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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战前运筹(2)

杨国宇甩着脸上的汗:“驮地图,五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都要带上。还有司令员你的书,中文本、俄文本,平装的、线装的、古代的、现代的,哪一本敢不带?你批评我啥子?你说过,‘算命先生都有一本《麻衣相书》,我们凭啥子?’还说千万不要忘记‘秀才滚滚,离不开本本’,你倒忘记喽?”

杨国宇转动着两只善于传导各种情感的大眼睛,一口诙谐的“川腔”,逗得一行人哧哧地笑。

杨国宇不依不饶:“笑啥子嘛。参谋长让我一定要物色两匹好骡子。我啷个晓得啥个骡子最好?挑来挑去,挑了这几匹。一路上不老实,又踢又跳。我对它们说:你耍啥子脾气嘛,从今天起,你就算参加革命喽,应该高兴才是嘛。”

邓小平说:“辛苦!大大的辛苦。回去好好洗洗,歇歇劲儿。”

“歇劲儿?哪敢想哟!1纵来领油布15000平方尺,马上就到;6纵、3纵嚷嚷不够,还要重新订购;太行干部、武委会主任、民兵队长、农会主任80个人要来参加集训队,吃住还没有落实;三局运铁丝到阳谷还没联系上……不罗嗦了,误我的事喽!”

杨国宇像打足了气的球,随着高大的骡子向村里走去。

刘伯承望着杨国宇的背影:“又是一个忙人!”

6月的豫北,生机满目,色彩明丽。绿的是正拔节的青纱帐,花的是绽蕾怒放的棉田,那黄澄澄的则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阵风吹过,遍地流金,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麦香。

“好收成啊!”

刘伯承很动情地和老乡们打着招呼。

正在收割麦子的男女老少停下镰,七嘴八舌,既敬重又亲热地搭话。一位老者用粗糙的双手搓了一个麦穗,“噗”地吹去麦壳,双手托着送到刘伯承面前:“看看,看看这麦粒有多饱!一穗就差不多有200粒呢!”

这是土地还给农民后的第一次麦收,又赶上了一个好年景,庄稼人的激动和感激之情是炽热挚诚的。

一个姑娘推着一个年轻媳妇:“去啊,去问问!你不是早就想问了吗?这是个大官,后头有恁些跟班的哩,还不快去呀!”

那媳妇扭捏着;追上去,脸红涨得像抹了胭脂,吭哧了半天,说:“你们哪个是主事的?”

刘伯承指指邓小平:“他。你有什么话,只管对他说。”

“俺想问问,就是……就是……”那媳妇的脸又红了,“就是想问问,秃、秃子参军你们要不要?”

警卫员申荣贵一下子捂住嘴,差点儿笑出来。

刘伯承极严肃地望了申荣贵一眼。

邓小平说:“是替你丈夫问的?”

那媳妇点点头。

“他参了军,家里的地还有人种吗?”

“他走了家里有俺哩。俺公公、婆婆都支持他参加咱们的队伍。婆婆说,家里土改分了十几亩地,别人家参军保卫胜利果实,咱家也该去,就怕队伍上嫌他……”

“回家对你婆婆讲,保卫胜利果实,人人都有权利和资格。只要自愿,我们收。”

那媳妇应了一声,欢天喜地跑走了。

刘伯承感慨道:“多好的老乡啊!”

邓小平:“古今战争的全部历史证明,如果这个战争有广大群众自觉主动参加,胜利就能很快到来。”

说着,邓小平“嘶啦”一声划着火柴,点燃香烟。他那种迎风点火的技术堪称一绝。

穿过了麦田、棉田,刘邓说说笑笑,信步走着。

卫士长、作战参谋心里纳闷;敌人正在重点进攻,陕北吃紧,山东鏖战、我们的部队却按兵不动,12万人马蛰伏在这一带休整了半个多月,不知首长们在等什么?

刘邓走到河边,停下来。

“卫士长,”刘伯承转过身问,“这是条什么河?源头在哪里?水深、流速多少?渡点在哪里?”

