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怪你过分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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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梅范范的新闻发布会在十点准时开始,热闹堪比当初发布会。宋谦去了现场,回来咬牙切齿转述:“美人哭的梨花带雨,将我等全部描述成为牛鬼蛇神。历史剧剧组不把人当人,活生生害她错过拍文艺片的机会,因为没档期。”

邹南听完听完惊跳:“开玩笑,王导演不要她了还能怨我们?”

莫向晚经过上午的混乱,此刻方寸已渐回转,又刻意理过梅范范的日程,对她的工作量是心中有底的,又想起先前许淮敏给她的讯息,她向宋谦求证:“她最近是不是见过奥斯卡受落的那位大导演?”

宋谦答:“我听讲是试戏。”

邹南说:“郑导也是大佬倌,他们制片人讲要我们赔偿,是我们当初拼命争取这个女二号给梅范范的。这个角色在情节里举足轻重,一线的红人丁苹都表示过想要演一演——”

莫向晚打断她:“丁苹现在哪里肯要这个角色,最近和香港导演合作电影呢!”

宋谦建议:“你们有没有给郑导其他演员名单?”

邹南答:“他气的要命,说我们给的都是不入流货色,还让他被别人取笑做了周扒皮。”

莫向晚蹙眉,但没有时间细想,又翻一遍最近的艺员日程,看到一人,计上心头。

她说:“齐思甜的粉丝总是嚷自家偶像被我们送去演偶像剧,没有出路,做电视剧小公主也不济事,我们这一次如他们的愿。”

邹南说:“齐思甜最近拍港台合作的偶像剧。”

“那边快要收尾,我们协调。”

宋谦提醒她:“郑导正在气头上,他一直用学院派,向来看不起旁门路子混出来的演员,齐思甜是模特出身,你摆的平郑导?”

莫向晚摇摇头:“这是无奈之举。”再讲,“无奈之举,还是要举。”

宋谦说:“那你先摆平Judy这只雌老虎再讲。”

果然如宋谦所料,朱迪晨听了莫向晚的建议,果然大发雌威,对牢她讲:“Merry,我是不是耳朵生疮了,你给我解释解释片酬减半是什么意思?”

莫向晚不慌不忙做解释:“这是公司对郑导演的补偿。”

“你倒是想做人情?”

“这部片子要卖去海外。”

“唯是如此,思甜的继得利益受到损害,工作立场之上,我等同其母,你说我能不管?”

莫向晚诚恳说道:“我晓得你带的人大多出人头地,思甜在偶像剧上头也是独当一面,但是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小公主哪里能做一辈子?早谋出路,还可让你多带几年。以前拍偶像剧的几个女演员保鲜期一过,还有谁理?我相信你手里当然会有后继的人上来,对她目前的成绩也是满意的,无需你多费心。不过你想,如果她能有机会跳一个台阶,不是更好吗?你讲是不是?”

朱迪晨静心在想,莫向晚对她手里带的艺人的情形了如指掌,分析得头头是道,她是认同的。不过她也有疑问:“你就看好齐思甜?”

莫向晚微笑:“你手里的大牌,怕只有作为半新人的她肯降低片酬,又有好演技让导演满意。”

朱迪晨被说服,不过不想多管闲事,讲:“我明天要带人去台湾上节目,这桩事体交给你了。”

莫向晚就在第一时间联系在片场的齐思甜,齐思甜听见是这样一件活儿,心里也犯怵:“会不会撞人大导演枪口上做炮灰?”

莫向晚已经不想多同这班艺人多废话,就讲:“炮灰也是我先做,你只要拿出你的本事亮一个相就行。”

邹南打听好郑导动向,进来报告:“真是很巧,郑导下个礼拜一从横店过来,同那位蔡导谈事情,蔡导的助手说在四季订了一个套房。”

莫向晚夸她:“好丫头,小特务做的不错。”

“蔡导人还真够意思,我说我们老大想要去蹭饭局,他说热烈欢迎。不过他们告诉我,郑导脾气大不好惹,现在还在气头上。老大你确定要去?不避一下锋头?”

