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晚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在“MORE BEAUTIFUL”同管弦说了莫北的事,也如实说了自己的烦恼。
“我不知道怎么的,看见他就浑身会长刺,横看竖看不顺眼。”
管弦对她讲:“这叫处女情结。”
这让莫向晚喝可乐都要被呛住。
管弦说:“说女人没有处女情结,那是瞎扯,你总不会忘记第一个让你刺心痛的男人。何况他还是你孩子的爹。”
“我还看到他和别的女人相亲,你说我是不是该表现的更哀怨一些?”
管弦上上下下瞄她,莫向晚泰然自若。
“你不是一般人,所以作出稍微有违正常女人反应的行动都是正常的。”
说完凑过来,“说实在的,如果当年他那方面强一点,你现在的表现会更加处女情结一点。兴许他现在有进步,要不要再试试?”
莫向晚推开她凑近的脸:“别同我说荤的,我不是个怀旧的人。”
偏偏这时候台上的叶歆在唱:“擦掉一切陪你睡。”
莫向晚烦躁:“现在连流行歌都有带坏小孩子的倾向了,还能红透大江南北。”
管弦笑得媚死人:“你以为你家小霸王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孩子早熟的很。”
“我就怕这样,妨碍我们当家长的教育。”
“男孩子嘛,不乖了就欠当老子的一顿抽。那样就皮实了。”管弦的笑容收了点儿起来,“如果当年我的儿子养下来,初中都可以毕业了。”
莫向晚不曾打听过管弦的过往,但是她知道管弦和于正的关系,不过此刻并不打算在此话题上多停留。
她用下巴对着叶歆点一点:“我把她介绍给秦姐了。”
管弦并不意外:“秦琴那儿是个好去处,你又当活雷锋了。《午夜倾听》最近的收视率可不得了,这个大上海原来有这么多人都有感情问题?还都愿意跑电视台被主持人骂一顿。”她喝一口酒,又说一句疯话,“你说我去跟秦琴报个名儿咋样?说不定被她那个尖牙骂醒了?”
莫向晚肚子里叹气,想,感情不是个好东西,管弦洒脱这么多年,一谈这个话题人就蔫了一半。
只有一种可能才会让她活过来。
莫向晚一抬眼,看见于正和宋谦一道走了进来。管弦也看见了,她施施然站起来,拿着酒杯走到于正面前,声音放低,眉目含情。她说:“你想让我他乡遇故知呢?还是久旱逢甘露?大爷您好好给一句话。”
于正没说话,只是用手扶了扶她,手指滑过她肩上的大波浪,莫向晚可以看清楚管弦在战栗。
他们相互扶持地离开。背影如胶似漆就像连体婴。女人也就这一关。
宋谦坐到莫向晚身边,他说:“于总早想来了,家里那位的老爷子那儿要筹措新项目,这会儿不盯着点,以后不好工作,这才没能走得开。”
这话说的冒昧,他们同属于正身边的高级管理人员,又都知晓他和管弦的特殊关系。但擅自说起这样的公私杂事,实在是过了。
宋谦是头一回和她这样把话说开,莫向晚有种无言的尴尬,仿佛他们就成一条船上的人。
宋谦又说:“你多陪陪管姐总是好的。”
这话又过了,她同管弦的私人关系,同他是不相干的。
宋谦还说:“平时就看你忙,工作儿子两不误,有空也要多顾顾自己。”
