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我和大胖心满意足地吃完饭,从食堂里出来,就看见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韩宇、东原和另外两位学长正站在一个红色纸箱子的旁边,而每一位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同学,都会从兜里掏出银两塞进纸箱子里。大胖和我远远地看着,都一脸疑惑。
大胖捅了捅我,“看看去!”
我不想出现在韩宇面前,于是作势要走。正在我俩推推搡搡之际,支书从我们身边经过,“你俩干吗呢?”
“哎,支书,他们在干吗?是募捐吗?给谁啊?”
支书狐疑,“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会不知道?上次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汪严肃家里条件特别差,他的学费和生活费除了自己打工以外,不够的那部分一直是弟弟汪活泼打工补上的。前不久他弟弟摔伤了,据说落下了残疾,汪严肃四处筹钱,要给他弟弟治疗,可他弟弟想不开,可能不想拖累家里吧,就跳楼自杀了。现在大家给他弟弟募捐丧葬费,多余的部分可以留给汪严肃做学费和生活费。”
我俩齐齐点头,“哦!”
支书又补充了一句:“别人不知道,林立夏你该知道啊,好多事都是韩宇在张罗呢!”
我尴尬地哼了两声,支支吾吾地道:“他最近特别忙,我们见面的次数很少。”
张美好理解地点点头,“那是!这段时间韩宇和东原就差住在口腔医院里了。因为汪严肃他们班正好实习,根本请不下假来,还有好多同学在外地实习,给汪活泼善后的事情都是韩宇和东原他们做的。”说完后,她旋即绽放出笑容,欣喜地向韩宇和东原飞奔而去。
我从兜里掏出钱,塞进大胖的手里,“你去帮我捐一下,我在宿舍里等你。”不等大胖说话,我迅速溜走了。
我回到宿舍,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一边假寐一边听歌。大胖砰的一声将门推开,冲到我床前,将我的耳机扯下来,“林立夏,你和韩宇怎么了?干吗让我当传话筒?你就算要我当传话筒也得让我知道为什么呀!”
我一脸无辜地看着大胖,“没有啊!”
大胖用眼睛斜睨着我,“你别装傻充愣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这几天成天和我们混,而且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脸上写着四个大字……”
我扬了扬眉,凝神看着她,她反倒笑了,用手在我脸上写起字来,“那四个字就是:出状况了!”
我但笑不语。
周六上午,我去做家教。小姑娘的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虽然并没有到出类拔萃的地步,但是成绩有了显著提高却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这让我的脸上很有光彩。中午,她妈妈让我留下来吃饭,我不是很诚心地表示拒绝,在人家一再热情地相邀之后,我故作惭愧实则欣喜地和她家人共进午餐。当我坐在楼下的包间里一一品尝之后,发出由衷地赞叹:“你家餐厅做的菜真好吃!”
小美眉很不以为然,“我天天都吃,做来做去都是那些菜,都烦死了。”唉,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吃饱喝足了,我拖着疲乏而又满足的步子往学校走去。由于吃得太饱,我放弃了坐公共汽车回去的念头,还是徒步行走更有助于消化。中午,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我身上,我眯缝着眼,有些困了。
走到学校附近的电影院时,我对听起来耳熟的吆喝声有了兴趣,不禁四处张望,发现街边有一群人围着一个小摊,而吆喝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我永远也无法战胜自己的好奇心,不由自主地往前凑,挤进人群,透过缝隙,我看到韩宇和东原正收钱找钱忙得不亦乐乎,摊位上则摆满了CD、卡通杯和一些印着卡通图案的文化衫,甚至还有一些他们用空白磁带录制合成的流行金曲集锦。看样子他们是在勤工俭学。我端详一番后正想溜走,却被眼尖的东原看见了,我在他要开口叫我的那一刹那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摆了摆手,钻出人群,溜走了。
周六晚上,我们班要举行二十岁集体生日。大胖和小胖虽然对同学们不等我们几个满二十就举行仪式耿耿于怀,但还是躲在宿舍里挑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穿上了。在她们化妆的时候,我被“发配”到水房里替各位小姐清洗今晚的饭盆,谁让她们用电炉子做饭时,我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呢!当我捧着一大堆碗筷回到宿舍时,大胖站在镜子前问我:“林立夏,看看我的眉毛画好了没有?”
