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课堂:大先生也挺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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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用傲骨点亮黑夜(7)

按照梁济自己的说法,他的死是为了“殉清”,他认为大清朝灭亡了没有几个士人相殉是可耻的。然而,这种说法遭到了人们的反驳,因为从梁济的生平来看,他即使算不上改革家,至少也是个开明的绅士,况且等到这个时候再殉清,黄花菜都凉了。

几年后,徐志摩在看了梁济的遗书《敬告世人书》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梁济的死不是为了尽忠清室,而是对于新旧时代鼎革之际,人心不古,“礼崩乐坏”的失望与愤懑,“所以决意牺牲自己的性命,给这时代一个警告,一个抗议”。也就是说梁济准备以自己之死来维护摇摇欲坠的儒家良心与传统,从这个意义上,与其说梁济之死是为了殉清,不如说是殉道。

对于父亲的死因,梁漱溟的看法跟徐志摩或多或少有点接近,后来他在自己的《中国文化要义》一书中说:“三十年前,我先父亦即以痛心固有文化之澌灭,而不惜以身殉之。”梁漱溟的根据是梁济在遗书《敬告世人书》中的一句话:“国性不存,我生何用!国性存否,虽非我一人之责;然我既见到国性不存,国将不国,必自我一人先殉之,而后唤起国人共知国性为立国之必要。”

不管怎么说,父亲之死对于青年梁漱溟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许多年以后,梁漱溟回忆起与父亲最后的那次谈话,仍然难以平静,他说:“父子最末一次说话,还说的是社会问题。自从先父见背之日起,因他给我的印象太深,事实上不容许我放松社会问题,非替社会问题拼命到底不可。”

于是,梁漱溟从出世开始走向了入世,正如1917年他所写的一篇长文的名字:吾曹不出如苍生何!不过梁漱溟始终认为自己没有脱离佛教,他说小乘佛教才是完全出世的,大乘佛教则是出而不出,不出而出,仍回到世间来。

父亲去世的第三年,梁漱溟结婚了,这标志着他完全放弃了出家的理想。梁漱溟的第一次择偶很有趣,原来,有一天他和好友伍伯庸聊天,谈到自己的择妻条件时,梁说:“别的不要紧,只要宽和仁厚就好了。”伍伯庸说,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介绍了。原来伍伯庸的小姨子黄靖贤年届二十八,尚未婚配,已经是老姑娘一个,伍伯庸整天被老婆催着给小姨子介绍对象,正好碰上一个冤大头,不禁喜出望外。

在伍伯庸安排下,梁漱溟在黄家见到了黄小姐,发现她既不漂亮也不聪明,穿着极土,梁漱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还待字闺中,感叹说:“凡女子可以引动男子之点,在她可说全没有。”但梁漱溟没有辜负朋友,还是毅然同黄小姐结为伉俪。

梁漱溟的第一段婚姻持续了十三年,由于思想上的差异,他跟妻子很少交流。1934年,黄靖贤死后,梁漱溟在伤心之余作了一首奇特的悼亡诗:

我和她结婚十多年,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正因为我不认识她,她不认识我,使我可以多一些时间思索,多一些时间工作。现在她死了,死了也好;处在这样的国家,这样的社会,她死了使我可以更多一些时间思索,更多一些时间工作。

十年后,梁漱溟再次结婚,他的第二任妻子叫陈淑芬,陈比梁小四岁,毕业于北京师大。按理说,大学毕业的陈淑芬应该跟梁漱溟更有共同语言,可惜陈淑芬脾气不好,喜欢河东狮吼,这使得梁漱溟不得不经常离家思考问题。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坏事,正如苏格拉底所说,一个悍妇往往能够成就一个哲学家。

中国的甘地

在北大教书的这几年,是梁漱溟由佛入儒的关键时期,梁漱溟自承是“陆王(陆九渊、王阳明)派”,他终身服膺王阳明,并且实实在在地用自己的生命实践着王阳明“知行合一”的理念。

晚年梁漱溟回顾自己的人生,他说自己做过两件大事:一是搞社会运动,二是奔走国事。

梁漱溟所谓的“搞社会运动”主要是指他中年时期的乡村建设实践。梁漱溟说中国人没有真正的宗教信仰,儒家不是宗教,是一种生命和生活的学问。不过,梁漱溟又认为中国虽然没有宗教,但是重视伦理,中国社会是建立在“伦理本位”的基础上的。为此,梁漱溟提出了“从乡村入手,改造旧中国,建立一个新中国”,并把乡建看作中华民族最重要的复兴之路。

1924年,梁漱溟放弃了令人艳羡的北大教职,从小到大生长于城市的他来到农村,在各地先后搞了几次村治实验,其中最有成就和影响的莫过于30年代在山东邹平苦心经营长达7年的乡村建设实践。

梁漱溟要在地方搞村治实验,离不开军阀的支持,而支持他在山东邹平搞实验的竟是传说中以大老粗闻名(事实上很有文化)的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当梁漱溟找上韩复榘提出想在山东搞乡村建设后,韩当即表示欢迎,并且爽快地拨给梁10万元作活动经费,实验地点任其挑选。反正山东是我韩某人的,就给你一块地方让你折腾去吧,最多也才损失一点GDP而已,当时的军阀就有这种度量。