莫向晚不是不明白宋谦一直以来的意思。他们从电视台工作那会儿就合作了,宋谦跟着于正出来单干的那一年离了婚。听说老婆跟一个洋人跑了,宋谦受到影响,工作上头老出错。要不是于正拉他一把,他事业上就不会有大起色。也许正因此,他一向对于正唯命是从。
莫向晚对他的印象就是,这人挺够义气,她也服气他的工作能力。
不管于正接来多难办的项目,他总会想办法办到。
“奇丽”刚成立那会儿,于正到处拿市内外的演出好资源让自家艺人上台面。四年前市里做国际艺术节,偏上头没人及时通知于正报名的时间,等于正知道消息,早过了提案日程了。宋谦陪着于正走了好多关系,最厉害的是花了一个小时做出一个质量上乘的策划PPT交到上头,愣是说服了市文化部下头管国际艺术节的公司同意把“奇丽”的优质艺人插到世界名家名乐演奏会里做嘉宾。这一次成功竟一下就红了个“奇丽”下面的年轻钢琴家。小伙子现在墙内开花墙外香,老接国外演出。
可不管怎么说,宋谦今次这样同她说话,让她比对着莫北还不自在。
原本公司内外,大多以为她和于正有些关系,男同事就算有些心思也都淡了去。但宋谦是晓得于正和管弦的关系的,故而才会对她有了额外的关顾。
莫向晚自进了公司后,是知道宋谦平时对她不错,但她素来心里屏障多,不往他处想,除却公事一概不谈起他。本来以为这样的拒绝会有效,可谁知道眼前的宋谦会主动出击了。也许是上一次林湘的事情,她找了他帮忙,也或许是许多次和他共同做事,她对他尊重有加,才让他有了些许错觉。
莫向晚在反省自己的言行,也在想主意解决。她稍稍离得宋谦远一点儿,讲:“还行,忙也忙不到哪儿去,平时还能陪着儿子到处逛逛,他奶奶老让他回去玩儿,他爸爸现在也能关心人了。我想想,人还不都这样?能过下去就过下去吧!”
宋谦眼里先是有一丝不解。
莫向晚想,这个谎可扯的没边了,不要说莫北的妈她是没见过的,连莫北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她更加没可能去找个孩子爸加上孩子他奶奶。但这是不伤害同事感情的最好,往后见面机会这么多,私事影响公事就不好了。
宋谦毕竟是个有心思的人,接到莫向晚这样的讯息消化片刻,不动声色地就把话题转了:“孩子大了是该和长辈多聚聚,我就让我闺女每年从美国回来陪着她奶奶。老人嘛!尽孝要在跟前。”
后来的谈话就无害了,宋谦的表情也冷了。莫向晚是大大舒一口气。
过了几天管弦给她一个电话,讲:“你这小样的,撒谎撒的真溜。你不知道于正要给你和宋谦做媒啊?”
原来是于正首肯了,这宋谦才有了行动。
莫向晚干脆直说:“宋谦人是不错,但我没那个意思。”
管弦很可惜地叹气:“我也觉得他人不错,才同意于正的安排。他嘛!有点本事,人长得也行,重要是对你有心很久了,你都不知道?不然人在工作上这么帮你干什么?”
莫向晚不好说话,心里想的是,任何的帮助都有受方给予等价的报答,那得多累?这样的帮助还不如不要。
管弦又说:“人家是知道你的情况的,你还撒这种谎,让人面子不好过!”
莫向晚听了有些生气,说:“你们什么都说了?”
“你别急你别急。这世界上哪有隐私啊!要不你赶紧给莫非找个爸,把这个谎给圆了不就得了?”