我凑过去端详,“不错,不错。”
大胖白了我一眼,“你每次都说不错,上次我画得一边高一边低,你也说不错!小胖,你替我看看。”
正在抹唇膏的小胖凑了过来,“你哪能听林立夏的啊,她对化妆一窍不通!你瞧,这边眉峰画高了一点儿,你稍微弄一下。”
我百无聊赖地爬回床上,“你俩好了就叫我,我先听会儿歌。”
没多久,两张艳丽的脸就出现在我床边,眨着大眼让我看,我只有拼命赞叹的份儿。
小胖发话了:“林立夏,你的眉毛上杂草丛生,我帮你拔拔眉毛、画一画怎么样?”
我被吓住了,“那可不行,我妈说过眉毛不能随便拔,它表一生的际遇和风水,拔得不好,会改变一生的。”
小胖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我都拔那么多次了,也没看出有什么好或者不好啊!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居然还挺迷信。”
大胖在一边说着风凉话:“你别管林立夏,她走纯情路线,当然越‘蠢’越好啦!你不知道韩宇就好这一口?”
我被她俩的话激得着急了,“画就画,谁怕谁啊!”
当小胖一根根地揪着我的眉毛时,我才明白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虽然我强烈拒绝她在我脸上涂脂抹粉,但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在唇上抹了些淡粉的唇彩。当她俩把我推到镜子前时,我含羞带怯却欣喜地发现,镜子里的我已不是两年前刚来上海时的小姑娘了。
夜幕降临,我们几个嘻嘻哈哈地走进了学校咖啡厅。其实这个咖啡厅在我们刚入校时还没有,后来学校为了解决勤工俭学的问题,特地开辟了这个场所,里面的waiter都是在校学生。不过,除了韩宇曾带我来过一次,喝了我觉得很苦的咖啡,我都没来过。
咖啡厅里已聚集了许多同学,我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就在我四处张望之际,东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林立夏,你今天看上去很不一样嘛!”
我看见东原正戏谑地看着我,没好气地回答:“有啥不一样?我脸上又没刻字。”
东原依旧笑嘻嘻的,“我夸你好看还不行吗?对了,白天你怎么那么快就走了?害得我被韩宇埋怨了好一阵。”
我顿时没了脾气,小声嘀咕道:“我看你们那么忙,不好意思打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继续在场内张望。
东原冲我眨了眨眼,“你别看了,韩宇还没回学校呢!他们家亲戚下午把他叫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晚会在曾贵玉和张美好致辞后拉开了序幕。每一个寝室都得出一个节目活跃气氛,我们喜笑颜开地看着同学费尽心思,有表演小品的、有弹乐器的,也有唱歌和跳舞的。不过,最让我震撼的是苏西坡同学居然也受邀前来,可这一次他朗诵的并不是自己的大作,而是早已卧轨自杀的海子的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用广西普通话激动地朗诵时,我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想起了海子、海子的故事和海子的诗歌。当他在掌声中落寞地走出咖啡厅时,我看着他郁郁独行的背影感觉到了一丝凄凉。我还想起了高中的一堂政治课,老师让我理论结合实际来分析一个案例,可是我刚讲了一个开头,就自己把自己感动得泣不成声,完全无法继续下去了。后来,有要好的朋友给我写信,回忆当年时,半真半假地说虽然不明白我在伤心什么,却完全被我感动了。可能就是在这一刻,我对苏西坡的排斥感也烟消云散了。
终于轮到我们宿舍了,我们几个在宿舍里早已排练过很多次了。像我们这种在港台文化熏陶下度过青春期的女生,境界自然比苏西坡低若干个层次,所以,我们奉献给大家的是一首小虎队的歌曲《爱》。我们还要像MTV里的小虎队那样,在唱歌的同时还要用手语来表演。当我们一边唱着“想带你一起看大海说声我爱你,给你最亮的星星说声我想你”,一边在胸前比划出一颗跳动的心时,我看见韩宇已然靠在咖啡厅的门边,双手插在兜里,意兴盎然地冲着我微笑。我不由得乱了阵脚,在他温柔的注视下,我把对着天空画圆圈给忘记了,手一晃,打在小胖脸上,引来台下一阵哄笑。
我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她们一致埋怨道:“林立夏,你搞什么!”
旁边的小甫凑过来,插嘴道:“我觉得很好看啊!指天画地的,有意思!不过,你们确信你们比划得能让聋哑儿童看明白吗?反正我是不太明白!”
