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暗杀:3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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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报信使(1)

邹晓腾的报信使甘为敬情绪一落千丈。早不来晚不来,甘为敬调来G市已经快三年了,邹晓腾从来没有看望过他,偏偏为送这个该死的信息登门拜访,难道他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想当年邹晓腾是怎样参与了对他的迫害呀!这小子!等到他在劳改农场就业的时候,他听到了邹晓腾也"翻了车"的消息,那可真痛快呀!

却原来,邹晓腾原来所在的M省科学普及协会的一位领导人,在一九五九年底,由于"反对"大跃进、总路线、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其实只是说了几句关于农村的大炼钢铁的实情的话)被作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揪了出来。与此同时,《SS文学》月刊的主编也因为天知道什么问题被开除了公职,《SS文学》发表了长篇文章批判前主编的各种罪行。

位有问题的人的问题当中都有一项,就是他们制造了假神童、假发明家、假诗人邹晓腾。两个单位都派人到K市大学调查邹晓腾的情况,并要求邹晓腾写两个单位的前领导人的揭发检举材料。《SS文学》月刊的批判长文里点了邹晓腾的名,而那个年月,人只要一在报刊上被点名批判,就算是打入了冷宫、乃至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外调的折腾加刊物的批判,使小神童崩了盘子。立刻,老师们指出,他从入学以来累计已经有十三科次考试不及格的记录,只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才被学校保了下来,没有被勒令退学。校方立即指出,他们从来对邹晓腾持怀疑保留态度,证据是他们一直没有吸收邹晓腾入党,不管邹晓腾怎样以名人自居,连蒙带唬,校领导还是坚强的,硬是没有放弃原则。至于没有依例勒令要他退学,那么,学校捍卫的是办教育的阶级路线,而绝对不是出于对邹某人有什么好感。同学们对于邹晓腾的反映就更大了--看来要知道人们对自己的真实看法,一定要等到自己犯了事那一天。同学们说,邹晓腾到处吹牛皮,而事实证明他缺少起码的科学常识--他甚至连电流、电压、功率即安培、伏特与瓦特的换算关系都不懂,却振振有词地说自己是什么电器发明家。邹晓腾还常常在宿舍里讲一些低级下流黄色的故事,简直应该算是流氓。邹晓腾动不动拿出《SS文学》的公用信封信笺和印有M省科学普及协会字样的稿纸写信著文,搞得同学们还当真以为他有什么了不起,当真以为他是一尊什么庙里的菩萨。现在看来,他一是冒充,二是唬人,三是化公为私,形同贪污盗窃。还有一位极有志于文学的同学,他揭发邹晓腾的一些所谓"诗",其实是抄袭而来的。真可以说是叫你红你就红,红如玫瑰;说你黑你就黑,黑似牛屎。三揭两批,就好比一人一口唾沫,任是神仙,也变成了肮脏丑陋、传染疾病的破烂痰盂了。

恰恰在此时,发生了一个邹晓腾闯入女厕所的事件。一天傍晚饭后,甘为敬的前女友毕玉正在校田径场的女厕所小解,忽见一个男生进入,往一个坑前一站,掏出来就滋。须知,大学操场的厕所,为了适用于批量使用,都是一格一格,不设前门,开放型蹲坑式的。毕玉蹲在那里正好把邹晓腾的举动与器件看了个清楚,同理,邹晓腾也完全可能把她看个清楚。毕玉大惊,狂呼"流氓!"哭叫着提着裤腰奔出了女厕。几个身体健壮的男生闻讯包围了女厕出入口,并在统一认识后勇敢地进入了女厕禁地。进入后,才发现,邹晓腾大模大样地站在那里,还正若无其事地抓捏提抖,享受后小解时期的轻松愉快呢。

几个勇敢男生当即把已经今非昔比的邹晓腾擒获,倒拧着他的胳膊送到了校保卫处。

这边毕玉狂哭不止,一边哭一边还寻死觅活,找剪刀找绳子,吓得全体女生坚闭清野,连火柴也在清理之列。校团委、系总支、政治处、学生科纷纷来对毕玉劝慰。要害是她是看到"流氓"的什么什么了,但是"流氓"到底是否看到了她的什么了没有呢?人们分析,当时夜幕初降,厕所内的可见度大大小于户外,加上角度的完全不同,而人的视线一般不会拐弯,因此很可能邹晓腾并没有看到什么。

