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让这个国庆节过得太寂寞,而是去了同济、复旦、交大,和在那里读书的中学同学一起消磨时光。
我们在同济的大礼堂里看电影,看的是我垂涎已久的《罗马假日》,赫本纯真的笑容和天使的脸庞,让我旁边的几个男同学兴奋不已。看到精彩处,后面的女生拍了拍我这个男同学的肩膀,“小甜甜,你明天有空吗?”
“有空,有空,明天我一定准时到。”小甜甜点头哈腰。
我和另一个来自复旦的男生当场就傻了,虽然这个复旦同学的外号也很惊人,他就是那个“董小宛”。
瞧我,总是和外号阴柔气比较重的男同学在一起厮混。
电影结束以后,我和董小宛一起拷问小甜甜。小甜甜看起来分外委屈,“我什么也没干呢!是我们班的宝贝女生需要我出劳动力的时候到了嘛!”
小甜甜为了转移话题,责问我:“还说我呢,你一整天都傻乎乎地只知道笑,有什么事那么高兴?是不是有桃花运啊?”
某些人对待战友和对待美女会态度迥异,我懒得和这样的人计较。想当初,他们总会坐公车送我回学校,混到现在,都是我自己抬抬屁股老实走人,他们除了说句“拜拜,恕不远送”,只怕我走的时候眼皮都不抬了。
十月三号晚上,是我约好的家教时间,我有些担心,因为不知道那个小女生会不会很古怪。不过,一切都进展顺利,小姑娘很可爱,她父亲也温和有礼,反倒是她母亲干练、利落,原来她是一家具有相当规模的餐馆的老板。
补习的地点就在餐馆楼上,所以我和小姑娘一边听着楼下不时传来的卡拉OK对唱,一边喝着麦片,一边补习功课。还好,我并没有忘记前几天准备的知识,应付起来比较容易,两个小时下来,小姑娘已完全缴械投降,一口一个“姐姐”了。
当我做完家教,走到门外时,发现韩宇已经在马路边等着了,怪不得那天晚上在送我回宿舍的路上韩宇一直问家教的时间和地点。幸福来得那么突然,让我猝不及防。
韩宇站在马路边对着我微笑,我满心欢喜地迎上去,“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学校的?”
“你不是让我一回来就来找你吗?所以,我一下火车,放下包就过来了。”韩宇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袋子,递到我眼前,“给你带的,无锡特产。”
我以十二分的热情打开袋子,却被无情的现实撞了一下腰,他带回来的的确是无锡特产,不过不是大阿福,而是酱排骨。
韩宇在一边补充道:“瞧你最近面黄肌瘦的,是不是很久不知肉味了?酱排骨正好给你补充营养,增强体力。”
我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和大胖、小胖一起吃青菜才有了如今的苗条,却被他认为是面黄肌瘦。虽然如此,我还是很高兴地收下了这份心意。
我和韩宇手拉手,晃晃悠悠地向学校走去。其实我来的时候是坐公车来的,这里离学校有一段距离,可是沉浸在热恋中的人一点儿也不会顾及双腿的感受,只听从心灵的召唤。
我还是有些不甘心,旁敲侧击道:“你看过《射雕英雄传》吗?”
“没有,当时《射雕英雄传》北京不让播出。”
惊讶之余,我立即把自己的小私心抛在脑后,不由得很同情韩宇,“那你看过《上海滩》吗?”
“也没有!”
“你们北京孩子真可怜,连这么经典的片子都没看过!小时候丧失了多少乐趣啊!”我感叹道。
“不过,金庸的全套小说我都看过,当然还有古龙的。”韩宇好像是为了表明自己并不孤陋寡闻。
我只有无语问苍天了,这个木头,看过小说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过了半晌,我还是执著地问了一句:“无锡特产除了排骨还有什么啊?”
