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人的心情如同变幻莫测的天气一样,时而晴朗、时而阴沉、时而大雾弥漫、时而又艳阳高照。早晨,当我从梦中睁开睡眼,望着落满窗台的一大块阳光,我又感到精神抖擞、信心倍增。——人,应该像拥抱太阳一样去拥抱生活!
二十二
在一间四壁黝黑的、小小的教室里,十几名孩子正手托着凸翘的下巴、张大眼眶、聚精会神地聆听着老师的讲课。讲台上,一个美丽的少女执著地站立着,她身穿白色的绒线毛衣、下穿浅绿色的带褶子的裙子,娇小、瘦削的身材好像春天里一株袅袅婷婷的柳树。正午的秋阳映着她皮肤细腻的脸庞,使她白里透红的两颊渗出细小的汗珠,一眼望去,更加俊秀、迷人。
“桃树,李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象火,粉的象霞,白的象雪。花里带着甜味儿……”她一字一句地念着,声似银铃、神采动人,带笑的面容如窗外缀满枝条的金色雏菊。——“桃树,李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孩子们也跟着念,细细的童音澄美而圆润,像一支旋律优美的歌。
放学了,孩子们一反常态、似一群受惊吓的鱼儿欢呼雀跃地跑回家去,热闹的校园变得空荡而寂静。看着孩子们快乐地离去,林晓初才收起满意的笑颜、整理齐教案,推着自行车步履轻盈地走出校门。
“看你平日里一幅娇柔、羸弱的样子,想不到拿起教鞭来还蛮像个威严的老师!那些顽皮的家伙还真听话,像被驯服的小羊羔,都不敢吱声!”看到林晓初如一片红叶飘浮在跟前,我的嘴角堆起一堆久违的笑容。
“嗯,他们都是好孩子,哪像你那么淘气!……你刚才是不是爬窗户进来的?”林晓初善意地朝我瞪眼睛。
“没有呀,我只是隔着玻璃窗偷偷地望了两眼。”
“怎么不进去当一回小学生呢?让我也教教你这个大男孩儿!”林晓初向我吐了吐舌头。
“我是怕你不愿意收我这个调皮的学生!”我斜着眼睛说道。
“那你得先叫我一声‘林老师’,我听了满意就收你!”林晓初不禁“扑哧”一声笑了,笑声如涛声。
“我们走着回去,还是你骑车载我?”
“我都饿得枵肠辘辘了,哪有力气载你呀!再说了,你忍心让我这样娇小的女生载你这个大男生吗?”
“那小姐请上车吧!”我模仿电影里的镜头,说完自己也咯咯地笑了。
“你好有表演天赋,以后可以改行当演员哩!”她笑口称道。
“承蒙夸奖!——来,我扶你上去,小心!”我左手握住车把,右手搀着她的左手臂,以便穿裙子的她能轻易地爬上自行车后座,不至于不小心而摔落下来。
“坐好了吗?”
“坐好了!”她轻快地答道,双手搂住我的腰。我于是踩着脚踏用力地蹬车,自行车的车轮便在落满秋叶的地面上缓缓地向前挪动……
秋天像一个泼墨者,给大地镀上斑斓的色彩,天空变得明朗,仿佛清澈的湖水,蓝得让你落泪。路旁的银杏树,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染成了黄灿灿的金黄色。习习的秋风,吹红了麦子,吹黄了稻穗,吹落了片片银杏树叶,吹来了阵阵馥郁的稻香。波光粼粼的小河在自行车轮下发出潺潺的声响,好像在诉说着自己喜悦的心声,让人的心里有一种微微的颤动,我的眼里不禁噙满了感伤的泪珠……
二十三
聖野,给你写信的时候秋意正浓。我推开窗户,窗外,浑然一色、秋景宜人。凉爽的秋风带着香味儿时不时地从麦田里吹过来,贴在脸上酥酥的痒痒的,让人心头感到畅快、有一种淡淡的依恋般的温柔。
在这之前,我曾多次提笔给你写信,但都顾虑重重、双手不听使唤,往往在信纸上写下开篇问候语就戛然搁笔。——为什么?我怕你会怪罪于我!直截了当地跟你说吧,我离开了那个令人讨厌的城市,放弃了我喜爱的工作,孤身来到一个陌生的小乡村(请你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没有为什么的!可笑的是,人们总爱这么发问)。这是一个风光秀丽的村庄,山美、人美,河清水绿,谷邃泉幽。我现在就躲在村里的旅店给你写信、报平安。你是了解我的,很久以前我就遐想有一天能在某一处幽静美丽的海边或山里搭建一间茅草屋,过一种无忧无虑、闲云野鹤的生活。而今,我真的找到了这样一个宁静而又富有深深吸引力的地方。聖野,我这样说,你替我高兴吗?