莫向晚咬嘴唇。她一烦就会咬嘴唇。她是记得当年她进电视台工作,管弦还亲口说过:“你那事儿没别人知道才好,少一些是非,你自己也省心。”
莫向晚想的是,她反正秉持公事公办,绝不掺合私事的工作原则,时时回避着点儿,别人也不会看明白她的真实背景和家庭情况。
结果没想到是管弦同她的情人竟然擅作主张,这样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全盘托出。这回在宋谦面前,她自作聪明的编故事全部都是妄做小人了。这叫存心扫人面子。
管弦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了,赶紧弥补,说:“宋谦脾气好,我们说和说和没大事,你别放心上。”
此后的几天,莫向晚见到宋谦总是格外小心。
男女恋爱关系的本身仅是私事,因为上司的介入,总也不能单纯简单了。
莫向晚不认为自己是想多了,好在宋谦涵养好,丝毫不外露的,同她讨论公事一如既往。
这令莫向晚渐渐放了心,深觉自己是小人之心,不免多了愧疚,对宋谦也就更客气了些。
莫非期末考试终于考完,分数一公布,他排年级第四,区里排名三十五。
这一下就再也拉不住他野出去的心了,他急吼吼向莫向晚申请:“我每天就踢一个小时的球,就在门口的小学。于雷的爸爸暑假值班的。”
莫非的同学于雷的父亲就在他们小区外的一间初中做化学老师,刚好放暑假要给初三生补习,顺便也能把孩子们带着做暑假活动。
莫非摇撼她的手,是非要她答应不可的。
莫向晚被摇的头晕,儿子的个子像发面高似的长,也是遗传那个人的。莫北人高,足比她高一个头还有多,应该有一米八几。他们的第二晚,大多时候是她坐在他的身上,这样他不用迁就她的个子。
想一想,她的面颊就火烧火燎,总是往限制级的画面上回忆,她暗骂自己很无聊很龌龊。
那天莫北莫名其妙对着她笑,她又暗骂这个男人很神经。或许别人只是客气,一切是她心里有鬼。
莫向晚要狠狠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才能不觉得自己是更年期提早来临。
于正最近同电视台谈了几个选秀新人的合约,令莫向晚归档各新人最近的档期。
她查到一条有趣的新闻,一个叫潘以伦的新人曾被人曝料,和圈外暧昧女友看演唱会的照片刊到报纸上。这样的新闻娱乐圈天天都有,莫向晚之所以觉得有趣,是因为看到照片上那位暧昧女友的侧面好生熟悉。
她在脑存量里做一个搜索,猛然想起来,这位暧昧女友好像是和莫北相亲的那位。
她把报纸拿高仔细看,新人长得一副好卖相,唇红齿白身材好,脸孔比女生精致。有比较就有了鉴别,莫北的卖相和这个小青年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的。
莫向晚不想承认,但她的确是真的幸灾乐祸了一下。这位莫少爷,也并不是处处能通关的。
这个叫潘以伦的新人和别的新人不太一样,他最近人气很高,但是他对合同的态度简直是可有可无。他别的要求一概不看,只看一个结薪日期。
于正很看好他,特地请圈子里出了名的红人专家King来带他。King看他一眼,就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脸色,对于正说:“这孩子没红的野心。”
也许是因为King对潘以伦的评价,莫向晚就亲自来跟进他的签约流程,每一条都解释细致,潘以伦说:“都OK,我没有问题。”
这样没要求,邹南得来小道告诉她:“新人的妈妈等着换肾,他爸早死,单亲家庭不容易。”
身为母亲的莫向晚听得动容。
回到家里看着玩得一头汗的莫非坐在小凳子上看动画片,莫非一见她回家,献宝似地拉她坐到床上,神神秘秘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瓶子。
他讲:“妈妈,你喝。”
莫向晚问:“宝贝,你又折腾什么了?”
莫非眼里有得色,非喂她喝了一口才罢休。原来是橙汁,口感毛毛的,不像是超市买的。莫向晚明白过来,问:“你自己做的?”