韩宇如数家珍道:“无锡特产挺多的,比如我们这次去吃的水蜜桃,虽然已经过了最好的季节,但也很好吃。杨梅也不错,太湖银鱼也是特产之一。”
“你是不是就关心吃的东西啊?”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韩宇笑了笑,“别的还有紫砂陶瓷、太湖珍珠、江南锡绣、惠山泥人,等等。我看过他们做的泥人,简单一点儿的有大阿福、皮老虎、小花囡、小花猫,都憨态可掬,非常可爱。可惜不好携带,属于易碎品。”
韩宇忽然住了口,疑惑地看着我,挠了挠头,试探地问:“你不是被金庸洗了脑,想让我带大阿福回来吧?”
我被韩宇说中了心事,顿时羞红了脸。不过,这家伙看起来无锡之行收获颇丰,连特产都能头头是道地一一讲出。
我转开话题,问:“你们拍照片了吗?”
韩宇点头道:“拍了,不过都在紫萱那里,一会儿拿给你看。”
我其实对照片不好奇,连忙道:“不用不用,下回吧!”
走到校门口时,韩宇停住了脚步,期期艾艾地问:“我……还带了一样东西回来,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
我点了点头,很肉麻地说:“你送我什么我都会喜欢!”我是疯了吗?居然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我手里。我打开一看,是一条无比精致的小银链子,而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那个吊坠,仿佛一滴淡蓝色泛着荧光的眼泪。我很欢喜。
韩宇看见我笑得像花一样,如释重负,得寸进尺地道:“那我现在就给你戴上吧?”
我一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居然默许了他的行为。
就在我俩躲在校门外大树底下,韩宇站在我的身后费力地给我戴项链的时候,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生迎面走来,领头的就是紫萱。我茫然的眼光和紫萱凌厉的眼神在那一刹那有短暂的交集,我感觉到眼前火花四溅,听到电流噼里啪啦乱响的声音。紫萱的神情由刚才的兴高采烈迅速变为黯然神伤,我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我适时地捅了捅身后的韩宇,让他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韩宇抬起头,这才看到向我们走来的美眉,居然语气轻松地打招呼:“紫萱,你们这么晚还出去啊?”
紫萱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
韩宇却颇不识时务地追问:“咱们去无锡拍的照片呢?立夏说她想看!”
紫萱脸色苍白,声音尖厉地回答:“想看不会自己去拿啊!今天我没空,现在要出去。”
看着紫萱远去的背影,韩宇疑惑地问:“她今天犯什么病了,吃枪药了吗?咱俩又没招她惹她!平常不是挺温柔的吗?”
我心里暗想:“你平常肯定招惹她了,不过这笔账估计得算在我头上了。”但是我嘴上却说:“你们不是挺好的朋友吗?”
韩宇点点头,“看来女生和男生就是不一样,孩子脸,说变就变。嘿嘿,你也那样,时晴时阴,时暖时寒,时风时雨。看来孔子的话是真理啊,‘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他还来劲了!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我只有采取我的制胜法宝,用我的膝盖顶了他膝盖后面一下,他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
我得意地看着我的“杰作”,宣布道:“小人遭报应了。”
回到宿舍,我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酱排骨藏起来,可能是我鬼鬼祟祟的样子引起了小胖的怀疑,她从我身边经过时,一把抓过我手里的袋子,以雷鸣闪电般速度将里面的酱排骨抖搂在宿舍中央的桌子上,这张桌子集吃饭、打牌、化妆、学习多功能为一体,还摇摇欲坠、遍体鳞伤,更是我每天爬往上铺的垫脚石。
耳听得大胖、小胖一阵欢呼,某些人居然自己打开包装,打算大吃一番。
我妄图将它们抢回来,嚷道:“你们不是在减肥吗?三更半夜还吃排骨,不怕体重增加啊!”
小胖一边阻挡我的争抢,一边咽着唾沫,“我容易吗?这一个星期除了吃小青菜就是吃鸡毛菜,我的舌头都快长出草来了!”
大胖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起哄架秧子,“立夏平常挺大方的,今天是怎么了?”
小胖这个鬼精灵,闻言仔细看了一下酱排骨的包装,“啧啧啧,无锡特产,谁去无锡了?”