莫向晚站起来,说:“打铁要趁热,才能显出我们的诚意。”

她整理好手头文件,正好于正回来,气色灰败,张彬朝她摇摇头,她得到暗示,简略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于正没有异议。

事后,她问了张彬一些情况,张彬就讲:“还在处理中。这一次是着了梅范范的道了,王导的片子内定了角色,不是梅范范。不过她运道好,又被港台那位大导演看上了,要去拍人家的大制作。那位导演名下有公司,梅范范要从咱们这里滑脚拣高枝栖呢!”

许淮敏正在一旁,听了说:“那也不至于踩我们一脚。”

莫向晚想的是,等闲不如此,恐怕于正也放不了人。江湖面子谁不会要?于正亦不是一个好惹之人。梅范范食碗面反碗底的这么坚决,除非真是有了牢靠的下家。

这位范美,真真棘手。

莫向晚做好心理建设,安慰自己:“一定会过去,船到桥头一定直。”

她在那个礼拜一没有刻意化妆,而是吩咐公司里最好的化妆师去给齐思甜好好拾掇了一番。

齐思甜人如其名,因其甜美娇小,才为偶像剧的拥趸们追捧。但是她演戏时候爆发力十足,这种原始的张力,已被好几个同她合作过的导演夸过。她的粉丝都明白这点,只无奈公司对她的定位始终放在偶像剧上,而眼睁睁看她浪费实力。

齐思甜的经纪人朱迪晨不是不清楚,只是她一贯认为偶像剧可令齐思甜有更多进账,而她心思主要在于另几个已有大成绩的艺人身上,不会多花心力栽培她。

这些莫向晚都思量清楚,亦是了解齐思甜本人极富上进心,只等机会而已。

故此,她对齐思甜打气:“从偶像派到实力派,有时候就是差机会。但是机会都是均等的,从不偏心谁,就看谁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抓牢它。”

听得齐思甜频频点头。

她们一同去了酒店,那一路地毯绵软,齐思甜脚踩细高跟,走得战战兢兢,好几次差点摔倒,都亏莫向晚及时扶牢。

末了走到包房门口,齐思甜讲一句:“Merry,我既然降了一半片酬,他们再不要我,我面子里子都会丢掉的对吧?”

就是这样的话了,莫向晚点头,齐思甜伸展好身体,本来娇小的体格好似平白长了几公分。她讲:“这个面子和里子,我是不能丢的。”

来开门的是蔡导的助手,也是一个小姑娘,同邹南相熟,邹南才得来这么精准的消息。

想到这一点,莫向晚突然发觉,邹南也是顶会花工夫的小丫头。

房间里有好几个人,开了两桌麻将,有一桌正在洗牌,见到她们进来也不停手。背对他们的主位坐的就是熊腰虎背的郑导。

蔡导开她们玩笑:“两位美女光临,让我们蓬荜生辉。”

郑导并不给面子,头也不回,说:“于老四不敢来见我了?倒是让娘们儿上场。”

莫向晚站直身体,不卑不亢讲:“老总今朝又去劳动局报到,前辈都晓得的,有些流程总要走好,才能更好工作。”

郑导说:“那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拍着胸脯担保梅范范,现在鸡飞蛋打,可漂亮了?”

蔡导打圆场:“老郑,别吓到小姑娘。”

郑导这才扭过头来看她们,目光就戳在齐思甜身上。

齐思甜反倒落落大方,莫向晚心中一赞。

蔡导又打圆场,讲:“算了算了,人家小姑娘也不容易,这么着,就让莫小姐代替于老四给你赔一个不是?”

郑导说:“行,姑娘,让我看看你的诚意有多海。”他起身,走到吧台,拿了一瓶酒过来,齐思甜见状,担忧地望向莫向晚。

那是一瓶黑方,莫向晚估量过自己的酒量,她是抵受不住的。

所谓无奈之举,还是要举,她自己讲过的话,也是要算话的。她对郑导讲:“今朝我就先代于总敬您一杯,请您给我们的新人一个试戏的机会,以后有机会,于总会亲自登门道谢。”

郑导拍大腿,说:“痛快,想不到你这小妞儿可以比一比东北妞儿了。”

酒是郑导直接倒给她的,她仰脖子喝掉。

后面的事情就昏沉了,就听见齐思甜在叫她:“Merry,你还好吧?”

蔡导在埋怨郑导:“老郑你是越活越回去,和小丫头们较什么劲?”