言归正传吧,朋友!倘若我不是心存意念、陷入无尽的空虚和彷徨之中而终日忧心如焚,倘若没有使人心境为之狂热、精神为之焕发的暖流汩汩迸发,倘若只为了博取你的吱笑、讨你欢心而向你叙述一些诸如一个盲人踩了一堆牛屎、两只狗在街上打架打得两败俱伤之类的无聊种种,我是不会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和笔墨的。我知道你不喜欢猜谜,所以,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我遇到了一个气质不凡、活泼可爱而又机敏聪慧的女子。我们情投意合、彼此了解,与她交往相处,我心倍感愉悦。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对她产生特别的爱慕之情,我们只是朋友、意气相投的朋友,虽然她给人的印象之深。你也许会不屑一笑:“初识的男女谁都会这么说,即使是第一眼便深深地爱上了对方,他们也会无端地掩饰那爱的狂流。情人,都是由朋友一步步演变而来的!”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不加以掩饰,也不想辩解什么。如果我掩饰辩解,那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画蛇添足、无中生有了吗?聖野,在这里,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时间虽然可以治疗伤痛、治愈疤痕,但却不能褪去情人在你心中泛起的呢喃和晃荡的影子。而且,爱情的香味就像陈年的酒,贮藏愈久,愈芳香、醇厚。你是否又苛责我太自私、矫揉造作,不懂得珍惜眼前人而只顾及自己的感受、对他人的一片好意却视而不见。哼,如今,我也彻底看明白了,竟然是上天注定、命中安排,我又何须苦苦去追逐、渴求呢?或许勉强缘分、强迫爱情在绝缝里开出嫣红的花蕊向来不是我所为。也许你又要失望,但我只能抱歉地对你说,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至少现在不会,至于以后……那就难说了,谁知道以后呢!
朋友,请允许我以一个情人的眼光来对她的姿色、言行和温柔体贴加以赞美并生动形象地向你描述吧。她是个天生丽质、美丽悦人的乡村教师……噢,算了吧,我想想这样或许不够妥当且有损美的形象。因为我文笔笨拙、缺乏溢美之辞,倘若我的描述与你亲眼见到她本人时感觉略有差距,岂不破坏了她在你心目中的完美形象。我不详细描述,你便可以有很大的想象空间,在心里独自畅想。
昨天——我现在想来如同梦游——我去她们的学校接她放学,然后我俩一同踩单车回家。我载着她,沿一条寂静的小河缓慢行驶。那时的秋午最为壮丽。四周是葳蕤的秋兰和一望无垠的田野,林间的幽风吹来阵阵芬芳。满地盛开的秋菊和弥漫在空气里的芳香使人心扉荡漾。来到她家门前,推开低矮的篱笆门和铁丝网护栏,迎接我的是一座香气逼人的园子和满园子烂漫绽开、如蝴蝶翻飞的云朵般的花儿,白色的兰花、蓝色的牵牛花、紫红色的紫荆花和黄色的美人蕉……聖野,我当时是如何地为这突然展现于眼前的奇妙景象而深感惊愕、震颤呀!如同一只采蜜的蜂儿,无意中掉进了花丛中,被花萼包围了双翅,无法动弹。我告诉你呀,我还从未对鲜花产生过如此深的眷恋和爱惜。于是,我又触景生情,回忆起那些流逝的岁月,一些人、一些事,伤感的泪水在眼眶里积聚、打转。——“鲁檐!”是晓初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想起过去了是吗?”她走到我跟前,一双清澈的眼睛安静而有些爱怜地望着我。我恢复了常态,我没事儿,我说。她拉着我的手,我们并肩坐在一棵夹竹桃树下开怀畅谈,结果……你猜怎么着。还是让我向你如实道来吧。——如果要埋怨,就得埋怨那该死的风,确切地说是那该死的花粉,破坏了我原本美好的心情。假如没有那忽然而至的风该多好呀,朋友,假如没有那忽然而至的风,我现在也不会安心闲适地坐在屋里给你写信。承蒙关心,我也不绕圈子,否则会越扯越远。——我们贴身坐在夹竹桃树下快乐攀谈着,这时突然刮起风来,沉落在地面上的干花粉瞬间被扬起,飘散于空中,与空气混为一体。结果,因为我的贪婪、吸入带有花粉的空气,身上立即发生了强烈的过敏症状:咳嗽不止,泪水四溢,鼻子里流出大量的鼻涕。——“你对花粉过敏怎么不早说?”那位温柔的女孩儿脸上显得异常焦急。——“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刚张开嘴又打了一个剧烈的喷嚏。她慌忙把我带回屋里,一边为我搽药水,一边轻轻地向我流泪的眼睛吹气……她的呼吸如秋兰般清馨……聖野,虽然我现在鼻塞头痛、咽喉发炎,但想起女孩儿在我唇边和指尖残留过的暖人气息,我就仿佛看到一瓣瓣怒放的心花,闻到那清香扑鼻的花儿的香气。
抱歉,我不得就此搁笔,因为我即刻就要动身去镇上的医务所,估计暮色四合时才能回到这里来。
——我寄的书你看了吗?可否喜欢?——再见朋友,祝你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