话音未落,江米条从宿舍外走进来,嘴里还回答:“他们广播台从无锡回来了。”自从我们仨夸奖老江是我们宿舍普通话说得最好的以后,她一直对广播台垂涎三尺。
大胖和小胖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一起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刚进屋的老江傻傻地站在那里,“如什么此啊?说来听听。”
那两个家伙却乖乖地闭嘴,招呼道:“老江,快点儿吃排骨,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老江凑到桌前,惊呼道:“天哪,是无锡酱排骨!林立夏……”
这个世界上还真没有几个傻子。
在被她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之前,我拎着脸盆逃出宿舍,却在水房门口和一个人撞个正着,还把对方的脸盆碰到了地上。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紫萱。我连声道歉,紫萱却只字不语,板着脸从地上捡起脸盆,愤然离去,丢下我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处,她好像不再是那个和蔼可亲的紫萱了。
这学期的诊断学、内科学、外科学比较有意思,而且带教的老师也换成了在医疗前线奋战的医生,他们在讲课时会大量讲解临床具体病例,这种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教学方法颇受同学们的欢迎。上课的地点也不再局限于教室和实验室,我们被频繁地带往医院,实地查房和接触病人。当然,我们还没有资格成为一名医生,但是由于能在临床观察老师是如何查房、如何分析病例、如何向病人讲解问题的,我们这些人都非常高兴。
日子一如既往,我们每天如常来往于教室和医院。我和我教的小美眉早已混在一起,她的数学成绩也颇有进步,不过,我现在已不只教她数学了,她妈妈已任命我为全方位的家教老师,一周去四次,总而言之是缺哪儿补哪儿。这样我不但有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还有各式水果、点心、茶水在一旁侍候着,真是一件挺幸福的事。
只要我晚上做家教,韩宇都会在家教结束的时候在楼下等我,说夜黑风高不安全,我自然幸福地默从,虽然我以前经常晚上独自逛南京路、淮海路,早就练得艺高人胆大,可是女生嘛,该装傻的时候就不必再逞强了,我深知这个道理。
韩宇在上海有一堆亲戚,他和大胖、小胖一样,周末也会经常回去补充营养。可是自从和我重归于好之后,他回去的次数大大减少,总是周末带着我去闲逛上海,或者去看电影和录像。
那段时间,我看了大量的片子,印象最深的是一部叫《追男仔》的搞笑电影,里面的演员主要有梁家辉、英姿飒爽的林青霞、小流氓张学友、乖乖女张曼玉、知识与美貌并存的邱淑珍,还有最终和邱淑珍重归于好的一名帅哥。当时,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帅哥的姓名,多年后,我重温旧片时,才发现,原来他就是郑伊健嘛!其实这不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因为那会儿他和那些明星还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我还看了《阿飞正传》,不过看得稀里又糊涂的,只记住了张国荣在镜子前的那两分钟独舞,记住了阿飞对张曼玉演的苏丽珍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还记住了传说里的无足鸟的故事:“有一种鸟,只能不停地飞,飞累了就在风中休息,只有死的时候才能落地。”而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和韩宇一同分享的,一同分享那些快乐和幸福流淌的时光。
一天,我正从医院往宿舍里走,遇到了从男生宿舍里走出来的张美好,她脸上还洋溢着尚未退去的笑意,笑嘻嘻地递给我一封信,这让我非常高兴。原来,我在一个无聊的夜晚,由于十分想念那些狐朋狗友,并且怀念和他们一起厮混的快乐时光,在一种极不理智和冲动的情况下,给老牛和小米各写了一封比较哀怨的信,里面充斥着诸如“两头都是炼狱,唯有中间是天堂”之类的傻话。小米于第一时间给我回了信,以抚慰我寂寞的心灵,而老牛兄,一个月以后才想起来给我回信。