郑导说:“我哪儿知道她压根就是一银样蜡枪头,一杯黑方就倒的人。”

隔了很久,还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责备她:“别人喝酒你赔命,什么工值得你这么做?”

最后是莫非在唤“妈妈”。

莫向晚醒在一片粥米的糯香之中,咽一咽口水,喉咙如火烧。她动一下,有人在她床边,讲:“作孽的小姑娘,你是不是想拼掉小命了?”

莫向晚对坐在床头的管弦笑一笑,嘴唇干的很,笑的不大方便。

“还好,黑方又不是敌敌畏。”

管弦端来米粥,怪她:“你别把于正的工当牛工打,我都没当他作九五至尊。”

米粥已凉了一会,莫向晚入口正好,恰如滋润甘泉入心头,她喝了好多口。精神头回复了些,她对管弦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管弦要点她的额头:“这种时候你还有江湖道义的话好讲,于正不就当初借你一万块养小非非?我真后悔把你荐给他,这样当牛做马。”

此话不假,不过莫向晚并非如此想。

于正给予她的一万块当其时间,救回她和莫非母子两条命。虽然钱是管弦向他去要的。但,至几年后,“奇丽”创建,于正给予她的机会亦是不小。这样的年纪坐到这样的位子,她自当感激。

正如她同齐思甜说过的那句“机会来的时候要抓牢”,她抓牢以后,绝不会忘记给予机会的人。

秦琴曾提点她:“士为知己者用,才能展长才。”秦琴困难时候从当年电台内退红主播那儿受惠得助,一直铭记在心,讲,“最落魄的时候,他推我上了《午夜倾听》。”

莫向晚则想,她最落魄的时候,管弦同于正共同伸手拉了她一把。不管他们各自为人几何,她也铭记在心。

她对管弦说:“这是分属应当的事,没这么严重。”

管弦自嘲:“你对于正比我还要鞠躬尽瘁。他是好福气,哪里得来我们这两个痴人?”

莫向晚咳一下,管弦把话说得稍微有些过,意味不明,会让人别有联想。但对面是她,也无需辩一个清楚了。

她转念想到自己的“心头肉”:“非非呢?”

“去上学了,你的邻居不错,开宝马送你儿子上学。”

原来是莫北,莫向晚无端端心头就一慌。

“你把齐思甜他们几个吓坏了。就这情形下,齐小姐还能在郑导面前演了一段绝好的,郑导当场拍板要下来。你没看走眼。”

莫向晚听后安心:“这样就好。”

“这群小姑娘个个有好眼色,哪里像我们这么憨?”

又是这话题,莫向晚还是不接口。

管弦又喂她吃两口粥:“蔡导跟人送你回来,通知了邹南,邹南来告诉我,我赶过来你已经到家了。你啊!一醉酒品就不好了,对着你们家的帅邻居一阵狂吐,人身上穿的可是D&G新品。”

莫向晚“啊”一声,这是不曾想到的,当时情景也已模糊,再回忆,一片空白,仅是脸上开始正式发烧,心里暗生惭愧。

“我要代你赔钱,人家不要。这人真怪,开宝马穿D&G,竟还住这种地方,也算是人物了。”

莫向晚嘟囔:“什么人物?那是个神经病。还穿什么D&G,跟GAY一样。”

管弦笑:“GAY不GAY我是不晓得,不过应该是有钱人。有钱人怪癖多,我们不谈他。”她再说,“宋谦本来要来看你的。”

莫向晚头疼:“管姐,我对他真没意思。”

管弦叹息:“于正多看中你们俩啊!你对于正这么忠心,怎么就不接受他保的媒呢?做女人谈爱情是其次,谈婚姻才重要。找一个合适的老公,把这辈子过得舒服了,也就对得起自己了。”

莫向晚半坐起来,先看窗外。此时残阳正如血,时光飞逝,离开昨日已过一整天。再大的艰难,经过时间清洗,亦可流逝。

有些不留痕迹,有些留下烙印。

很多烙印,莫向晚不想再去回忆。她坐正身体,面朝夕阳,对管弦,应当给一个切实交代。

“管姐,我对婚姻没有想法。”

这个莫向晚,心思从来透彻坦荡,对她毫不掩饰,管弦能够明白她。她说:“你太没信心了,你父母是你父母,你是你。”

“而且我想我不会爱上什么人,这件事情太困难了。再要接受婚姻,更加不可思议。”

“你是死脑筋,干什么必须先谈爱才能再谈婚姻?爱会消逝,婚姻却是能经营的,但凡能经营的,便是可持续的。”

莫向晚忍不住要反问她了:“管姐,你这么明白,为什么要想不通?”