小甫话音未落,就被老江一把推开了,“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偷偷瞥了一眼依然站在门边的韩宇,却被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捕捉到了,冲我弯了弯嘴角。我也尴尬地咧嘴笑了笑,随即收回目光。
班长再次站在咖啡厅的中央,煽动地喊道:“刚进门的那个谁,别躲啊,说你呢!你迟到了,大家说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来一个节目啊!”
全场沸腾,齐声大叫:“来一个,来一个!”我也不甘落后地混在其中。我还从来没有听过韩宇唱歌,不管是在什么场合。
韩宇起初还摆摆手,表示拒绝,可是很快就被湮没在呐喊声中。想站在人民群众的对立面,那下场自然可想而知,终于东原飞起一脚,把韩宇逼到了班长的身边,也就是舞台的中央。
韩宇拿着曾贵玉硬塞过来的话筒,干笑了两声,“那我就唱首歌吧,不过我唱得不好,大家多多包涵。”他转身走到吧台边,和隐藏在后面的waiter窃窃私语了一番,然后又回到咖啡厅的中央,说了一句,“这首歌,我献给一个人。”
音乐声徐徐响起,我一听前奏,就知道是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韩宇一改往日酷酷的作风,很深情、很投入地演唱着,虽然他的歌声真的如他自己所说并不出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在我的耳朵里却别有一番甜蜜滋味。我就那样傻傻地盯着他的侧面,咖啡厅里的旋转彩灯忽明忽暗地照在他脸上,我看不出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有一阵暖意在心头。
我就那样失神地紧盯着他,直到被大胖在桌子下狠狠地踩了一脚才清醒过来。我疑惑地看了看大胖,她不动声色,只是努了努嘴,示意我看看周围,我这才左右看了一下,天!全咖啡厅的人都没看歌手,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盯着我微笑,更有甚者痴痴呆呆地望着我连嘴巴都忘了闭上。这帮无聊至极的家伙!我顿时羞得脸红了,浑身发热,还好光线昏暗,露出的马脚不会太明显,我只能继续故作镇定地端坐着。
韩宇唱完,下台前却被班长叫住了。班长摆出采访的架势,“你别走,能问问你这首歌是送给谁的吗?”
韩宇被逼得也有点儿害羞了,只能简短回答:“无可奉告!”旋即溜回了他们宿舍那一桌。
班长依然不放过他,大声道:“你不说,难道我们就不知道了吗?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大伙儿说,是不是?”
全班齐齐地回答:“是!”声音震耳欲聋,随即全场哄笑。我只能佯装此事与我毫不相干。
小胖凑到我的耳边嘀咕道:“林立夏,你别装了,骗别人行,骗我你还嫩点儿。”
接下来大家抽签交换礼物。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我费尽心思准备了一个造型别致的香水瓶钥匙链,结果却抽中了江米条的礼物--一个棒棒糖,这个吝啬鬼在宿舍里就向我们宣布要以最小的投资获取最大的回报。当然,还有比江米条更接近葛朗台的人,那就是小甫。可怜的大胖抽中了他的礼物,简直是欲哭无泪,他的礼物是一个小小的蓝色气球。当然,有人痛哭自然就有人欢笑,比如东原,美滋滋地抽到了我的礼物,冲着我高呼“谢谢”。而小胖,也比较幸福地得到了一盘她心仪的张学友的盒带。
最后的节目是全班同学分享蛋糕。不知怎么搞的,最后一块蛋糕无人认领,由于我是全班年龄最小的女生,大家一致要求我吃两块,我对着两块蛋糕有些发愁,一转念间,我将奶油涂到了旁边江米条的脸上。于是,同学们开始发疯了,蛋糕与奶油齐飞。
我的“下场”自然可想而知,趁着局面混乱,满身满脸脏兮兮的我悄悄溜出了咖啡厅。外面天已经黑了,只有路灯还闪着微弱的光芒,还没往前走几步,我的手被一双大手握住了,并被拽到了路边的树下。
当我看清拽我的人不是劫匪,而是刚才唱《偏偏喜欢你》那个帅哥时,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我挣扎了一下,手没能从魔爪里解放出来,只能任由他抓着,面对面地站着。
韩宇总算说话了:“我这几天忙,没顾得上问你,你这段时间闹什么别扭呢?”