在这封信里,他教育我要做一个乐观向上的人,不要小肚鸡肠,要向小米学习,和周围的同学打成一片,比如他去找小米,却被小米拒之门外,因为小米要和同学一起去Happy。其次,他觉得我说的关于天堂和炼狱之类的话比较激进,他看不太懂,一如他听不懂林晓军和我之间打的哑谜。第三,9月23日,2000年悉尼奥运会申办谜底揭晓,北京失败,但他们那帮英语水平极高的学子激动地误以为萨马兰奇第一次念出的“Beijing”就是胜利,欢呼完了才发现原来他只是在念五个候选城市的名字。结果北京以两票之差与成功失之交臂,清华校园再一次沸腾了。沸腾的结果就是,像老牛这样的学生干部,在老师的带领下头戴一顶去建筑工地实习时用的钢盔,在宿舍楼下收拾从楼上扔下来的脸盆、饭盒和酒瓶碎片。第四,老牛说我是太闲了才会有时间胡思乱想,于是在信里附了一篇英语文章,要我翻译成中文以后再给他寄回去。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老牛的来信,后来还认认真真地跑到教室里去翻译了。可惜他寄给我的是一篇材料力学的文章,我看了半天,完全不知所云。
当我做一件毫无把握的事情时,心情会比较郁闷。虽然我认识每一个字母,可是拼起来却不知所云,查完字典也还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忽然明白了,这里面的专业词汇肯定需要他们专业的英文字典,就以我这个水平的英文加上一本普通辞典,肯定不能完成这个任务,老牛摆明了要给我下马威嘛!于是,我决定到操场上去吹吹风,先让自己清醒一下。
我漫不经心地踱到操场边,眼前的一幕却让我有点儿傻了。在对面高高的看台上,韩宇正和小兔坐在一起。虽然隔得远,我还是能看见韩宇的嘴在一张一合的,小兔却一改往日张扬的模样,沉默不语的时候比较多。
我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了几分钟,忽然觉得自己的样子好傻,悻悻地转身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我摸了摸脖子上的那滴泛着淡蓝荧光的“泪珠”,心里有一点点酸、有一点点难受,似乎那项链有些烫手。
晚上,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去教室看书,只是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终于,韩宇坐到了我的身后。
韩宇总是一边摇头晃脑地听歌一边看书,如果问他问题,他却能回答得头头是道,我觉得他做周伯通的传人,练“双手互搏”比较合适。有时他手里还不停地写写画画,我抓过来看了看,却发现是一些卡通漫画类的东西,他还曾无数次地画过以我为模特的卡通女生。
我印象最深的是韩宇画了一个男生,然后这个男生的脑海中正泛起阵阵涟漪,原来他正在想一个扎着大辫子的女孩儿,最后韩宇在空白处题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我拿着漫画傻笑着看了半天,咧着嘴问他:“酸秀才,你画的是我吗?”韩宇很郁闷,抢过来就要揉成一团扔掉,多亏我手疾眼快,虎口夺食,将它放在我的解剖书里了。
但是,今天我很沉默。韩宇进来时和我打招呼,我也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我对着《内科学》书里的心电图琢磨了半天,却一点儿也没记住心肌梗死与早搏的波形区别。正在忍受郁闷与烦躁夹攻时,韩宇从后面拍了拍我,示意我出去一下。
十月,上海的气温相对较高,我还穿着一件T恤。可是在这个初秋的夜晚,站在操场边,我感觉到有些冷,不由自主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希望这样能去除一些寒意。
韩宇还是一如既往地神情轻松,笑嘻嘻地对我说:“咱们去食堂看看吧,下午我和东原打了三个小时的网球,本来就又累又饿,后来有事耽搁了,连晚饭也没吃。”
我哦了一声,随即陪着韩宇一起向食堂走去。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是不是该问他“什么事耽搁了啊?怎么连晚饭也没吃上”。只是我这个九曲十八弯的想法在看见食堂里的酱鸭和紫米粥后,就不争气地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这才想到,估计被气糊涂了,我都忘记原来自己也没吃晚饭。
坐在食堂里,我自顾自地狼吞虎咽,偶尔抬起头来,发现韩宇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吃。我不满地嘟囔道:“你看什么啊?怎么不吃了?”
