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千爱,今年十六岁,刚睁开我貌似沉睡很久的眼睛,就被一个人狠狠地抱在怀里,气都喘不过来,又羞又急之下,挥舞着缠着一圈圈绷带的四肢,想要反抗,可是力气小得就如一团轻飘飘的棉花糖,那人毫无察觉,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窒息的时候,他终于松开了我,正想发怒,定睛一看,哇,原来是名皮肤白皙的俊俏男子……
他和她并排坐在木屋前的小河边,看着淌淌流逝而过的河水,阿连用手轻搅河面,紧蹩的眉渐渐地舒展开,他侧过脸,静静地说道:“你已经二十四岁了。”
他和她一起到田里去做农活的路上,千爱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她出生的地方——烟县,那里的天是多么的蓝,那里的地是多么的绿,那里的人是多么的好,阿连沉默了良久,脸色渐渐阴霾,最后愤怒地打断了她:“闭嘴。”
他和她骑在同一匹马上飞奔,千爱吓得紧紧地揪住阿连的衣服,双目用力地闭着,使劲咬着牙,一刻也不敢怠慢,生怕一分神,就会摔个嘴啃泥,阿连转过头,好笑地瞅着她:“你以前可从没如此胆小。”
他和她一同到山上去观日出,当一轮旭日从云海中腾越而起之时,千爱拍着手,绽放了一个最美丽的微笑,忽然,她感到脸上一凉,阿连的手指攀上了自己的脸颊,他的眼神带着复杂与矛盾,随后薄薄的唇颤抖了几下:“爱,你的笑很温暖。”
这是个四面环山的小村落,百姓都过着朴实无华的乡下生活,耕田,养禽,捕鱼。每到一定时候,这个村落的人们有一种传统——庙殿祈祷。
庙殿门前有一条名为六十浩川的河流,这条河流穿越了整个村落,几乎在每家门前都会打个弯儿,因此所有来参拜的人,都要在河里洗手、漱口,以净身心。从小道上进入,就可以看到被苍山绿树环绕着的鸟居,沿着碎石参道缓步前行,就可以看到以原木修筑,茅草盖顶的庙殿,一派清穆庄严、远离俗世的气息。
千爱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拜祭,她格外兴奋,拉着阿连有说有笑的,忽然她眼睛猛地一亮,小道旁有个卖偶人的小贩,一大群孩子蹲在那儿观看偶人表演。
这是一个穿着蓝色长袍,头带斗笠的偶人,它的身上连着细线,随着细线的抖动,她一会儿弯腰鞠躬,一会儿旋转跳舞,一会儿又握拳打斗,作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姿态,惹得周围孩子一阵哄堂大笑。
“阿连哥哥,我要那个。”千爱用手指朝那个方向指了指。
“傻瓜,这是给小孩子玩的。”阿连宠溺般地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子。
“可是,我才十六岁啊,我也是小孩子。”千爱不服气地问道。
“你已经二十四岁了。”
“我不管,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十六岁,好阿连,你给我买,好不好?求求你了。”千爱两眼闪着泪珠,楚楚可怜地哀求道,可是说了半天阿连依旧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是一瞬不动地瞧着那偶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千爱一看他那样儿,不禁有些失望了,既然没反应,我就只能软硬兼施了,她大呵一声:“我今天不跟你回家了,也不吃饭了,而且……而且再也不理……。”
阿连侧过脸,漆黑的瞳孔里闪出了一丝冰冷,随后又消失不见,虽然只是一瞬而过,但已经足以让千爱吓得冷汗直流,原本愤怒的抱怨嘎然而止,浑身竟然微微地哆嗦起来,声音低得细如蚊吟:“如果,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
“爱稍等一会儿,待我们从庙殿里回来的时候,再给你买,你说行不?”目光柔似水,语气轻和怡人,他,又恢复了当初。
“好,当然好。”千爱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前面阿连的模样实再是太可怕了,看来自己真的是惹他生气了,不知道是因为心中的疙瘩,还是什么,千爱愧疚地低下了头,轻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阿连顿时一愣,随后他的嘴角泛出一抹动人的微笑,绽放在那白皙的肤色上,灵动般地让他的周身逐渐弥漫上了一层异样的光彩,深邃而又缥缈。
千爱很少看到他真正地笑过,这一下,倒把她给弄懵了,有些痴傻地凝视着他。
“好了,快走吧。”阿连好笑地拍拍她的脸颊,似要把她弄醒,随后牵起了她的手,往庙殿方向走去。
千爱为刚才自己的失态顿时涨红了脸,紧紧地跟随着他的脚步,心里却不免感到有一丝伤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最后一次这样笑了……
他们到屋脊两边翘起的拜殿前,往带木条格的善款箱里扔点碎银子,把手拍几下,合十祈祷。拜殿内没有神像,也没有牌位,拜殿前却挂有很粗的麻绳,用手摇动几下,撞得麻绳上的风铃发出响声,清脆悦耳。正殿一旁的祈福牌架,是通常由祈祷人把心愿写在纸上,塞在木排里,而后再挂到架上。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一缕花香,祈祷架上的木排左右碰撞着,一朵花瓣不知何时已悄落其上,颤颤微微地插进那些许的缝隙空间,绽放在那一个个小小的心愿当中,此时花香更甚浓烈,而人们的心愿却在欢乐地拍着手,节奏逐次增快,似是庆祝着他们美好的明天,千爱笑了,因为她明白,这其中也包括着自己和阿连的……虽然他俩未曾相互看过彼此的心愿。
大雨来的真不是时候。
人们匆忙地躲进了道边的亭子,就是因为跑得太过急切,有的人摔了一跤,有的人掉了东西,还有的人不小心踩了别人一脚。
千爱看着亭子四周密密麻麻的雨丝,不禁有点儿伤感,毕竟她一天那么好的心情就这样被搞坏了。
忽然千爱像似看到了什么,浑身不禁一怔:是那个蓝袍的偶人,断了线,冰冷地躺在湿漉漉的地上,它的左手臂折了,孤零零地和身体分开,雨丝毫不留情地打在它的脸上,凝结成一滴泪,从眼睛处悄然滑落。
“救救它——”千爱抚面大叫了一声,迅速地冲到了外面,雨水浸湿了她。
“爱,回来。”阿连的脸色从未如此慌张,他追了出去。
千爱捡起了地上的偶人,手指颤抖地擦拭着它的脸,不要哭,绝对不要哭。
“傻瓜。”阿连阴沉着脸,走到她的身后。
“我想要……把这个偶人带回去,把它再次接上,可以吗?”