莫非点头,笑得可开心了:“我今天自己动脑筋做的,我们家好多吃不掉的橙子,我剥了皮用纱布挤出来的。这么多橙,才这么一小瓶哦!妈妈,你上班辛苦了。”
莫向晚揉揉莫非的头发,他的头发又软又滑,又是从莫北那儿遗传到的,不像她,头发硬朗,一拉直,可以一两年不烫发。
莫非作为儿子的身份,同那位孝子潘以伦比比,总是也不差的。心中一满,工作的劳累一扫而空。
莫非别手别脚同她讲:“妈妈,我每天可以多踢两个小时球吗?我一定在四点前回家做暑假作业。”
又是这种小伎俩,让刚刚享受过儿子孝敬的莫向晚不去斤斤计较了,她把头一点,表示同意。
莫非欢呼。
莫北最近的恋爱谈的不算太顺利,姑娘心事重重,不太像把感情摆在他身上的样子。母亲的积极和姑娘母亲的积极反倒胜过他们这对当事人,这是有点压力的。
母亲的唠叨多了,他觉着烦。
于直约他喝酒时,劝他:“有压力才有动力,我这不一有动力就找了个合适的。”
莫北啐他:“你就说风凉话吧!”
于直闪烁着色情的眼神对他说:“你——找个****吧!别老一脸便秘表情,对男性性心理不好。”
莫北差点没捋袖子和他干架,幸好他的手机及时解救于直的危困。
电话是他最近做顾问的电机厂打来的,那边出了点事。他丢下于直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立刻奔赴工作一线去了。
事情发生的比较突然,电机厂通过区政府下一个事业机构买了一块地扩建厂房,这块地是间学校,因为周围都要扩成该区的工业园而准备迁走。
本来机关里的人和学校的老校长谈着这事儿,谁知道临了老校长反悔。今天政府下头的办事员带着电机厂的老总和几个副总看地,被暑假在此值班的老校长逮住,争的不可开交。
莫北赶到那儿时,已经到了两个法律顾问了,还轮不上他说话,看样子只是来做做样子的。他就先看看四周的环境。学校周边的居民已迁走大半,有掘土机开始工作。学校的建筑也很旧,估摸着也得几十年的工龄。大门进去有个篮球足球双用的操场,操场上竟然还有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踢球。
老校长正对着办事员发火,眼睛都要喷出血来,中气十足,一副吵相骂好手的架势。
“你们讲话不算数,我们学校几百个孩子,难道每天五点半起床,跑郊区上学去?如果不把学校建在这附近,我们坚决不搬。”
办事员只是个办事的,相当无奈,他说:“不是我们不肯,是实在有困难,这里周围的地块都被买了。”
老校长只管嚷:“那么阿拉学生怎么办?你说怎么办?这么远的路你来负责啊?”
这边正吵的欢,那边孩子们踢球也踢的欢。“砰砰”球掉地上的声音,让莫北侧目。他看一看四面,已经有了即将被拆的危房,就连自己身边的这间学校传达室,顶上的石块都被掘土机给震松动了。踢球的几个孩子又这么小,在此玩耍,着实危险。
他忍不住对老校长说:“你这样的地方,怎么还能让学生踢球?你是为学生好的话,快让他们回家去。”
老校长正同其他人吵的不可开交,听了这话,一时语塞,倒是愣住了。
那边的小朋友们全然不知道这里大人在吵架,开始拼谁的球踢的远,轮到一个小男生,他飞起一脚,老校长只叫一声小心,幸好球并没有飞到人身上,而是重重撞到了传达室的门檐上,又弹了出去。
大人惊魂未定,都觉危险,有人想要教训小朋友。
莫北一直觉得自己的条件反射是比较迅速的,但是有时候也会失灵,他被老校长拦在这个位置,头上有一块松动的石块,被足球震落下来。
当这个垂直落下运动正进行时,老校长先发觉了,往外一闪,逃离危险场地,莫北没来得及闪,就感到眼前一模糊,眼镜掉地上了,然后脸颊一侧火辣辣地开始疼,用手一摸,见血了。
旁边的同伴有低呼的,有帮他拿眼镜的,有脾气横的,借机继续骂老校长的,乱成一锅粥。
这时应该是很混乱的,可莫北就是听清楚了传过来的几个奶声奶气的对话声。
“哎呀,于雷,不好了,伤到人了。”
“怎么办?我爸还在办公室,我的屁股会挨板子。”
“好像没有踢到头。”
“那个叔叔是脸出血了。”
“啊!那么他会不会去韩国整容啊?万一他脸上有疤找不到老婆怎么办啊?”