管弦笑笑:“我是太明白了。”她告诫莫向晚,“你这辈子不谈这些东西,当女人是会有缺陷的,而且也会内分泌失调。”

莫向晚掀开毯子下床,脚步虚浮,她跨一步,对着穿衣镜。镜子里面的人,经过长醉,此刻醒来,面色合格,又兼长发披肩,前凸后凹,是一流女人,丝毫没有内分泌失调的现象。

她立立牢,有无限自信,对管弦讲:“我不同意,我莫向晚,从头到尾,简直无懈可击。”

无懈可击,这是卖弄在外人面前的话。

管弦走后,莫向晚才是对镜自怜。

她的出工卖力,管弦以为她报于正的知遇之恩,同事们以为她认真负责肯担当,只有她自己心中如明镜,那不过是挣得口粮的方式。

这是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口粮。

莫向晚堪堪在镜前立得稳固,只有更稳固,才能向前走的更好。

只是,她被黑方强烈的酒精刺激住脑筋,昏厥的那一刻,前所未有渴望休憩。

这样一睡就是一天多,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莫向晚颓丧坐下来,骗来骗去,骗不住自己。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拿过来看,上头消息好多条。于正、宋谦等发来的慰问,齐思甜发来的感谢,邹南发来的会议通知,还有一个陌生号码,署名是蔡导,也是发短信慰问的。

蔡导挺逗,说她是女中豪杰。

莫向晚脑中有灵光,只一闪,那刹那想的是,做一个女中豪杰恐怕是无奈,谁不愿意工少钱多离家近,每天睡到自然醒?谁不愿意家和万事兴,团圆好过年?

昨日之日当真不可留?或许只是一盒老旧录影带,时不时被她暗中倒带,她偷偷在看。她的少女时期,父母双全,看电影都是一家三口手拉手。

这样短暂温暖,稍纵即逝。

她正胡思乱想,莫非小小身子已冲进房间,喜悦大叫:“妈妈你醒啦?”

莫向晚抱住她仅有的宝贝,抱得莫非只皱眉:“宝贝你不上晚自习了?”

“我要早点回来看妈妈。”

莫向晚放开他,问:“今晚想要吃什么?”

莫非说:“四眼叔叔会烧菜的,昨天晚上就是四眼叔叔烧的菜,糖醋小排骨很好吃的。”

莫向晚怔住,房间门口的那个人说:“你还是喝粥吧!喝粥养胃。”

莫北倒是好,T恤的袖子管卷着。难道还得让他帮她做家务?莫向晚马上讲:“你别忙,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他讲:“你搞的定倒好了。”看她穿睡衣俏弱弱的模样,又不忍心抬杠了,马上弥补,“昨天晚上我和崔妈妈一道做的小菜,还剩一半,你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莫向晚想,不要同他计较了,他后面的话是善意的,他是花了时间来照顾她和莫非的,而且她还吐脏了他的衣服,怎么说都是欠他一份人情的。

她就先道谢,莫北靠在门框上,发觉自己很讨厌老被这个女人道谢。她这样客气,客气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无限的大。

莫向晚讲:“要么我帮你把衣服拿到干洗店去洗一洗?这个你一定要让我做的,不做我怎么好意思?”

这个建议莫北可以接受,正好他的那件衣服此刻还在洗衣桶里,是在等着今晚保姆来收拾再处理。莫非揭穿了他,用小手握牢嘴巴对莫向晚讲:“妈妈,四眼叔叔很懒的,不肯洗衣服的。”

莫北被莫非揭穿,既没辩一句也没生气,就把唇一抿,嘴角一斜,毫无所谓。

莫向晚暗地里看看他,又看一看莫非,想,他们都是顶会厚脸皮的人,莫非有时犯懒不肯做暑假作业,就是这副神态。

莫北说:“那么就是我不好意思了。”也就不客气了。

吃过晚饭以后,她就把莫北的那件衣服拿了过来。正好莫北的家里来了客人,她又搭了莫北一把手帮他泡茶,其中一个大胡子男人打趣莫北:“怎么好让你女朋友动手?”