韩宇收敛了笑容,忽然很正经地看着我,“林立夏,为什么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那么开心呢?”
我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答道:“可能是因为我人长得山清水秀,头脑却无比简单吧!”说完这句话,我郁闷得想撞墙,这是太白痴的回答了。
韩宇翻了翻白眼,身子向椅子背靠过去,喃喃地道:“天!居然有这样的人!”
韩宇装了一会儿酷,忽然对我绽放了笑容,“喂,山清水秀,一会儿我们干吗去?”
我诧异地看着他,“咱们不是接着回去看书吗?”真过分,借我的话取笑我。
韩宇深呼吸了一下,看了看外面,“这么好的夜晚,咱们出去溜达溜达吧?”
除了有些冷,此时上海的天气竟难得地让人感觉舒适。我和韩宇在学校外轧马路,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天,不过我还是有点儿心怀鬼胎,“问还是不问,这真是一个难题。”
走着走着,我对走马路牙子产生了兴趣。我是那种天生的协调性不好的人,走到哪里都会摔跤,现在放着天然的“平衡木”可供练习,我顿时意兴盎然。我双手平举,慢慢地走着。可是我的平衡能力实在太糟糕了,经常掉下来,虽然不会摔伤,可是很丢脸。韩宇看不下去了,走到我身边,在我每次快掉下去的时候就抓住我的胳膊。次数多了,韩宇干脆就握着我的手,牵着我走在高高低低的马路牙子上。
我一时得意忘形,居高临下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夸道:“你真是我的好哥儿们啊!”
韩宇却一把将我推开,愤怒地看着我,“谁要当你的好哥儿们?!”说完,扔下我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我郁闷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很烦躁,下午的旧账还没清算呢,现在就出现新问题了,关键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飙。谁怕谁啊!我一赌气,也快速向前走去,很快就超过了韩宇,经过他的身边时,我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我默默地在前面机械地行走着,白天那一幕又涌上了心头,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我就这样把手插进裤兜里,扬着头,桀骜地在马路上行走着,却任由泪水打湿我的脸庞,让迎面走来的路人为之侧目。至于韩宇是不是在我身后,我已无暇顾及。
泪眼模糊中,我走到了一家商厦的门口,鬼使神差地,居然有了要走进去的念头。就在我付诸行动的时候,只听得砰的一声,我眼冒金星,因为我居然视一块透明玻璃为无物,看来都是眼泪惹的祸。
当一个人的身体和心灵都遭受到她自以为的沉重打击之时,那么,她崩溃的时刻就快到了,嘿嘿,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站在那块玻璃前,开始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我刚刚放开嗓子号了不到两声,就被一个人捂住了嘴,拖到旁边的一个黑黢黢的旮旯里。
韩宇在我旁边长叹一口气,道:“怎么有像你这么笨的女生啊!”我还在不停地哽咽。
韩宇揉了揉我的额头,“撞到这里了吧?还疼吗?”
我一边抽泣一边点头,耳听得韩宇大笑起来,“哈哈,林立夏,你真让我大开眼界啊!”
我佯怒,转身欲走,却被韩宇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我才不要当你的哥儿们,我要当你的男朋友。”
我呆了片刻,然后转身,盯着韩宇的眼睛,“那如果别的女生喜欢你,你怎么办?”