“不知道。”卫士长很窘,坦率地说:“我不清楚。”

“你呢?”刘伯承问作战参谋。

“地图上可以查出来,现在,我……说不准确。”

“我们在这个村子已经住了五天。—个军事人员不熟悉宿营地周围的地形、地物,那怎么行?敌人突然袭来,你命令部队突围,有河阻挡,命令部队渡河,又不知水有多深,渡点在哪里,岂不是束手被擒?”刘伯承转过身,指着河水说:“这叫伏河,是卫河的一个支流,源头在太行山。伏河是条季节河,秋冬春三季平稳安伏,流量平缓;每逢夏汛时节,水涨流急,水深可达七至九米。渡点在村东,是一座七孔桥,桥宽五米,马车、炮车都可通过。”

邓小平说:“打仗的事,可不能问渔渔不知,问樵樵不晓啊!”

卫士长、作战参谋默然不语。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刘伯承说着,离开河堤,向一条小路走去。走了几步,又感叹道:“世事沧桑,这千顷良田曾是当年的古战场啊!”

“是啁。这一带在春秋战国时期热闹得很呢。”邓小平紧走了几步,说:“著名的‘城濮大战’就在这附近吧?”

刘伯承长叹一声,眯起眼,悠然道:

“5000年喽。楚将子玉率兵进攻晋军,晋军避其锋芒,向后撤退。楚军穷追不舍,晋军再次后退。楚军误以为晋军不敢正面交战,一直追到卫国城濮就是如今的范县。

“楚军长期在外作战,一连几次急行军,都没能与晋军交锋,于是精疲力惫,士气低落,斗志松懈。

“晋军却不同,连续三次退兵,憋着一股猛劲,像充足气的皮球,一拍即跳,再拍更高,纷纷向主帅先轸请战,问何时出兵。先轸说:‘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古之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为治气之法。以治待乱,以静待哗,以己之长,击敌之短,此为治心之法。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饥,此为治力之法。今吾军有气有心有力有理,楚军被歼,指日可待也。’果然,城濮一战,晋军大获全胜,成为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

邓小平颔首道:“在战略上,最漫长的迂回路线常常又是达到目的的最短途径。这个‘城濮大战’与我们眼下的情况倒是不谋而合嘛。”

刘邓身边的人听得津津有味,卫士长康理想起一年前,那时候刘邓果断、干脆,大手一指,挥师南下。

马头镇誓师大会,邓小平声如洪钟:“国民党撕毁了停战协定,对解放区发动了全面进攻,压在我们头上的是28个旅,25万重兵!人民已经过了八年的艰苦抗战。胜利了,人人希望把大炮打成犁头,把坦克改成拖拉机。但战争与和平一样,不能仅仅是一方情愿,蒋介石把战争强加在我们头上,我们怎么办呢?奉陪到底!我们只有奉陪到底!”

誓师大会一结束,刘邓命令大军挥戈南下。

后方移至冶陶,家属重上太行山。主力离开了晋冀鲁豫的首府邯郸,一辆旧道吉汽车成了刘邓指挥部,一个司令员,一个政治委员,一个参谋长,一个副政委还兼着政治部主任,这就是刘邓大军的指挥首脑。没有一个秘书,几个部长、处长和参谋组成了世界上最小的指挥部,人称“袖珍指挥部”。

那时候……

康理的胳膊猛地被拉子一下。

“哟!”

他的一只脚差点踩掉了刘伯承的鞋。

河南汤阴王佐村1947年7月15日

豫北反攻的枪声、炮声响了一夜。夜风携裹着一阵阵轰鸣,在大平原上此起彼伏,时高时低,使这远离战场的地方显得愈发寂静。

这种寂静对于战士是一种窒息。

第6纵队第18旅旅长肖永银从听到第一声轰鸣起就守在电话机旁边,一直坐到天亮。

3月,第6纵队参加了豫北战役,和友邻部队配合在汲县消灭了敌第3快速纵队。5月又一举攻克古城汤阴,全歼敌孙殿英部第3纵队。连战连捷,战兴正酣。5月底,刘邓总指挥部命令全军主力撤至二线休整。就像疾跑中的人戛然止步,惯性的作用力使心身难于驾驭,部队难以适应。

休整时学文件,听时事报告,开评功会、诉苦会,上上下下就等着作战命令,憋得一个个困兽一般。决心书请战书一打一打递上来,各营团要求参战的电话也叫个没完,可是上级就是没有作战命令。昨天肖永银实在憋不住了,往总指挥部打电话请战,又被挡了回来。一身的劲只有往肚子里憋,憋得他无名火直往脑门儿上蹿。

“妈的,人家唱戏我看戏!”