1931年6月,梁漱溟领导的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在邹平成立,两年后,山东省政府正式划定邹平和菏泽为县政改革实验县,隶属乡村建设研究院。此后,乡村建设试验工作在邹平全县范围展开,梁漱溟亲自担任邹平研究院院长,并一度兼任实验县县长。

梁漱溟首先进行了县政改革,实验县政府“裁局设科”,把原来的公安、财政、建设、教育四个局裁撤之后改为五个科,进行合署办公。政府机关实行8小时工作制,严格考勤制度,所有公务员衣着简朴,统一在食堂用餐,不能搞特殊化。

在梁漱溟的改革下,邹平县的公务员们各司其职,政府的工作效率大幅提升,同时“三公消费”大大降低,减轻了纳税人的负担,老百姓对政府的满意度也今非昔比,政府面貌焕然一新。

邹平被划为实验县后,梁漱溟把原来的7个区划为14个乡,原有的区、镇、乡各公所及区长、乡长全取消,在乡设乡学,在村设村学。在乡学村学的领导方式上,梁漱溟要求杜绝一切强制手段和官僚作风,而是通过村学乡学中的日常功课如识字、唱歌、讲话等发挥作用,做到社会学校化,使乡村管理由过去的行政命令改为知识道德感化,以此消除农民与管理者之间的对立,达到自治的目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理,乡村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

邹平的改革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四年后,其成功经验已经推广到整个鲁西南地区。然而梁漱溟并不满足于此,他的理想是要将自己的乡村建设理想推广到全国。

遗憾的是,1938年1月24日,梁漱溟的靠山韩复榘在抗日战争中,因不战而放弃济南并密谋反蒋,被蒋介石以“违抗命令,擅自撤退”的罪名处决。轰轰烈烈的邹平乡建试验就此谢幕。

梁漱溟所说的第二件大事“奔走国事”,一是抗战时以第三方身份奔走呼吁国共双方携起手来团结御侮,一是国共战争时作为中间人奔走调停以促成双方和平统一建国。

梁漱溟认为中国人喜欢调和,不喜欢斗争,他很乐观地认为自己可以成为国共两党的黏合剂。他根据当时的形势认为中国应该成立一个以国民党为主的联合政府。可惜,这在国共两党看来都是无法接受的,梁漱溟的主张两面挨耳光,他自己也像一个皮球不断地从一方被踢到另一方,劳苦却无功。

认识到个人力量的有限后,1939年梁漱溟与第三方人士组成“统一建国同志会”,第二年他又与黄炎培、张君劢等人商定将“统一建国同志会”改组为“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民盟”成立后继续致力于国共双方的调停,但是收效甚微。

深谙中国文化之道的梁漱溟总是高估中国人的和平诉求,他认为天性散漫的中国人肯定打不起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手握枪杆的双方之间提出各种不着边际、令人啼笑皆非的解决方案。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成为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以至于在1947年国共和谈破裂后,深感内疚的他执意引咎辞职,并从此脱离民盟。

但受此重创的梁漱溟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直到1949年解放军百万雄师即将过大江之际,他还接受李宗仁邀请,在那里书生气十足地呼吁和平。

不过,中国历来不缺思想者,缺的是实践家,一个虔诚信佛的书生始终能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对于国事未敢一日自惜其力”,光这一点梁漱溟就值得我们尊敬,所以当年马歇尔、司徒雷登把梁漱溟称为“中国的甘地”。

其实,与梁漱溟所做的两件大事相比,他于此间表现出来的胆气与骨气更加让人印象深刻。

1939年,梁漱溟出入敌后长达8个月,这期间险象环生,有几次几乎杀身成仁。例如6月25日他的《日记》记载:“此时洞内空无他人,可以走动向外了望,对面山头敌人旗帜、军官皆在目中。约十时后战场转至西北方,枪声稀少,敌旗撤走,三两敌人下山搜索,两次经洞口外走过,却不入内探视,我等乃得以安然无事。”但一路上,不论发生什么险情,梁漱溟总是神色自若,若无其事,让同行的人对这位夫子刮目相看。

1940年,梁漱溟在重庆参加国民参政会,当时正值日本飞机轰炸重庆的高潮期,梁漱溟却依旧我行我素。一天,有人躲警报回来,发现学校操场上居然放着一张藤椅,一问才知道是有人在空袭时搬藤椅出来看书,这个人正是梁漱溟。

也许是屡次大难不死,让梁漱溟有了一种“天命在吾”的理念,一种“舍我其谁”的狂劲。

1941年,为摆脱国民党控制,梁漱溟前往香港创办民盟机关报《光明报》,《光明报》创刊并发表成立宣言和政治纲领后,“民盟”才为海内外熟知。蒋介石对此十分恐慌,先后派王云五和杜月笙等人劝说梁漱溟回大陆,但梁漱溟不愿为政治左右,予以拒绝。

直到这年的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梁漱溟才离开香港到澳门,并在澳门海上一霸吴发的帮助下,乘坐运棉纱的货船趁着夜色偷渡到大陆。中途,梁漱溟与同行的友人互换船只,结果友人的船只被海匪劫去,而梁漱溟所换乘的船只却安然无恙。

在回忆这天晚上的险境时,梁漱溟对自己的儿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