莫向晚马上否认:“没有没有,我们只是邻居。”

大胡子男人没想到事实是如此,尴尬了一下,还是莫北说:“这里邻居好,大家互相帮助。”

另一个客人就讲:“所以说远亲不如近邻呢!”

他手里拿了一卷卷宗,摊开在茶几上,莫向晚看到上头写的是“市一电机融资方案初稿”,她知道他有正事了,便先告辞。

回到家里,莫非在灯下拿着簿子神神叨叨念什么,她问一句:“明天要默书?”

莫非“啪”一下就把簿子关上,猛摇头:“没有没有,我作业做好了,妈妈你给我在订正本上签个名,我去睡觉了。”说完一溜烟跑进卫生间给自己放水洗澡。

莫向晚摇摇头,男孩子毕竟调皮。她先打开他的簿子看订正的数学题。莫非数学成绩一向好,不过错了两道乘法题,都是粗心做错的。再打开语文簿子,里头夹了一张测验卷,分数还不错,有八十九。莫向晚看得很满意,粗粗一翻,卷子最末是作文题,总分三十分,老师给了他二十五分。

莫向晚看到他写的是《我的一家》,她看到莫非是这样写他的爸爸:

“我的爸爸很忙,他总是不在家里。他头发短短的,戴着眼镜,上班的时候穿西装,开小jiao车。他开车遵守公交法规,从来不会闯红灯。回到家里以后,他还要工作,忙得就像陀螺一样(老师在这句话下面划了波浪线,说明比喻用的非常好)。有很多人来找他开会,他们一起讨论大事。我的爸爸是做律师的,就是电视剧里面,坐在法官下面,给别人辩护的工作。我没有看到过爸爸在法庭里的样子,爸爸说他不太上法庭的,他要坐在办公室,回答许多人提的问题。他们说这种叫法律咨询(老师在“咨询”下面又划了波浪线,说明这个生词用的非常好)。”

莫向晚抓着试卷,又读一遍。

然后,脑海里一片空白,缓缓有一星点的隐约的动摇。轻微、迷糊、不确切,再撕裂开来,切皮剥开肉,她不敢去证实。

那头莫非“噼里啪啦”一阵忙好,穿着小裤衩小背心跑出来同她道晚安。她像做贼一样把儿子的试卷再度塞进簿子里。

这一夜的莫向晚,没有被酒精侵蚀,因此而清醒。她在半夜里睡不着,又走到莫非的小房间,把台灯扭开,微弱的光,映着孩子的睡颜,纯洁而安静。

这是一个天使。

她甚至在这一刻不敢用手触摸。

她在心中喃喃:“非非,如果你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点点不满意,都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问过你就把你带到这个世界里,对你是不公平的。”

风波过后,暂且平静。莫向晚回到公司正逢人事部管请假单的阿姨开始发工资单,她拉开细长条的白纸一看,抓住老阿姨问:“是不是打错了?”

老阿姨对她眉开眼笑:“莫经理,你没看错。恭喜啊!”

数字猛然增长了十个百分点,这算意外之喜。连邹南都为她高兴,下午茶间隙,吃着莫向晚请客买来的奶茶和蛋糕,对其他部门助理讲:“我们老大是拼命三郎,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别人笑她:“你这马屁精。”

也有人买东西来孝敬莫向晚,是齐思甜。她从金茂君悦精饼屋里提来提拉米苏和用纸盒子装的好好的栗子蛋糕,送给莫向晚时还再三声明:“栗子蛋糕是用进口的罐装栗子蓉,非非一定欢喜。”

莫向晚也是承情的。

齐思甜颇感激地讲:“谢谢Merry一直提点我。”

这份功劳莫向晚不去居,她说:“没有这一次,Judy也会给你找其他的。这是苦差事,历史剧行头重,拍摄时间长,你是要吃苦的,酬劳又这么少。”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齐思甜了然地眨眨眼睛,甜美得像只洋娃娃。

下午莫向晚又收到礼物,馈赠人是齐思甜后援会的会长,她的铁杆粉丝,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代替偶像谢伯乐来了。

