包吃了个精光。
九宫山门外,千尘和千垚将千羽和千禧送到小别亭,两厢拜别时,千禧问道:“千离呢,那死小子怎么不来送行?”
千垚抓着脑袋不好意思开口,最后千尘帮他答道:“千离那个衰人吃了这家伙做的寿包,此时忙着跑茅厕,来不了。”
千羽翻了翻白眼,只能无语。
这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