有人把莫北的眼镜塞到他手里,他戴好,想要好好看清楚几个闯祸的小朋友,结果是看的很清楚,领头的那一个个子最高,眼睛又亮又大,眼睛里头还是有惊恐的,怯生生望住他。
这个小朋友被一边的大人揪住了胳膊,问:“你妈妈没教过你要讲公德啊?把你家长找过来!”
但是小朋友对着那个大人倒是不怎么怕,还嘻嘻一笑:“叔叔,我又不会跑的。”他盯着莫北的脸直看,问:“叔叔,你有老婆吗?”
这倒是稀奇的问题,莫北对这个小朋友有点儿兴趣,他说:“还没有。”
小朋友“啊”了一声,显然相当失望,他说:“那么你会不会去韩国整容啊?去韩国的飞机票很贵的,我家里不一定有这么多钱的,我妈妈会骂死我的。”
莫北饶有兴趣地在“一锅乱粥”之中问他:“我干嘛要去韩国整容?”
小朋友也清清楚楚地讲:“隔壁大妈妈骂楼下看车棚的麻子叔叔,脸上有疤的人找不到老婆。哎!你找不到老婆会不会要我负责啊?”
莫北继续问:“我为什么要你负责呢?”
“因为我踢的球伤到你了。”
“那倒确实是要你负责的。”
小朋友皱小脸了,问旁边另一个小朋友:“于雷,我只有两百块压岁钱,你的借借我。”
旁边小朋友的小脸皱的比他还苦:“我压岁钱都用光了。”
一边有人对莫北说:“莫先生你兴致倒不错,赶紧去医院吧,回头再找这两个小赤佬的家长算医药费。”
但莫北并不着急,他向人群里的女士要了餐巾纸,捂住脸颊。
其中一个小朋友的父亲闻讯来了,原来是学校里的老师,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凶着面孔对儿子吼:“让你又闯祸。”
小朋友吓得不敢吱声,他的小伙伴自首:“于雷爸爸,是我闯祸的。”
于雷爸爸对别人家儿子不好摆脸色,他讲:“非非,你们太不当心了,怎么可以在人多的时候乱踢球?”
莫北有话要说了:“这种地方到处都是危楼,你怎么能放心让孩子踢球?”
于雷爸爸不住打招呼,还要递香烟给他,看他一手捂着脸,也不好拿,又讪讪收回了手,只好继续凶儿子:“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有人开了车过来,招呼莫北:“莫律师,我送你去医院吧!”
莫北朝于雷爸爸摇摇手,表示你们不用跟着了。于雷爸爸已经把皮夹子拿出来,坚持要付钱,莫北想,这倒是个老实人。他最怕和老实人互相推让,这样事情就没底了,也就脸被石块刮了一下子,没什么了不起。三步并两步先从人群里闪了出来,于雷爸爸因为要看着儿子,一下没抓牢他。
那边的人又因为莫北受伤的事,互相吵个热火朝天,老校长也有几个帮手,眼看就势同水火了,有人用手机打了110。
莫北想,这件事情机关里处理得也急进,这样不太好。忽然身后有人拉住他的袖子,他回头,是那个高个子小朋友。
小朋友说:“四眼叔叔,我陪你去医院好哇?”
他说是这样说,仗着动作灵活,个头小已经窜到了车子里,坐的好好的。
莫北挺有兴趣和他说童言童语,他问:“你干嘛要跟我去医院?”