“哪儿有?”我心虚地看着远处,奇怪自己为何口是心非。
“嘿!看哪里?看哪里?”我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看见他正用蔑视的眼神斜睨着我,“你别不承认!你最近很反常!也不去教室自修了,神龙见尾不见首。”
我不由得反唇相讥道:“你才神龙见尾不见首呢!我不也一样找不到你!你自己说说,最近在忙什么?”
韩宇眯着眼睛,“你找过我吗?我不信!”
我回答得有理有据:“就是那天,老江考你们广播台那天,我还看见你把书放桌上了,结果你一直都没出现。”幸好那天我假装无意路过教室。
韩宇哼了两声,“我等你你又不出现,后来我就去面试新进人员去了。”
一个问题困扰我许久了,我问道:“江宓为什么面试没通过?我觉得她朗诵得很好啊!”
韩宇笑了,“那是因为你自己普通话就不怎么样,才会觉得老江好。光有激情是不够的,总得先把平平仄仄搞清楚再说吧?她的发音有许多不标准的地方,和你相比,也是半斤八两。唉,你们这些南方小姑娘!”
敢情是这个原因啊!我的普通话标准与否我自己还是颇有自知之明。大一时,我前往高年级老乡“胡(hu)”姓师姐处,一进人家宿舍就问:“请问‘胡(fu)’某某在不在啊?”惹得师姐一声长笑。虽然经过时间的洗礼,我的普通话进步神速,但还是南方普通话,上不得台面。
想到这里,我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小声道:“看来就紫萱的普通话说得好啊!”
韩宇居然点头,“那是,人家读中学的时候接受过专门训练,和你们起点不一样。”
我听见韩宇赞扬她,满心不是滋味,什么呀,在女朋友面前表扬别的女生。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居然变得如此小气!
韩宇轻轻晃着我的手,“怎么了?说你普通话不好,你就不高兴了?我这可是就事论事,客观评价。紫萱的普通话好,所以才能进广播台当播音员,她那是讲给全校师生听。可是我最喜欢听你讲话,又开心又有趣,而且只讲给我一个人。”
他的这番话说得我的气愤立即土崩瓦解,想到他刚才众目睽睽之下唱的那首歌,怯生生地问:“你刚才说要把那首歌送给某个人,是谁啊?”
韩宇被我问得有些生气了,“你白痴啊!全班同学都知道我送给谁了,你还能不知道?”
那我就认为是送给我的吧!我又是一阵傻笑。
开开心心地和韩宇在校园里游荡,我一下子觉得上海的初冬也不是那么寒冷了,尽管法国梧桐树树叶已经开始凋零了。听着韩宇絮絮叨叨地讲他们这几天如何替汪活泼处理后事,如何与殡仪馆、派出所打交道,如何组织策划替汪严肃和汪活泼募捐,我不由得想起他和东原在街边摆摊的情景,又仰慕又崇拜地感叹道:“怪不得你们那天在卖东西,是不是也把所得款项捐给汪严肃了?”
韩宇一听这话,回答变得不那么干脆利落了,支支吾吾地道:“嗯,那个……卖东西的钱我和东原二一添作五分掉了。因为……因为我们一开始太激动了,把生活费全捐了,后来有点儿后悔,才想出这个点子,要不然吃饭钱都没有。”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假装关心地道:“那你现在钱够不够花啊?我最近家教做得还可以,那家人让我一直教下去,你要是不够,可以从我这里拿!”
韩宇挥挥手,断然拒绝,“那可不成,哪能花女生的钱!我妈马上就寄钱过来,你放心吧!”
我正在暗暗鄙视他的大男子主义作风,不料韩宇转移了话题,“唉,这是你第一次关心我,以前你都不管我的死活,‘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我有他说得那么糟糕吗?我按捺住笑意,板着脸问道:“那你是如何将心托明月的?我怎么不知道?”
韩宇假装诧异,“咦,你上次没来上课,只有我想着你,替你答了一份试卷,你怎么能这么快就贵人多忘事啊!”
我一听,不由得仰天长啸,不对,是吹了一声口哨,惊得前面摇曳生姿的美女回头,冲着韩宇翻了一个白眼,迅速逃开了。韩宇惊讶之后气急败坏,“好你个林立夏,你就坏我名誉吧!有你这么干的吗?恩将仇报!”