为了安慰毕玉,学生科一位女性副科长还要求毕玉与她再演习一次,她建议二人第二天同一时刻同一光照情势下一同进入田径场女厕,由副科长扮演毕玉,蹲在毕玉蹲处,而请毕玉扮演"流氓",站立于邹晓腾原站立小解处,试试究竟在那里能看见什么。事实证明,未必能看见什么,这才好不容易打消了毕玉为保全名节而自裁的念头。(人们议论说,幸亏毕玉没有自杀,要不,一有了人命,他邹晓腾可就得偿命了。)

这边邹晓腾死死咬定他是无意间搞错了。他这个人本来就是精于大事,疏于小事,他经常在考虑一些发明创造,哲学科学,国际形势……却常常在日常俗务中恍兮惚兮。例如,他甚至有一次半夜起来解手后进错了宿舍门,钻到了别人的被窝里。

好一个邹晓腾,他可比李门坚强多了!不管你是硬也罢,软也罢,启发也罢,恐吓也罢,死活决不承认自己的误入女厕所还有什么思想动机根源意图。误入,误入!他强调说,刀搁在脖子上也只是误入,要杀要剐,那可就由你们了。

流氓问题虽然难以定案,邹晓腾还是因为功课跟不上被勒令退了学。退了学之后,发表过描写他的先进事迹的长篇特写的青年报又发表了揭露他的丑恶面目的更长篇的特写,特写里写了他进入女厕所"搞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特写前附有编辑部的编者按,声称本报数年前发表了为邹晓腾欺世盗名而摇旗呐喊的文章,这是因为报人鼻子不灵,在阶级斗争的风风雨雨中患了伤风感冒鼻窦炎,没有嗅出邹晓腾身上的剥削阶级的尔虞我诈的臭气。这篇文章一出,全国青年争说邹晓腾,一些地方报刊还组织了笔谈:主题是"我们从邹晓腾事件中汲取什么教训"。还有的报刊发表了漫画,画着邹晓腾鼓着腮帮子吹一条牛的臀部,把牛吹爆了。一正一反,一神童一骗子,反差愈大刺激性愈大,趣味性也愈大,邹晓腾的知名度也愈高。臭名远扬,逆风三千里,邹晓腾找工作找出路也就愈难。好家伙,哪个单位领导活腻了敢收留这样的臭狗屎!甚至K市市委一位书记为了贯彻党的政策亲自出马为邹晓腾找了几个地方,也被拒之门外。看来,人们的阶级观点与原则性警惕性比书记的面子还强,真是可喜可敬。无法,邹晓腾在K市流浪了五个月之后,他卷铺盖回了原籍农村。

这样,在一九七八年,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以后,邹晓腾便以苦大仇深的受江青的迫害者的身份展开了活动。一连串的事情都发展得飞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倒霉是兵败如山倒,说完蛋就完蛋。如今时来运转也转得飞快,高屋建瓴,说转运就转运,除了中国人谁也活不了这么热闹。一九七九年三月,《SS文学》的一位乳臭未干的新任主编决定在刊物上公开为邹晓腾平反。反正当年折腾老主编和邹晓腾那当儿他还在撒尿和泥,如今上级规定,哪儿搞的冤假错案就由哪儿负责平反,他也就照办无误。一九七九年十一月,M省科学普及协会为已故主席平反,顺便也平反了邹晓腾。一九八○年四月,K市大学为邹晓腾平反,撤销原勒令退学的决定,虽然事实上邹晓腾只修了大学的不到四分之三的课程,最后校方遵照平反不留尾巴的原则,给邹晓腾补发了毕业证书,承认了邹晓腾的大学本科毕业的学历,并赶紧由国家分配了工作,分到了G省科学技术工作者协会。并给了他五百元的安家费。

于是势如破竹。一九八○年邹晓腾入党,省报为此还发了一条消息。消息中又重新引用了他的诗歌名句"造福人民一千次,一万次,一亿次!"