小朋友讲:“电视剧里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拍拍小胸脯,把头抬的很高。然后掩着口,小声讲:“于雷爸爸很凶的,他会揍于雷,我在旁边不大好,他挨揍我没挨揍,于雷会怪我没义气。”
就是这么个让莫北啼笑皆非的理由。莫北又问他:“你家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朋友拼命摇头:“我一定要到医院去,医生说你没事了我才放心的。最好你不用整容,我真的只有两百块压岁钱。”
样子就像一只小蛮牛,莫北对这种基本没什么道理的坚持毫无办法,只好先坐到车里,朝载他的好心熟人报了医院名。
小朋友叫他:“四眼叔叔——”
莫北皱皱眉,这个称呼比较奇怪,他本能就扶了扶眼镜,豁翎子纠正道:“我姓莫。”
没想到这个小朋友看看是个机灵娃,竟没接翎子,接口又是:“好巧哦,四眼叔叔,我也姓莫,我叫莫非,非常可乐的‘非’。”
莫北还没哭笑不得,开车的朋友已经“哧”地一笑,说:“莫律师,小朋友心意挺诚的,你就当他的‘四眼叔叔’吧!”
莫北不得不做下这个“四眼叔叔”。但到了医院了,让这个小尾巴跟着总也不是事情。且他的家长也会着急,另一个小朋友的家长也会着急。莫北挂好门诊,让同来的朋友问小朋友要了他家长的手机号码,同他的家长通了电话。对方表示马上赶到,莫北也就放心去上药了。
小莫非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他歪着脸让护士上药时,他也趴在操作台上,歪着头。
他问护士:“四眼叔叔会不会留疤?”
护士看小朋友长得这么可爱,就很童趣地回答小朋友:“你放心,你的四眼叔叔不会留疤。”
听得莫北差点没有往后栽倒。
莫非舒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四眼叔叔不用去韩国整容了。”
护士差点没笑到打跌,给莫北擦药的手都抖了。莫北很无奈,今天被一个孩子打趣到现在,有辱一贯的斯文表现。
他问莫非:“为什么一定要去韩国整容?”
莫非说:“邹阿姨说因为韩国人长得很难看的,他们为了上电视就去整容了,因为很多很多韩国人都整容,所以亚洲的人都去韩国整容的。”
莫北想,娱乐圈流毒不小,连小朋友都普及到了。
他不能在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上再和小朋友交流,这叫误人子弟。他开始教育小莫非:“以后踢球不可以去这么危险的地方知道吗?”
莫非说:“我们也不想去的,我们自己的学校放假都不开放的。在新村里面踢,居委会的奶奶们会骂我们的。我们也没有办法的喽,隔壁中学都是高年级的踢球,我们打不过他们,会吃亏的。”
莫北问他是哪一间小学,莫非说了,莫北倒也知道那是一间区重点,难怪暑假里管得严。莫北对莫非正色讲:“不管是不是有地方踢,注意安全是第一位。如果你受伤了,你爸爸妈妈会难过的。”
莫非低了头,似乎在考虑他这句话的严重性了。可是当他抬起头来,大眼睛里有一丝委屈和难过,他对住莫北说:“我没有爸爸。”
莫北愣住了,连给他上药的护士也愣住了。
莫非咬咬嘴唇,嘟了起来,忽然大眼睛里就蓄满了水:“我没有爸爸管我的。”话一说完,眼泪水就流下来,直接迅速到莫北根本来不及反应。
护士倒是有些经验,她又心疼这个可爱的孩子仿佛是单亲家庭里出来的,不由摸摸孩子的头,说:“小朋友,你是男同学哎,这样哭很丢脸哦!”
莫非听这话,也是这样觉得的。他要忍住不哭,但是心里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空落落的委屈,让他抽抽噎噎,不住抽泣。
这是莫北从没有应对过的场面。眼前的这个孩子,看起来年纪也有七八岁了,并不应该是情绪化严重的孩童,可是因他一句话,眼泪就成了泄闸的洪水,他竟从心底深处浮出一种莫名的内疚。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感,这种情感牵引他的手,拂掉小莫非脸上的泪珠。他说:“连护士都笑话你了,看看,哭的一脸花。”
莫非踢球留在脸上的汗珠还没擦干净,眼泪再一搅和,黑黑白白,真是一脸花。
莫北问他:“莫非,你几岁了?”