莫向晚又感叹一次粉丝对偶像之爱的无怨无悔,拆开礼盒,是三大盒瑞士手工巧克力,一看就是国外带来的。粉丝和偶像一样花心思,礼轻情意重。

她预备一盒一盒带回家,不能让莫非一次性吃光光。

于正安排了她晚上的任务,告诉她要请郑导和蔡导一个饭局。地点让她安排,莫向晚知道于正这一次要讲一个排场和情调,好好联络感情,就把地方定在开在小洋房里的“名轩”,定的是全蟹宴。

这晚必定是要晚归的,她提前打电话给崔妈妈,央她接莫非回家,并照顾睡觉。崔妈妈满口答应,她也安心,遂想一想,把三盒巧克力都全部重新扎好,准备拣一天送给崔妈妈。

晚上的饭局于正携伴列席,身边挽的不是管弦,是正牌于太太祝贺。

莫向晚同祝贺一般熟,祝贺对于正的下属也从不假以辞色。这是一个从小娇生惯养,一帆风顺的千金大小姐,长得也是本城女性特有的那种娇柔,娇柔之中隐隐藏一股锐利的锋华。

于正挽着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郑导、蔡导这样的名导演都对这位于太太礼貌有加,粗口收敛不少。

祝贺先就在席上敬了两位大导演一杯,讲:“我是行外人,从小看两位前辈的电视剧长大的,见到偶像实在是开心,所以今朝一定催着于正带我过来。来来,我一定要敬你们。”

同为陪客的许淮敏后来在女厕洗手时对莫向晚讲:“于总的太座大人总来做揩屁股的活儿,于总还真真是缺不了她。”

许淮敏是祝贺家里的旧识,自是晓得许多。但莫向晚不想从她这处了解更多,便说:“于太太蛮有风度的,镇的住两个大导演。”

许淮敏涂好洗手液狠狠搓手,颇为自得:“那自然,他们的电视剧想要一次性过审核,总归得求牢祝家。这个圈子里的人谁不是豺狼虎豹?但谁敢对于太太狠三狠四?”

于正尤其不会敢。

管弦在祝贺面前,毫无胜算。

莫向晚郁郁不乐地洗好手,同许淮敏出女厕时,正巧祝贺走过来,她走到莫向晚面前,满面笑容:“Merry,辛苦你了。”

莫向晚亦无所卑亢。

“于太太您客气了。”

“不客气的,没有你们这班得力同事帮助于正,‘奇丽’不会事事顺利。郑导很敬佩你,等一歇你也敬郑导两杯,大家以后是朋友。”

莫向晚只可说:“好的。”

许淮敏给她一个赞许眼色。

她是打工的,需要跟牢老板,对老板家属一概需要照顾齐全。莫向晚不会不明白,重新回席,她就是代祝贺敬酒的,祝贺也就是要她代为敬酒。

郑导经过上次事件,亦算良心发现,屡次讲:“莫小姐,我干掉,你随意,随意。”

这样喝了几杯红酒,莫向晚倒也无事,只是频频要去厕所。

再从女厕出来,转过一处亭台,听见有人同于正讲话。

“资本运作这回事情是说不准的,香港那边的人是狠角色,哪里肯轻易派钱?你先找内行咨询咨询。莫北专门接这种案子,你可以问他。”

于正问:“上一回你剧组出人命的事情他搞定了?”

那个人原来是蔡导,他说:“莫北从部队里头争取了抚恤金,本来是争取不出这么多的,他算出大力了,说是人家父母要养老,这些是应当的。我们这里也出了一部分。不然怎么办?人性命的事情开不得玩笑,我停工三周,撒了多少钱我一想起就泪汪汪。这是血的教训!”

于正笑了一下:“他怎么管的这么宽?”

“别人介绍的,说这人跟一般少爷不大一样。”

“他们家犯过事儿,事儿一过,势头大不如前了,做人低调与人为善是正常的。”

这句话听在莫向晚耳朵里,她这些年头一次,对于正的话,起了立即反感的反应。

蔡导说:“介绍人就是关老爷子的小孙子,跟我说起莫北,用了一个词儿——‘侠骨仁心’。”

“您又要拍武侠片了?买了几部梁羽生的版权了?”