一九八一年邹晓腾被补选为市科协理事。一九八一年又被临时圈定为科协常务理事。一九八二年在省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上当选为正式的理事。在理事会全体会议上当选为常务理事。一九八二年初邹晓腾当选为区人民代表并担任区人大常委会科教文委员会委员。他欣喜若狂。在终于复刊但已面目全非的SS月刊上发表了一篇别开生面的自写自况的报告文学:《从村庄到人大常委会》,内分五个小标题:"起了个五更,却没有赶上集"是其一,"风雷滚滚见本色,艰难困苦玉汝成"是其二,"把一条鱼放逐到了大海,我走在与人民结合的道路上"是其三,"儿不嫌娘丑,儿也不记恨娘打,因为儿就是娘身上的肉"是其四,"人民是科学的母亲,科学永远属于人民!"是其五。这篇文章发表以后,深受领导肯定,于是传出了要选他担任区人大常委副主任的消息。邹晓腾自己见人就宣布这个消息:"我要当副主任了!我要走上正规仕途啦!"他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合不拢嘴,并发出一种愚鲁粗钝的哈哈哈声,每一声如木槌捶到了木墩上,令人麻木而退避三舍。

果然,人民是善良的,对于要升官的人大家都觉得心爱亲近。一连两个星期,天天有人请他去吃饭,恭喜他青云直上。每餐都是暴饮暴食,吆五喝六,大话连篇,消息小道,酒香屁臭,眼斜口歪,不亦乐乎。没想到吃到第八天上,席间邹晓腾突然腹痛如绞,翻滚在地。醉醺醺的哥儿几个赶紧把他送到区人民医院看急诊,由于酒气冲天,医生护士对他们颇有呵斥。酒宴主人大怒,便骂骂咧咧地去找院长,声称病人乃是区人大常委副主任,为何尔等这般怠慢?没想到,医院是有区里的要员名单的,谁来看病需要特别在意,他们是了如指掌,最门儿清不过的,也是蒙骗不了的。他们哪里见过哪里知道这样一个邹晓腾副主任?神童也罢,发明也罢,作诗也罢,没有一定的级别全都不管用。不仅不管用,医院的习惯是对于无权享受一定的保健待遇而又前来纠缠的家伙最为痛恨:医院人手又少,工作又累,已经忙得四脚朝天也侍候不过来了,再有人假冒领导人物前来侵吞医务工作者的劳动服务,实在令人发指。院长经查对后,当场揭露了邹晓腾的招摇撞骗,揭得邹晓腾和他的酒肉朋友们如梦初醒,方悟到这位爷的副主任尚未到手,他们预支得太早了。他们面临着被医院严肃追究的危险,一人一身冷汗,病不治也就好了。只是邹某人冒充副主任的消息传得妇孺皆知,地区一个小报准备披露这一丑闻,后来领导认为当前正是抓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时期,报道这样的消息殊不合时宜,消息才被撤了下来。

最后,由于这件事的沸沸扬扬,他老这个人大常委副主任也没有当成。邹晓腾与众不同的是,如果是旁人,一定会避讳谈这个事。而他,甚至在人大常委会上发言时也主动讲起,并且说现在的党的领导还不如古人,春秋战国时候是怎么用人的?一个将军调戏国王的爱妾,盔缨被揪了下来,国王干脆下令所有的参加派对的要人拔掉自己的盔缨,以安慰那个将军,如此人君,谁能不奋力效死?既然说是要提拔我做副主任,我也说出去了传出去了,干脆就让我当好了,你也高兴,我也高兴,谁都不用尴尬,这有什么不好?来这套酸文假醋做什么?愈是想当官的愈是让你当不成,愈是"不、不、不"的愈勉强你去做,这不是诚心与人民拧着来吗?

他的发言,有人摇头,但是多数人反映还不错,大家笑了个前仰后合,都感到了邹晓腾丑得可爱,直得可喜,净说大实话。

反应虽好,他仍然不是人大常委副主任。一九八二年不是,一九八三年还不是。为此邹晓腾去专门找了组织部一次、人大常委主任一次,都答应他要认真研究解决这一问题,可就是不见解决。

偏偏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八三年四月,李门被评为研究员并且选成了省人民代表,邹晓腾气得发晕。事先,他已经得知了消息,他到处写信找领导直截了当地提出省人大代表只能由他当。他的理由充足,共有七条十六款,其中也提到了李门儿童时期曾经企图暗杀我领导人的问题。花了许多时间,光是挂号信邮资就用了几十块钱,一切活动都如石沉大海。最后眼瞅着李门飞黄腾达而不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