莫非乖乖答:“八岁。”
莫北点头:“还有两年你就十岁了,小男子汉怎么可以随便在公共场合哭?”
莫非很大声地“嗯”了一声,护士怜爱地牵过他的手,说:“姐姐带你去洗脸。”他歪歪头看看护士,忽然凑近对莫北耳语了一句:“四眼叔叔,我本来要叫她护士阿姨的,现在还是叫姐姐,对哇?”
这叫莫北怎么答?他看一眼护士,她是没有听到莫非的儿语的,还笑眯眯看着这个小朋友,莫北认为让这么个善良的护士阿姨做护士姐姐,比较人性化一些,便很权威地“嗯”一声。
莫向晚在这一天眼皮子一直跳,她问邹南:“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还是倒一倒?”
邹南说:“左跳灾右跳财吧?”
莫向晚心神不定,她说:“不对,两只眼睛都在跳了。”
邹南上网帮她查解答。这个助理的跟进速度一直很快,不论是对公事,还是对上司的私事。莫向晚笑着阻止:“别查了,大约昨晚没睡好。”
她起身去茶水间倒水,里头有人在哀声哭泣。莫向晚走进去,原来是做打扫的清洁工冯阿姨。冯阿姨一惊,擦擦眼泪,叫一声:“莫经理。”就要出去。
莫向晚见她双眼通红,模样哀戚,就问多一句:“冯阿姨,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冯阿姨的心事被问中,点点头,也有了对莫向晚倾诉的意思。
原来冯阿姨和爱人从北方插队落户回城,他爱人父母早亡,他们只好求着亲戚们,在祖上传的房产处搭建了一座九平米的平房,住了有六七年。今年他们住的那块地方旧区改造,所有拆迁户按例讲分配新房。但是他们和亲戚的房屋属于祖产,对全家族的遗产继承人均有一个遗产分配问题。有一门亲戚买通了动迁组,先拿了动迁款,其他亲戚不服气,闹去法院,结果法院把原本属于动迁款的部分一并做遗产划分。这样一来,冯阿姨一家竟然还要倒贴遗产费出来。
冯阿姨生活艰难,拉着莫向晚的手讲:“这要我们一家住到哪里去?”
莫向晚亦能感受她的苦痛,只是先安慰:“总有办法来解决,你莫着急。”
冯阿姨吸着鼻子,眼泪又要忍不住:“我家那口子有天残,全家就靠我这点工资,如今连住的地方都快要没有了!我没有地方说理的。”
莫向晚安抚她好几句,她想,这种事情只有请专业的律师去解决,但是冯阿姨身边哪里又能找到专业的人。电光火石之间,她是想到了一个人,但也只在心头打算。
邹南拿着她的手机走过来说:“老大,你电话。”
莫向晚便先把手机拿过来听电话,对方是个陌生人,问:“请问您是莫非小朋友的妈妈吗?”
莫向晚的心“咯噔”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对方把情况向她约莫描述了一下,她的一颗心先放下,问对方:“那位先生伤的严重不严重?”
“请放心,不严重。您到医院来接孩子吧!”