韩宇干脆利落地回答:“我会告诉她,她只能当我的哥儿们,不能当我的女朋友。”他刮了刮我的脸颊,“我已经有了世界上最糊涂、最笨的女朋友。”
可能是折腾够了,我又变成了乖顺的柔弱女子。
回到学校,韩宇建议我去他们宿舍看看他上次无锡之行的照片,我欣然同意。
太湖的确很美,烟波浩渺,我对着照片琢磨“鼋头渚”这三个字该如何发音。照片很多,也包括好多合影,紫萱也在里面,还好没什么刺激我眼球及神经的镜头。不过,有一个漂亮美眉的笑容打动了我,因为这个女生非常符合我的审美,清秀纯真,书卷气十足,她的笑容特别动人。我捅了捅旁边的韩宇,问:“这个女孩儿是谁?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韩宇探头看了看,“她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芳菲,是南京兄弟学校广播台的成员之一,就是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个。”
切!还三同兄妹呢!想当年,人家唐伯虎有一个更牛的四同姐妹石榴,连时辰都相同。是的,韩宇之前告诉过我他在南京有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漂亮姐妹,今日一看,真不是徒有虚名。不过,这张照片是合影,看得并不清楚。
“还有吗?有单人照吗?这张太小了!”我想看清楚。
韩宇在一堆相片里翻找,很快就递给我一张,“这张不错,芳菲送给我了。”
拿到照片的一瞬间,我就被吸引了。照片上芳菲穿着一身淡粉色裙子,袅袅婷婷,扎着长长的马尾,头上还俏皮地戴着一顶维吾尔族的红色绣花小帽,而她手里牵着一匹威武健壮的骏马,真是漂亮!她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湖面,烟波浩渺,远处隐约可见连绵的雪山。
“芳菲真好看啊!”我由衷地赞叹,“这张也是在无锡拍的吗?不像啊!”
韩宇用“你很白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指着那张照片道:“看见没有?那是雪山!雪山!无锡怎么会有?!”
“那,到底是在哪里?”我锲而不舍。
“这是著名的天池,你没看见她头上戴的帽子吗?”韩宇又来考验我的地理知识。
我一脸的茫然,“天池?天池在哪里?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地理学得一定不好,天池都不知道,在新疆的天山上。”韩宇一脸同情。
当他讲到天山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七剑下天山》,频频点头,“是啊,是啊,我想起来了,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里写过,凌未风带着冒浣莲、张华昭、桂仲明一起上天山时,还特别介绍过天池。”(参见第二十回,凌未风道:“这便是著名的天池了!听师父说,那里原是个火山口,火山死了,化为湖泊,大气却是暖的,花草在死火山口旁边,又有湖水滋润,自然容易生长了。”)
那时,我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武侠小说上,自然不记得地理,这也是我后来选择学理科的原因之一。
“芳菲居然去过天山?”我不禁十分崇拜她。
韩宇斜眼看了看我,“人家就是新疆姑娘,能没去过天山?”
我的眼瞪大了,芳菲怎么会是新疆姑娘?她可长了一副江南女子的柔弱模样。
韩宇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她父母是支边去的新疆。你可别小瞧她,在他们学校广播台,她可是很厉害的角色。哦,对了,她比我们高一级,明年五月她就要离开南京去外地实习了。”
我不禁对她刮目相看,真厉害,不过比我大半岁,人家都已是大四的学姐了。
“那今年你们可以一块儿过生日,多难得啊!以后就更没机会了。让芳菲来上海吧,我可以把大胖轰回家,让她住我们宿舍。”我起劲地张罗着。
韩宇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到时我介绍你们认识。”
后来我才明白,千万别没事瞎折腾,谁会想到,那个晚上最伤心的人只有我。
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还比较保守,学生谈恋爱也仅限于拉手、亲吻,鲜有出格的举动,而且,如果被抓住,那就只有一个下场--死路一条。
突然有一天,一条爆炸性新闻在学校里传遍了,我们年级有一对谈恋爱的,被学校保卫科于凌晨时分在学校的某辆汽车后座里抓了个现行。谣言是非常可怕的,也越来越邪乎,终于学校贴出告示,男生立即开除,女生留校察看,方才尘埃落定。
那个男生其实非常有才华,可以吹极悠扬的萨克斯,后来他又重新混回我们学校,过得还很不错呢!那个女孩子阿萍其实是我的老乡,而且年龄偏大,居然比我大四岁,据说是复读了好几次才终于考上的,平常也很照顾我,所以我很是为之感到可惜,没事的时候会跑到她们宿舍里坐坐,宽慰一下她跌落至谷底的情绪。
阿萍的宿舍正好在紫萱、小兔的对面,所以我不可避免地经常与这两位同学碰面。原本我都会打一声招呼,可是她俩总是眼高于顶,要么看见了也不搭理我,要么就装作没看见,这让我觉得很没面子,时间长了,我也视她们为陌路。
紫萱最近的发型比较奇怪,她本来就是短发,忽然有一天烫了满脑袋的卷毛,从背影看,很像某种卷毛动物。每逢下课时,估计是为了让卷发不发黄,紫萱同学就摸出一只喷水壶,对着脑袋猛喷,不过湿乎乎的卷发是要时尚许多。过了没几天,她又将之拉直,重新回到清汤挂面的状态,以至于我对迎面走来的她报以习惯性的微笑时,才发现原来是冷若冰霜的紫萱,我心里那个后悔!