我得意地看着他,“这有什么啊?以前我和我爸一块儿上街,都是我负责冲美眉吹口哨,而我爸负责傻笑!你离我爸爸的境界还差得远呢,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再说了,又不是你一个人替我答试卷,大胖和江米条也都替我答了,害得我挨了老师一通数落,说起来这笔账还得算在你头上。”
韩宇不但没生气,反倒乐了,“哈哈,原来老师说的就是你啊!你也真倒霉啊!”他捧腹大笑的时候,我抓狂地想,我怎么会和这个没有同情心的家伙混在一起呢!
生活还要一如既往地过,白天我们继续在学校和医院之间穿梭,但是晚上的安排丰富多彩。我们买了内部电影套票,经常一起观看从各种不正规渠道进来的好莱坞电影,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开展了美国好莱坞大片的扫盲工作。不管是麻雀变凤凰的《风月俏佳人》,还是超越生死、感人至深的《人鬼情未了》,恐怖、诡异、斗智斗勇的《沉默的羔羊》,以及那部经典的西部传奇片《与狼共舞》,都让我大开眼界,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看不到的,只有你想象不到的。
学校的大礼堂也进行了改装,居然在周末的晚上放起录像来。
在十二月初的一个寒冷的夜晚,我被大胖和小胖逼迫着,舍弃了与韩宇的约会,过了一次集体生活,就是去大礼堂看了一部至今仍难忘怀的影片《东成西就》。我一边绝望地看着我的偶像们装神弄鬼,颠覆了我对金庸小说的印象,简直就是乱哄哄的,一边对剧中台词念念不忘。在回宿舍的路上小胖对我来了一个“情意绵绵刀”,我立即还了一个“眉来眼去剑”,大胖不失时机地补上“干柴烈火掌”,而江米条却一直在用河南话念:“表妹,你真销魂!”
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夜晚,在梁朝伟演的西毒如愿以偿地把自己的两片嘴唇搞成香肠的时候,我冻得瑟瑟发抖,最终也没能实现冬天不穿秋裤的理想。
老牛的回信一如既往地姗姗来迟,但是这一次与往常不同,他把他为什么拖延时日归结于我在上一封信里丢给他一块烫手的山芋,他冥思苦想了若干天,才终于顿悟,于是回信安慰我那颗受伤的心灵。
在这封信里,老牛安慰我道:“已经过去的很多事情,也许当时看起来性命攸关,如今看来则是很小的插曲。我想,我们应该学会如何理解‘粗糙’这两个字的含义,也许‘Let it be’就是这个意思。”我还没有从老牛少见的体贴中走出来,后面的话却让我愤怒得想要咆哮,他夹枪带棒地恭喜并暗示我,我能被青年才俊青睐的礼遇,实在非同凡响,然后恭喜我终于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有这样的追随者也算不荒废青春年华,接着追忆他们班的班花也就是这样被留校任教的高年级师兄抢走的,并且向我表达了他要将这些血淋淋的事实牢记在心,鞭策自己有朝一日修成正果,能踩着前辈们留下的脚印,泡得才色兼备的美女学生一名。
虽然我不厚道地忽悠了一下老牛,可是他的回信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误交损友,同时我也很后悔,拿一个和韩宇南辕北辙的人做试验简直是太失败了。
老牛的最后一段话却让我感到恐慌,“今年冬天北京并不冷,但今天例外。窗外阳光很好,可它并不意味着温暖。杨树早就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丫一动不动。这会儿是校园最宁静的时刻,我坐在教学楼里,室内静得只听见翻书的声音。一两个人偶尔匆匆走过,似乎想打破这份宁静,但当那些身影消失以后,一切就像水面上被投入一颗石子后又立即还原了。我珍惜这样的时光,看着桌子上那本《概率论》,我并不反感,相反我觉得书中蕴涵着无穷的美和力量……”看着老牛平静的描述,我这才惊觉,冬天已经来了,考试还会远吗?