肖永银守了一夜电话机,仍没有任何指示下来,急得他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不停地踱来踱去。

电话铃响。

肖永银一把抓起听筒。

第1团3营营长在叫:“旅长!人家打了一夜,咋没咱的事?”

“打靶!今天全旅的安排是打靶!明白不明白?”

“……明白了。旅长,打靶。”

肖永银不明白:为什么新的战役部署没有主力部队的事?几个纵队蛰伏在这里干什么?刘邓首长的意图是什么?

电话铃又响。

参谋拿起听筒。

“告诉各团,今天按原计划活动,打靶!”

肖永银对参谋喊。不用问他也知道又是请战的。

喊过之后,心里更烦。肖永银三两下洗漱完毕,动也没动警卫员打来的早饭,就朝纵队指挥部走去。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挺红,但还没有暑气。

肖永银身材并不魁梧,全身最能体现他精神的要数那钢丝一般的头发和旺盛的胡子。他这年30岁。13岁参加红军,17年里转了大半个中国,做的事反反复复只有一件——打仗。他记不准自己的生辰,却说不错每个战役、战斗的日期。战火把他从一个娃娃烧铸成一条汉子,生死在这条汉子的面前出没得太频繁了,反而成为他生命里最容易忘记的问题。

肖永银拧着眉头,挟风带火地走着,走到工兵连的驻地,不由停住了脚步。

工兵连的干部战士都肃立在打谷场上,全体脱帽,静默致哀,面对战士的是一个炸药包。

连长看到肖永银,跑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

“报告旅长,2班战士苏玉生的父亲被国民党杀害了……”

肖永银永远不会忘记苏玉生的父亲苏大发。

部队二出陇海打定陶的时候,工兵连驻在苏家屯。这个屯因生产烟花爆竹闻名鲁南,苏家屯的鞭炮又首推苏大发老汉的,他的“天地两响”声震18里,号称“苏十八”。工兵连在苏家屯住了半个月,在苏大发的指导下改装了七种炸药包,还发明了一种杀伤力很强的土燃烧弹。这种燃烧弹在打定陶的时候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就在研制这种燃烧弹的时候,苏大发的左手被炸飞了三个指头。肖永银带了慰问品看望苏大发,老人说:“我老了,现在手也残了,让我的儿子跟上队伍走吧。他从小就跟我摆弄炸药,兴许能派上用场。”

谁能想到,与苏大发分别才几天就……肖永银紧抿着嘴唇。

连长说:“苏大娘让人捎信儿来——上个月刘汝明的部队到了定陶,把苏大爷用火药包捆起,炸了……”

肖永银摘下头上的帽子,站在默哀的队列前。

部队静默肃立,粗重的呼吸声汇集在一起。

“旅长!”苏玉生双眼猩红,“我要替我爹报仇!”

“旅长!我不识字,不会写请战书,这是我的全部积蓄,”2排长从衣兜里掏出几张冀南票,“我请求参战,预先交党费。”

2排长把钞票放在队列前的炸药包上。

战士丁栓走过去,咬破手指,一个鲜红的血印按在炸药包上,“苏大爷,我是部队打定陶的时候被解放过来的,您不认识我,我现在用的是您发明的炸药包。不为您老人家报仇,我丁栓不活着见人!”

炸药包上的东西在增加,有钞票、新鞋子、新袜垫、绣着女人名字的手绢……没有昂贵的东西,但是都带着他们的体温,是他们生命里最珍贵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