忘了交代,我其实是近视眼,但臭美之心不死,除了上课和看电影,我绝对不戴眼镜。所以,无数位同学抱怨我是个睁眼瞎,因为无论谁冲我表现友好,我都是一片茫然,置之不理。挨骂的次数多了,我便养成了只要有似曾相识的模糊印象,都会挂上一脸笑容的不良习惯。
虽然我只穿着一件薄外套,日历却告诉我,快要立冬了。韩宇某次装作无意地告诉我,他的生日就是在每年的立冬,所以他才会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听说我是在立夏出生时,给我一个特别的眼神。原来这就是缘分的开始。
看在他二十岁生日即将来临的分上,我苦苦寻觅,终于找到了一件很中意的礼物--一只黑色毛绒大猩猩!不过,大猩猩酷酷的样子和韩宇真是有一拼!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穿梭于学校的附属教学医院和学校之间。老师特别提醒我们要理论和实际相结合,于是许多时候,我们都跟在老师屁股后面查房,我还煞有介事地抱着一个病历夹,在老师的每一句总结性发言后不懂装懂地频频点头。估计老师看我们态度端正,觉得孺子可教,也不再板着脸,私底下还经常和我们聊天、举着工资条冲我们发发牢骚呢!中午快该吃饭的时候,老师总会提前放我们一马,让我们免受排队之苦。
我和韩宇由于学号一头?尾的缘故,从来都不在一个实习小组,所以,当我跟着外科老师混的时候,他总是和他的小组成员在聆听内科医生的喋喋不休;当我在耳鼻喉科琢磨各项检查器械时,他可能正尾随着妇产科的医生与孕妇做交流。我的搭档依然是小甫,韩宇的搭档也还是爱穿红袜子的支书张美好。
虽然我并不是临床系的学生,但在医院见习时的具体步骤却几乎和他一样,也是要在每一个躺着做全身检查的病人身上叩来叩去,叩出心界大小、用听诊器听心音,还得查查各项神经反射、学着分析心电图……
跟着外科的教授上手术台旁观时,我觉得无比佩服他们,精神如此高度集中,还一站就是一整天,还得向我们讲解:“这块肝组织已经坏死,必须取掉,旁边有条小动脉,注意到没有?如果忘了结扎,很可能会大出血……”而站在旁边的我们,只能观看,就算穿着刷手服,手也往往无处可藏。周围的一切,不管是器械还是护士,都冷冰冰的,我们只要稍有疏忽,就会挨护士的白眼。所以,我们只能畏首畏尾、小心谨慎,一两个小时后就会头晕眼花、心烦气躁。我正在一边观看,却听到砰的一声,只见小胖同学倒在地上,教授头也不抬地下着命令:“快把她扶到外面透透气!休息一下就好了。”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一助示意让我们去吃饭,我们这才从那个密闭无菌的房间解放出来。
等到下午,手术终于结束了,教授宽容地对我们说:“在手术室,其实旁观者最累,因为注意力不容易集中,又容易分心,所以在手术室晕台的很多。你们才刚刚开始,慢慢来,很快就会适应的。”
我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小胖,她原本惨白的脸上不易察觉地浮上一丝红晕,我冲她眨眨眼,却换来大胖同学的一通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