莫向晚把一切问题齐抛开,心里只挂住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她放下手边的事,交代好邹南,就直接奔往医院。
如果说莫向晚这一辈子千怕万怕的东西是什么,她一直都明确。
莫非之于她,与其说是这个世界上息息相关的唯一血亲,不如说是她重新自泥淖之中爬出来的勇气之源。她出来之后,再不想回去。
当她望见远处,莫非笑嘻嘻拉着一个人的手,叽叽喳喳说着话。
从这处看,他们有相同柔顺的头发,显示个人的好脾性。身材的比例也相像,几乎就是等比缩放。
莫向晚心乱如麻,怔怔站在原地,这一天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临。她都没有提前考虑好应对的词汇。
她看得自己眼睛酸涩,有苦难言,不想面对。然而,莫非看见了她,清清朗朗地叫:“妈妈。”
莫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起先以为看错了人。
莫向晚盘着头发,额前甚至是凌乱的。她也戴着眼镜,把大眼睛隐藏,但他看得出她眼神中的不安和闪躲。有无数种念头在莫北的脑中劈过,嗡嗡然,他要理不清。
他手里牵住的孩子拼命把他往她的方向拉。
只有莫非一个人心里是单纯的,他欢悦地介绍:“四眼叔叔,这是我妈妈,我妈妈好看吧?”
而后看向母亲:“妈妈,四眼叔叔被我踢伤了,他不要我赔钱的。”
在莫北眼里的莫向晚,深深呼吸了两次,她才说:“对不起,医药费是多少?”
他问的是:“你儿子?”
莫向晚要低头从皮包里拿钱。
莫北又说:“他八岁?”
莫非听到了,讲:“我是八岁,我是一九——”
没说完被莫向晚喝了一句:“闯了祸还这么多话!”
小朋友无辜地闭上嘴巴。
莫北放开了莫非的手,笑:“这么大的儿子?”
莫向晚心里戒备着,面上却放松了,她几乎是很坦荡地说:“不意外,你了解的。”
莫北想说,他了解什么?她以前是出来卖的,年纪小小就有了儿子,他不应当意外?她到这个时候才勉强承认他们过去的瓜葛,他都觉得她是不是在心虚。
莫向晚只是头痛。他是律师,他做人本质是精细的。从他们仅有的两次亲密接触,他处理事情的那些细节,为她做的一些善后的事情,她是能够推论出他的性格的。他此时不说话,这么不动声色看着她,看着莫非,她就怕他会猜到什么。可他猜到又如何?一个正常男人****嫖到搭上一个拖油瓶,想着脱身还来不及。谁会拣现成的麻烦事情做?
她得将莫北当作正常男人。
莫北是转过无数的心思,他考虑到一个可能性上头去。
他看着莫非,小朋友一脸的聪明相,卖相全部承传自她的,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怎么来确定自己的怀疑?
当年他们仅有的那两次,一次是她嗑药,一次是他吸过大麻,她继续嗑药。这种状态能生的出正常孩子吗?
莫非在不安,母亲和四眼叔叔之间的气流不对,他搀住了母亲的手,本能就往母亲那处靠了一靠。
莫北也就随他了,他只是盯着莫向晚并不说话。这副研视的态度,令莫向晚动怒,可莫向晚告诫自己不可明面上动怒,她屏住一口气,说:“莫先生,你的医药费我还是赔的,毕竟是小孩子不懂事体闹的。你看你的伤口还上了纱布,我很不好意思的。”
莫非等着母亲说完,极力赞同地点头。看得莫北发笑,他讲:“以后不要让他去拆迁地踢球,有多危险你不知道?”
莫向晚是不想暴躁,也不想动怒的,可莫北这样的话,分明有挑衅的意思了。她的儿子,他凭什么多话?
她说:“我当然晓得怎么教育小孩子,谢谢莫先生费心了。”
莫北只得在心里叹气,她总能把他的意思深化、扭曲、往坏处扩展。这么躲他避他仇视他,这是他生平的头一遭。
他干脆不同她说话,蹲下来对莫非讲:“叔叔不要你的医药费了,你让妈妈给你买零食吃好了。”
莫非乖乖“哦”一声,莫北忍不住就要伸手再揉孩子的头发,却一只手给挡了。莫向晚非要说:“这怎么可以?孩子错了家长补偿是应该的。”
莫北站起来,他定定看住莫向晚,他说:“莫小姐,我真的这么让你讨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