“为什么非要这个偶人?”
“断了线的偶人,永远不会再活了。”
“可是断了线的偶人享有了自由,不用再被束缚着过日子。”
千爱大吃一惊,她侧过了脸,看到的是阿连眉宇间那一抹淡淡的愁容,愁容盛开在他那俊俏的面容上,却平添了数不尽的伤感与凄凉,就像这四周围的雨,朦朦胧胧,却让人分辨不出那精心堆砌的路在何方,也许在这里,也许在那里。
“教主,请你饶恕我。”易寒鹃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发抖。
“没有我的允许,谁叫你擅自做主的。”老妇人的双眸迸发出了难以预料的寒光。
“水却兰做事太过高傲,寒鹃只是想小惩一下她罢了。”紫星影在一旁劝道。
“哼。”老妇人不屑地瞥了易寒鹃一眼,“真的是这样倒好了,只怕她是公报私仇。”
易寒鹃浑身又是一阵哆嗦:“教……教主,徒儿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抓捕那两个从蛛仙逃跑……逃跑的人。”
“那件事,我自有打算,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吧。”老妇人皱褶的脸上挂起了一抹柔美微笑,“你去车裂吧。”
“啊。”紫星影不觉大吃一惊,“这,太过严苛了吧。”
易寒鹃也像根木头般呆住了,过了几秒钟后,才渐渐地缓过神来,脸上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与自然,她低下头,冷冷地笑了几声:“水却兰都不听话了,教主还那么关心她,甚至为了她,要置别人于死地,可是教主有没有想过那些真正忠诚于蛛仙的人?怎么让徒儿说您不偏心呢?只怕说了,又让您不高兴。”
老妇人挑了挑眉,缓缓地走到易寒鹃的身边:“水却兰的确和你不一样,她心思缜密,没有你鲁莽焦躁,她智慧过人,没有你庸俗愚蠢,更为重要的,她是我的……”
沙哑的嗓音俯在她的耳边,柔声地说了两个字。
易寒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还没等她吐出半个字,一把匕首已深深地扎入了她的体内。
“星影,你明天去丁勿,现在去准备吧。”老妇人甩了一下衣袖,背过了身。
紫星影早已吓得面无血色,连说话都结巴了:“教……教主,云香聪明伶俐,我想带她一起……一起去。”
“你放心她?”
“嗯。”紫星影缓了一口气,语气渐渐稳定了下来,“星影调查过了,水却兰是为了当年的事来报复蛛仙,所以才想把云香一起拖入大牢。”
“可是。”老妇人微蹩眉,“却兰当时提出找奸细时,她应该还不知道当年的事情。”
“不对,教主,依星影之见,水却兰肯定很早就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故意搞坏蛛仙的事业,回到这里,并用‘奸细’来分化我们,因为云香是我们蛛仙盯着她的眼线。假如说,她是后来才知道,先前是出于忠于蛛仙目的找‘奸细’的话,那么,当星影再次向她求证,在心中恨念的支配下,她应该矢口否认云香是奸细,可是她没有,所以星影推测云香不可能,也不会是奸细。”
老妇人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像是思考着什么,良久之后,她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你现在成熟了许多,不枉我对你的细心栽培,去找云香两个人准备一下吧,以后蛛仙就委你重任了。”
“是,教主。”紫星影转身向门外走去,当她经过易寒鹃尸体的时候,甚至感到被压抑得喘不上气,她努力地摇了一下头,试图要抛去那可怕的画面,随后一步,跨出了门槛。
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老妇人看着那灰蒙蒙的蜘蛛像,脸色逐渐阴霾,她一下子挥手砸碎了蜘蛛供台上的香炉,双手攀上了蜘蛛庞大的躯体,把脸颊靠上了它背上的红色沙漏形斑迹,不停地揉搓着,辗转出一种参杂着爱与恨的悲愤:“阿连,我的好徒弟,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弟,你太能干了,偷了我的戒指和我的人,你以为自己就能逍遥快乐地脱离蛛仙的控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