我们再次投入到备战考试的状态中。医学院的考试其实主要还是考验一个人理解和记忆的能力,就算我理解力比较强,但是我并不擅长记忆。还好这学期的课程和往年相比,比如《内科学》、《外科学》、《诊断学》等,多是理论结合实践,不再是空中楼阁,这让我觉得比较对胃口,学习热情空前高涨。
这学期还有一门《法医学》,很受同学们的欢迎。实际上每逢上这门课,基本上就是故事会的现场演绎。老师总是口若悬河,给我们讲解大量的鉴证实录,听得台下的学生心情跌宕起伏。老师会举实例给我们讲解“勒死”会出现哪些具体死亡特征,“溺水身亡”又会有何表现,DNA鉴定为什么能判断一个人的血缘,或者举出案例及患者的死亡特征,让全体同学一起破案。课堂上的那些激烈争论,到如今已经非常模糊了,印象中那是最受同学欢迎的一门课程,虽然那只是一门选修。
十二月下旬,又到了买圣诞贺卡、新年贺卡的季节。但是今年我比较享福,韩宇和东原不知道从哪里批来一大堆贺卡,除了我从里面刨出一堆自用,其余的全被他俩在各个宿舍“流窜”期间兜售一空。我有幸看见他俩对着一袋子零钱数来数去并且喜滋滋地二一添作五分钱的贪婪局面,不由得嘲笑道:“你们够厉害的!女生宿舍上不去,光在男生宿舍里卖就一扫而空,牛啊!”
东原呵呵直乐,“光卖男生宿舍哪行啊!你看有几个男生疯狂买贺卡?只有你们女生才爱搞这些没用的东西!咱们学校的女生楼上不去,不是还有别的学校嘛!这些绝大部分都是我们拿到上海大学的女生宿舍卖掉的,一个下午就全部搞定了!”
韩宇一边面带微笑听我和东原拌嘴,一边继续整理那堆毛票,最后总算大功告成,伸了一个懒腰,扭头问我:“咱们去庆祝一下,你想吃什么?”
我沉吟半晌,迟疑地问:“要不,咱们去吃兰州拉面?”
韩宇顿时变了脸色,“不会吧?又要吃兰州拉面!咱们有钱了,吃别的好不好?”
兰州拉面是韩宇心中的痛。自打我和他一起厮混以来,我总喜欢拉着他去学校附近的兰州拉面小摊上大快朵颐,在面条上放红红的辣椒,而韩宇本来是一点儿辣都不沾的,每次看我吃得热火朝天的样子,按捺不住也往自己碗里搁点儿辣椒,后果自然很严重,他每次都吃得头皮发麻、大汗淋漓,回去后还得忍受腹痛的煎熬,这让他后怕不已。可是真到了再吃兰州拉面,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还会吃辣椒。
我转了转眼珠,“有钱了!要不然我们去淮海路吃美国加州牛肉拉面?”
韩宇和东原齐齐做出晕倒的表情。东原一边把自己的劳动所得收入囊中,一边往外溜,“得,你们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可管不着,我还是吃我的食堂!”
看着东原远去的背影,韩宇也站起来,“走,那我们就去吃加州牛肉面!”
淮海路上熙熙攘攘的,吃完牛肉面,我和韩宇在附近的商厦里闲逛。韩宇趁我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发卡犹豫不决之际,到旁边的柜台买了一个小盒装的东西塞进裤兜。被我瞥见之后,无论怎么追问,他都故作神秘,决不肯拿出来与我分享,这令我很不爽。
回到学校后,我们去教室看书。我正看得兴起,韩宇却从后面站起来,一屁股就坐到我的旁边,笑容可掬地递给我一块糖,“立夏,来来来,吃一颗糖,歇一会儿。”
我不假思索地接过,丢进嘴里,继续看《局部解剖学》。韩宇坐在旁边继续骚扰我,又捅了捅我的胳膊。我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一脸坏笑。他又从兜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递到我面前,“你照照镜子!”
我疑惑地看了看镜子,脸上一切正常,未发现什么异样,于是随口问道:“怎么了?”这一开口不要紧,我被吓了一大跳,因为我的舌头变成了蓝色的,显得无比狰狞。我顿时被吓得手足无措,捂着嘴就冲出了教室。
在教学楼的洗手间里,我一边拼命漱口,一边继续对着镜子观察,可是观察的结果却更让我绝望,因为不但没有任何褪色的迹象,反倒由蓝色变成更加可怖的绿色。我已经明白这肯定是韩宇给我的那块糖造成的恶果。虽然我想尽一切办法,但舌头的颜色依旧灿烂无比。对着镜子,我不禁悲从中来,因为我看不出有什么迹象表明我可以还原本来的面目,继而想到我居然要和一条变幻莫测的彩色舌头共度余生,眼泪夺眶而出。
当我红肿着双眼、紧闭着双唇走出洗手间时,韩宇正在洗手间门外不安地踱着步。我没理他,快步走过他身边,没走两步,就被他一把抓住了。他小心地问:“怎么哭了?没事吧?”
