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水浒”识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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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杆棒与朴刀杆棒(2)

高宗建炎元年,始颁密院“教阅格法”,专习制御铁骑,摧锋破敌之艺。习全副执带出入、短椿神臂弓、长柄膊刀、马射穿甲、施用棍棒;并每年比拟春秋教阅法,别立新格行下。

一日短椿神臂弓给箭十只,射亲去垛一百二十步。长柄膊刀谓长一丈二尺以上,用毡皮裹为头者,余教阅振华军称膊刀准此,引斗五十次,不令刀头低坠至地。并每营拣选二十人,阅习放炮打者,长柄膊刀手本色相斗,并短椿神臂弓手、长柄膊刀手施用棍棒,各击虚三十次。

这仿佛当今演练和检阅还用三八式步枪和手榴弹似的。外行看着很热闹,实际上没什么战斗力。

3.《水浒传》中的杆棒

《水浒传》前七十一回可说是“朴刀杆棒”(后面详述这个词语)故事的集大成,因此杆棒是书中人物打斗时最常用的兵器之一。第三回写鲁达与史进看打虎将李忠在渭州卖艺,“中间里一个人,仗着十来条杆棒,地上摊着十数个膏药,一盘子盛着,插把纸标儿在上面,却原来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药的”。宋代对于兵器管制很严,打把式卖艺的,也不敢轻用刀剑,以致街头卖艺、擂台比武,一般以徒手为多,即使使用武器,也多是木制的棍棒之类。

这在史书上也有反映。靖康年间,金人兵临汴京城下,钦宗皇帝任用妄人郭京组织“神兵”,郭京在汴京招募市井混混游民。“有薄坚者能用杆棒在街市作场,京取以为教头。京城居人,不论贵贱老幼,无不喜跃皆以天降神人佑助灭寇。惟有识者哂之,为之寒心。”“作场”指卖艺。薄坚卖艺用的也是杆棒。《水浒传》中林冲在小旋风柴进府上与洪教头比武也用的是杆棒。王进在史家庄教授武艺,师徒二人比武也用杆棒,在教授时虽说是十八般武艺,但还是以使棒为基础的,所以史进平时才用棒演练。

《水浒传》中善于使杆棒的是三位平民出身的英雄。这就是武松、石秀、燕青。虽然书中介绍卢俊义时,也说他是“一身好武艺,棍棒天下无对”,但在实战的时候,他往往是把杆棒与朴刀头配合在一起,成为用来打斗和作战的朴刀,而非单纯用杆棒。

最能体现武松神勇的是景阳冈打虎,武松喝了景阳冈的十八碗美酒,“提了梢棒,大着步,自过景阳冈来”。“梢棒”是杆棒的别称,“梢”本义为细棍,与“杆”的意义接近。在与虎交锋时,因为酒醉,用力过猛,“正打在枯树上,把那条梢棒折做两截”,才扔了杆棒,三拳两脚,打死猛虎。对于石秀,作者用!西江月赞颂他:

身似山中猛虎,性如火上浇油,心雄胆大有机谋,到处逢人搭救。全仗一条杆棒,只凭两个拳头,掀天声价满皇州,拼命三郎石秀。

石秀武功和打斗风格也与武松相近。燕青实战中则是“背着强弩,插着利箭,手提着齐眉杆棒,专一护持中军”。他也是擅长徒手和杆棒。在与李逵搭救刘太公女儿,就用杆棒。

鲁智深给读者印象最深的话大约就是“吃洒家三百禅杖”了,鲁智深的兵器是禅杖。其实他未出家时也用杆棒。鲁达三拳打死镇关西之后怕吃官司,匆匆逃亡“提了一条齐眉短棒,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这“齐眉短棒”就是杆棒,这在第四回做了交代。鲁达逃到雁门偶遇他搭救的金老儿,金老儿从鲁达手里“接了杆棒包裹,请到楼上坐定”。后来鲁达成为鲁智深后,杆棒也换了禅杖。实际上禅杖可以说是杆棒的变异。

《朴刀的故事》曾引元代水浒戏中的!争报恩三虎下山中的李千娇的唱词:

你道他是贼呵。(唱)他头顶上又不又不曾戴着红茜巾、白毡帽。他手里又不曾拿着粗檀棍、长朴刀,他身上又不穿着这香绵衲袄。杆棒与朴刀、红茜巾等成为盗贼的象征的意象。其实杆棒不像朴刀那样简单,主要是底层人物使用,杆棒比较复杂,连皇帝一级的人物都使过,然而杆棒常与朴刀联系起来是因为宋代产生一类文艺作品,这就是“朴刀杆棒”。

4.“说话”的分类

这里“说话”是指宋代通俗文艺演出方式,类似于今天的说书、评书、大鼓书等。上面说的“朴刀杆棒”不是指朴刀和杆棒两种兵器,而是指南宋以来说话的分类。

当代的评书、大鼓书等与宋代说话有一定的传承关系,北方流行的传统评书以武打的故事为主,传之于今日的大约二十九部。根据书的内容,大体可分为四类,包括:一,长枪袍带书:

《封神榜》《列国演义》、《西汉演义》、《东汉演义》、《三国演义》、《隋唐传》、《薛家将》、《五代残唐杨家将》、《十粒金丹》、《精忠说岳》、《明英烈》、《明清演义》;二,短打公案书:《粉妆楼》、《大宋八义》、《宏碧缘》、《明清八义》、《永庆升平》、《三侠剑》、《包公案》、《海公案》、《彭公案》、《施公案》、《于公案》、《小五义》、《水浒传》、《儿女英雄传》三,神怪书:《济公传》、《西游记》、四狐鬼书:《聊斋》。我们生活在今世,觉得这种分类没有什么意义,最多也只是便于掌握评书书目而巳。宋代说话也有分类,并把这些类目记载下来,这给后世研究者提供了十分宝贵的信息。因为传世的有关宋代说话评介资料十分稀缺,这些分类及其名目提供的信息是十分丰富的。

北宋孟元老记录汴京繁盛的《东京梦华录》在“市瓦伎艺”条中记载瓦子里的说话科目,比较简略,仅提到五种,都是最常见的,即:

讲史、说三分、说诨话、小说、五代史。

没有提“朴刀杆棒”、“发迹变泰”等类,不等于北宋没有这类故事。“小说”一类涵盖面广,许多后世提到的分类如“烟粉、灵怪、传奇、说公案”都可以包括其中。然而,关注到“朴刀杆棒”这一类内容的故事,并把它作为一类提出来是在南宋稳定下来之后,即12世纪中叶。

创作于13世纪初的《董解元西厢记》开篇就唱道:“打拍不知个高下,谁曾惯对人唱他说他?好弱高低且按捺。话儿不提朴刀杆棒,长枪大马。”13世纪初,在北方是金末;南方是南宋中叶。

此时通俗文艺作品巳经有了“朴刀故事”一类。“董西厢”一开篇就这样演唱,意在表明!西厢记是“银字儿”一类哀艳缠绵的爱情故事(当时分类为“烟粉”),与“朴刀杆棒”、“士马金鼓”类的武故事划清界限。宜于闺中人欣赏。

“朴刀杆棒”这一分类最早见于周应合的!都城纪胜。周是南宋中叶以后人士,都城纪胜记录了南宋初年至中叶杭州工商百业和服务业、娱乐业繁盛的状况。我们从“瓦舍众伎”的记载来看南宋初期,由于战乱,游民激增,影响到了通俗文艺作品。

一,由于江湖人多了,以通俗文艺为业者也多了;二,题材更丰富了,由于社会动乱制造着生死苦难、悲欢离合,“国家不幸诗人幸”,这些为文艺创作提供了丰富的题材。因此!都城纪胜中“说话”分类细腻(如“说话有四家”之类)正反映了当时通俗文艺的繁盛与发展。

5.朴刀杆棒的涵义

历来通俗小说的研究者们没有把“朴刀杆棒”作为“说话”中的一类,给予充分的注意。胡士莹先生甚至把“朴刀杆棒”、“发迹变泰”一律归人“银字儿”之中,认为它们所表现的也是“哀艳动人”的故事。我们仅从字面上看“朴刀杆棒”的粗旷勇武与“发迹变泰”的大悲大喜,怎么能与“哀艳动人”联系在一起呢?这个结论离事实太远了,很难为人们所接受。数十年来一直研究说唱艺术的陈汝衡先生不同意这个意见,他在!说书史话中说:

所谓“朴刀杆棒”,是泛指江湖亡命,杀人报仇,造成血案,以致惊动官府一类故事。再如强梁恶霸,犯案累累,贪官赃吏,横行不法,当有侠盗人物路见不平,用暴力方式,替人民痛痛快快地申冤雪恨,也是公案故事。

也就是说,“朴刀杆棒”是讲述与“武”有关的故事的,但它又不是表现正规军队之间的对抗,其中的战斗所使用的多是短的或不太长的兵器,并且是以徒步和单个作战为主,仿佛戏曲中的“短打”。陈先生的叙述使“朴刀杆棒”的故事不仅与“银字儿”划清了界限,而且也和“士马金鼓”区别开来。陈先生在文中还点出了这些使“朴刀杆棒”者是“亡命江湖”的人和打抱不平的“侠盗”,“朴刀杆棒”的故事是表现他们的“亡命”生活的。

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它把这类作品与古代讲述的游侠与刺客生活的故事分别开来(游侠和刺客的故事可以称为古代的“短打”)。还要注意到!都城纪胜和!梦粱录讲到朴刀杆棒、变泰发迹都把它们附在“公案”类之后,无论是“武打”(朴刀杆棒)还是“发迹”(变泰发迹)都与公案(也就是被官府冤枉的案子)有关。这一点我原先也感到奇怪,因为我们一见“公案”马上就会联想到包公、海瑞断案的故事'其实在宋元时不然,“公案”类作品一般都带有平反“冤假错案”和打抱不平的因素。而造成冤假错案的一定都有官府势力或黑恶势力掺人其中。这就需要正义的武力去解决,朴刀杆棒就代表了出自社会底层的武力。我们一看元代的水浒戏就明白这个道理了。那些戏都是写梁山英雄的,也就是写“朴刀杆棒”的,但几乎个个都可以纳人公案戏范畴。

水浒戏的作者认为当时官府的权力掌握在异族的“达鲁花赤”(戏中往往用“衙内”来代表)手里,受冤枉者像窦娥那样空自呼天喊地也没用,而替天行道的“朴刀杆棒”一来问题就解决了。

于是,管他是不是戴着“茜红巾”、使用朴刀杆棒的盗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