“不是我夸他,他对我这事儿挺仗义,几乎把事情办的算是两全其美了。”

莫向晚没有听完后面的话,她匆匆又回到席位上头。祝贺又使一个颜色,她同许淮敏再次向导演那边的人敬酒。

回到家里已经近了十一点,莫向晚到底还是喝多了,走路有点冲,且还睡意朦胧,上到四楼,先停在楼梯口休息片刻,用手按一按太阳穴,往墙上靠一靠。

403的门开下来,莫北也在这个时段送客,还是前几天看到过的两个人,四个人打一个照面,搞得莫向晚不好意思。她侧一个身,打一个招呼,让客人先下去。

莫北没有送客人下楼,只是简单道别几句。

莫向晚没有管他,转身预备拿钥匙开门,手在包里摸了好几下,一滑,钥匙掉到地上。

莫北弯腰帮她拣起来,说:“早点休息吧!我看你在外面就要睡着了。”

莫向晚从他手里接过钥匙:“你也挺忙的。”

她一说话,他就闻到酒气,不知怎地就会不大高兴,问:“你又喝酒了?”

莫向晚拿着钥匙找锁孔,几次都找不到,心下着急,跺一跺尖脚伶仃的细高跟,没想到地上头打滑,险些摔跤,可口中还犟嘴:“只是喝了一点点,你看我一点都不像喝多的样子。”

莫北就在黑暗里看她一眼,这栋楼里的过道路灯时有故障。她跺一下脚,亮一下,一会儿又暗了。他还是能看清楚她眼圈之下淡淡的青紫。

从莫向晚这边看过去,只是纳闷这个男人精神头怎么这么好,镜片后的眼睛清亮,深幽幽的。她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莫北拿过她手里的钥匙,帮她开锁。

“工作是工作,你不要老把自己赔进去。”

莫向晚拉下面来:“这话是怎么讲的?现在哪一份工作真的可以朝九晚五?莫先生不要噎我了。”

“你搞坏你的身体,倒霉的是非非。”

这话真把莫向晚给噎住了,被他手一搭,推进了门。她像只牵线木偶,呆呆脱掉高跟鞋,往沙发上一坐。也许酒精麻痹思维,让她的脑神经瞬间产生空白。

莫北给她扭亮了灯,看她这副样子,像极了当年嗑药后的草草。可是又并不全像,因为此刻她是懊恼的、自责的、省思的。当年的草草,眼底全部是迷惘,还有无望。

莫北就先自说自话去了她家的厨房,水壶还空着,他决定先给她烧一壶茶。

莫向晚无力去管莫北,她只是觉得累,累的动也动不了。这样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闭一闭眼睛,稍微失神,就会真睡过去。

忽然她的跟前就有人说话,在问她:“莫非是不是我的孩子?”

恰如晴空闪了霹雳,莫向晚一个激灵醒过来。

“啊?”

她的大眼睛空洞了,恐惧了,甚至是骇怕了。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莫北那时刻认为自己又问错了时机。

静谧的深夜,煤气灶上的水壶里的水就要煮沸。莫向晚的心也要煮沸,她眼珠子一转,把手搭在莫北肩膀上,扯出笑容来,她说:“Mace,哥哥,你怎么会以为我只有你一个客人呢?”

她又是这样,冒刺,冒到他还是会忍不住用手去接近。莫北审视地看她,看到她脑门都要冒出虚汗,那头水壶的水已经煮沸,“嘟嘟”地叫。

她眼睛下青紫更甚,快要赶上她眼底的惊恐。她还装腔作势甜腻说道:“Mace,你不要白相不起好不好?”

莫北空出一只手来,像是要拍抚她的脸,让莫向晚本能就往后一退,但后面是墙。

他不管,还要再进一步,说:“草草,我是白相不起的,要么明朝我们去民政局把证办了,当作你对我负责好不好?”

莫向晚微微张口,在“嘟嘟”声的催促下,她冒出一句:“你脑子有毛病啊!”

莫非揉揉眼睛,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嚷一句:“水开了。”

莫北当然不认为自己在发神经病,他回到自己房里,还能睡的相当好。

让莫向晚时刻担心他会抢儿子,不如让她担心身边多一个“神经病”追求者。起码“夺子战争”伤感情,而他老着面皮追求她顶多换几句“脑子有毛病”。

他不想看到她整天疑神疑鬼,防他似贼,心力交瘁。她已经够累了,心理压力需要适当减轻。可这样一想,他就要反省了,自骂一声“十三点”。

但是追求莫向晚,这个念头一出来,感觉并不坏。莫北关掉空调,打开门窗,凉风习习吹进来。

前天周末回到家里,莫太太又忙着塞许许多照片给他看。他看来看去,实心眼里有一个念头,照片上的女人,没有一个比草草漂亮。

他把念头说出来:“妈,你的眼色退步了。”

莫太太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你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吧?还想怎么挑?”