我愤怒地看着他,“我洗不掉了,我怎么也洗不掉了,现在是个绿舌头,你满意了吧!”
韩宇一直注视着我的表情,慢吞吞地回答:“现在不是绿色的了,已经变成褐色了。”
我举起镜子一看,真的快要崩溃了--它的的确确又改变了颜色!我的眼泪顿时化作倾盆大雨,大声哭着向女生宿舍跑去,对韩宇的呼喊置之不理。
回到宿舍,我在水房里狂漱口,甚至用上了十八般武器,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我彻底放弃了,耷拉着脑袋回了宿舍,正打算爬到床上时,大胖推门而入。
“咦?你怎么这么早就上床了?”大胖看着我。
我哼了一声,没回答。
大胖居然还不死心,接着走到床边问我:“喂,说话!别装哑巴!月底咱们去看《侏罗纪公园》好不好?”
我很郁闷,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一转身面朝墙背朝大胖。
大胖更奇怪了,使劲拍我,“你干吗呢?快点儿说话!你被谁毒哑了?”
我一听火就上来了,迅速转身,冲着大胖伸出我那不知已经变成啥颜色的舌头。大胖惊讶之后却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林立夏同学,你也有今天?谁给你吃魔鬼糖了?”
“魔鬼糖?”我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这种糖的名字?”
大胖得意地冲我眨了眨眼,“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吃过呢!也是被我上海的小表弟陷害的。”
我充满期盼地问道:“那它会消失吧?可是我这个已经很长时间了!而且颜色还变来变去。”
大胖仔细观察了一下,“应该快了吧!我觉得现在这个颜色已经不是很艳丽了。对了,到底是谁陷害你的,你还没交代呢!”
我咬牙切齿、郁闷无比地回答道:“你说还能有谁!”
大胖听了我的回答后开怀大笑,在我使劲拍了一巴掌之后方有所收敛,按捺住笑意正色道:“我对你家韩宇的印象从此之后要改变了,他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的屁股他也敢摸!”
“我有你说得那么凶吗?”我有些不满。
大胖摇头晃脑地说:“非也,非也!你知道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吗?你对我当然是没有杀伤力的,对韩宇,那可难说,只要你三天不理他,估计他就和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了。”
我思索片刻,刚想说点儿什么,大胖高兴得叫了起来:“嘿!颜色都褪了。”
我一听,立即兴奋地跳下床,站在我们宿舍的穿衣镜前查看,我的舌头果然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淡粉色,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颜色。
就在我对镜自恋,为自己能重新“做人”感到欢欣鼓舞之际,呼叫器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523的林立夏,楼下有人找。”
唉,用脚趾头我也能想得到肯定是韩宇找我,烦躁地答应道:“知道了。”
大胖看我在房间里磨磨蹭蹭的,幸灾乐祸地笑道:“哈哈,这下某人可有苦头吃了。”
我白了她一眼,昂首走出去了。
走出楼门,我发现韩宇就站在宿舍前的树荫下,就不情不愿地蹭了过去,低声问道:“你找我干吗?”
韩宇双手抱胸,一脸笑意,完全没有悔过的迹象,“不哭了?颜色还有没有?”
我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没了。”继而愤恨地盯着韩宇,“你给我吃的什么玩意儿?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得与彩色舌头为伍了呢!”
韩宇哈哈大笑,“没见过比你更土的人!这是进口的魔鬼糖,不过你刚才吃的那个,是魔鬼糖中时效最长的,而且还能变色,又叫变色龙,贵着呢!”
我看他毫不悔改的样子,更加生气了,“剩下的糖呢?”
他从裤兜里掏了出来,“全在这里。”
我一把夺过来,拿在手里把玩了半天后,快速把一颗糖塞进韩宇的嘴里。韩宇张嘴欲吐,我警告道:“你吐吧,吐了我就站在这里号啕大哭。”我从小对眼泪的控制就仿佛水龙头的开关一样自如,而且非常迅速,什么笑中带泪、泪中带笑都不是什么难事。
韩宇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只好将糖重新含在嘴里。
那是一个幸福的夜晚,我得意洋洋地和一个拥有五彩舌头的帅哥在校园里闲逛,坐在教室里读书,去食堂吃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