莫北安抚母亲:“没,没,我只是随便说说。”

莫太太不同他随便说说,讲:“我看你是挑花了眼了,有本事像关止那样同时轧几个女朋友,我也好放心,说明你还有这方面爱好。我现在是不管你的了,你爱跟谁玩跟谁玩,但是你怎么不该玩的时候随便玩,该玩的时候又不玩了?我还情愿你去玩玩。”

莫皓然在旁听到,喝止妻子,说她“又瞎扯”。

莫北知道父亲周末时候会写几个小时大字,他素来热衷钻研柳体,力求方正。

莫皓然问他:“老江告你的状,讲你不务正业。”

莫北给父亲磨墨,小时候他没有这样的习惯,直到父亲疗养回来,他剪短头发,回到家里,破天荒给写毛笔字的父亲磨墨了。

父亲那时候说:“你有了这番心思,也算吸取教训。”

他很能吸取教训,并且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但如今同莫向晚一比,还存在很大差距。

莫皓然一直满意他的浪子回头,也满意他目前做的事情。他指着书房正东方的墙上挂的字帖:“你太叔公的好友——书法大师卓汉书留下的这句话时时鞭策我。好几十年了,经过战争又是文革,他们家千辛万苦保下这幅字。卓家的伯母在乱世里都能做到的事体,我们如果做不到,那就太讲不过去了。”

这陈年掌故是莫北自小听熟的。那一家世交真可算得一门忠烈了,父子都牺牲在抗日战场上,靠婆媳两人支撑度过艰难岁月。解放后媳妇开了食品厂,做过全国劳动模范。

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一个人经历苦难,在社会上还能有立锥之地。女人的韧性也许从来都胜于男人。莫北几乎要感同身受。

他抬头看那幅字,大字风骨铮铮,宣纸已因岁月的痕迹微微泛黄,还有数点斑驳的血迹,如今淡入纸内,都快成碧,衬的只是那几个字——“无愧书汉魂”。

他看一看,心里一荡。

低下头来,还是对父亲笑着说:“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爸,我也不差。”

莫皓然指指他,只是摇头:“你自己小心吧!”

他晚上亲自下厨做了菜,都是父亲爱好的本帮菜,他酌量减了调味品的分量,把原本浓油赤酱的菜式改良到清淡适口。

这一手手艺也是父亲落难时练出来。那时家里连保姆都辞退,他和母亲四处奔走,母亲当时又犯了病,他把需要担当的事情都担当下来,因为环境会迫人。

莫太太依旧在旁絮叨:“你爸老讲古,死脑筋,你要记着,不准犯你爸犯过的错。别老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得罪,他当年就是太把自己当清官了,做什么举报,结果被身边人卖了都不知道。他平时连吃红烧肉都要吃方的,那有什么用?保身价才最重要。”

被莫北搪塞过去:“妈,你尝尝这松鼠黄鱼,番茄酱我没放多吧?”

保姆笑说:“莫北一回来我就要退休了。”

莫太太冷不防被他碰一嘴油,连骂“小赤佬”,骂完再叹气,对保姆说:“你看看,我这个儿子上得公堂下得厨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洞房。”

莫北没有把莫向晚母子的事情同父母交代。

这些天他想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想,真的像莫向晚说的,要想出毛病来了。

莫向晚日防夜防,不过就是防着他来夺儿子。她这一系列举动,老早让真相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这样态度明确,意识清楚,又在暗地里拼命对抗。

她是他遇到过的最倔强的女人。

莫北想,自己只好四两拨千斤了。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其实也还做不得准。但总是他占便宜的。做莫非的现成爸爸,实则还有点心虚。

莫北在阳台上抽了根烟,往旁边的阳台看。这对母子都该入睡了,他守在他们的身边,生出来的是从未有过的责任感。

他把香烟摁灭,回到房间里开了灯,重新把最近的案例资料拿出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