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第二天他们没有及时走成,两人起床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分。梅绍望又在午后赶到小宾馆来寻了关止出去谈了好一阵,再转回来的时候,蓝宁已经洗漱完毕,开始整理行李。
关止讲:“老梅请我们去坝上牧场玩儿。”
蓝宁睨他一眼:“你们又好了?”
“我们又没怎么样!”
蓝宁坐在床沿,把嘴角一撇,仰头笑看关止。
关止拍拍她的面颊,讲道:“别这样看着我。”
蓝宁问:“听说‘麦达利’一直在亚太地区投资餐饮,做的相当不错,眼光深远,战略布局长远,看来‘景阳春’前途不可限量。”
她忽地凝重地看住关止。
关止就着她的手为她把剩下没有理进行李箱的物件整理进去。
其实关止干活也不赖,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便将一切收拾干净。
“你为老梅当了几年参谋了?”蓝宁忍不住问他。
关止挑挑眉毛,牵起她的手,拉她站起来。
今天的蓝宁还是穿恤衫仔裤,再朝气不过。
过了昨天一夜,她的气色也好转,眉清目朗,精神抖擞,让关止情不自禁亲过去。
蓝宁一愕,本能一低头,被他亲到额头上。
关止不能满足,弯手指扣她额头。
“没劲。”
蓝宁不语,蓦地面红起来。伸手拉住行李箱的拉杆,嘟嘴言其他:“不讲拉倒。”
关止已把她一手拽了出去。
其实蓝宁很早以前在坝上草原骑过马。
这里是临近山海关的真正的大草原,一望无际,云舒天高,气候宜人。
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根本不会骑马。还是罗大年托了熟人找了马夫过来教习,她又急于求成,用心学,一会儿就能在草原上小转几圈,最后独立转去时维的面前。
时维席地而坐,面前放着马奶酒,还支了小小炭炉。
蓝宁从马上颤颤悠悠爬下来,时维已将烤好的羊腿撤下炭炉,用刀子割了一片,蘸好了面酱递给她。
他们并不说话,他只管烤肉,她只管吃。
烤肉的香和青草的香让她迷醉。
她从没吃过这么香这么嫩的羊腿,仰起身子躺在舒舒绒绒的草原上,远处云卷天舒无边际。人生这么宽广,时间应该无限。
蓝宁曾想坐到天长地久,一切都不会改变。
但这一次的草原也变了不少。
坝上的入口处建了广告牌,指引旅人,不是不商业的。及至到了草原上,还能看见远处建立了度假村,一栋一栋小洋楼般的建筑错落有致,同草原,确有一丝格格不入。
近处的蒙古包是吸引游客的民族特色,梅绍望同岳平川早跟着其他游客一起围坐在蒙古包前接受当地牧民的款待。
关止拉了蓝宁过去,一同领受这项欢迎服务。
有个穿藏民服饰的小姑娘看见关止便欢悦跑上前,叫一声:“关止哥哥。”
蓝宁侧目,可是不响。
那边的牧民有人敲起了不知名的乐器,原来一场篝火晚会就要开场。
关止带着蓝宁往人群中坐好,即被女孩拉了过去叙话。
蓝宁举目一望,便明白了。梅绍望同岳平川手里托着马奶酒,正兜转招呼。
原来这是梅绍望花了钱做的人情聚会,他走到蓝宁面前,坐到她身边,讲:“都是快十年合作的老关系,每回回来都要聚聚。”
蓝宁点头,眼睛瞧到拖着关止讲话的女孩身上。
梅绍觑见了,笑着说:“那是林秀,关止以前捐助过的。小姑娘去年考上了我们市的名牌大学呢!”
蓝宁问:“你们似乎很熟这里?”
梅绍望把手里的马奶酒递给蓝宁,蓝宁捧着,没有喝。
“最早还是时维带我们来的。”
蓝宁默然了。
“以前坝上生产力弱,人们过得苦哈哈。但这里的燕麦和牛羊肉都是好东西,时维组织过粮食局的领导,开餐馆的和食品厂的人来考察。”
蓝宁听着,望向那边同林秀坐在一块儿的关止,他笑眉笑眼听着女孩说话。
“关止那时候也跟着来的,结果回去以后跟他们家里家长说要辍学,我差点没被他们家老爷子戳破脊梁骨。”
蓝宁笑:“这是你能量大,影响大好青年的职业选择。”
梅绍望满不在乎地笑笑,继续讲:“我有这么大能耐倒是好了!时维当时跟咱们这边的领导说,国家提倡开发大西北,但不少地方资源各有特长,如果能合理分配,有驱动经济的价值。‘美达’的刘先达就利用这里的燕麦基地研究了新饮料。关止听的兴趣老高,他说如果这里的牛羊肉质量好,供应连锁餐馆也算是一大特色,而且也不贵。结果同行的一家当地开火锅店的果真和这里的镇政府谈合作,现在开到了全国第一。”
梅绍望说的很是慷慨,还翘起了大拇指夸赞那位行业翘楚。听的那个人却心中恍恍惚惚地琢磨着这段往事,思潮开始起伏。
暮色渐渐卷下来,沉沉压在天头,把草原的旧色覆盖。但是篝火明亮了,照亮的是另一个世界。
蓝宁把手里的一碗马奶酒终究喝完了,梅绍望也继续去关照他的老熟人了,但关止还没过来,他同小女孩叙完话,又同那边的大人们说话。
林秀快活地绕过篝火堆,跑来蓝宁身边,就坐在她的跟前打招呼。
“蓝姐姐,您好,我叫林秀。”
林秀是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肤色带着山里人健康的苹果红,人又这样善意,感染了蓝宁。
蓝宁兴致好起来,她拉起林秀的手:“林秀,你好。”
林秀把蓝宁仔细端详,然后笑着问:“关止哥哥是不是‘妻管严’?”
答她的是回来的关止。
“瞎扯,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妻管严’?”
林秀撅嘴,带一点点磊落的娇憨。
“那你刚才还训我不叫人就把你叫过来。”
关止向她微笑:“那你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
林秀“霍”地站起来,扮一个鬼脸:“明白,我自动消失。”
蓝宁望着她的背影,女孩钻入跳舞的人群中,迈开娴熟舞步,如同一朵美丽云彩飘动,把所有人都比下去。她的舞步已经带了一些大城市的气息,同所有人的不一样。
蓝宁问关止:“她毕业以后会留在大城市不回来了吧?”
关止答:“老梅和刘先达都和本地政府合作设立基金,鼓励大学生回家乡创业。当然,这是自己选择,看本人意识,并不能勉强。”
“你们又怎么跑来这么远的地方搞事业?”
关止耸肩:“混日子哪里不是混?”
蓝宁瞪他,嫌他答得不见诚意。
关止好歹坐了下来,这回是认真说话了。
“很久以前,我在滴水崖碰到过一群本地人做祭奠,他们的祖辈在抗日战争中被一个外来的战士搭救过。先烈是值得尊敬景仰和学习的。”
天空里点缀的星星似乎离草原很近,蓝宁一抬头仿佛就能触碰它们。
她仰起头,却看到关止眼底的自己。
他也望着自己。
蓝宁有点慌,不知到底在看什么,心里一顿,眼前便模糊了,她低头擦眼睛。
关止乘势又拉她起来。
“做什么?”
“骑马去。”
海拔一千五百米的坝上草原,已不仅仅有微微的凉意,风呼啦啦地,吹了一个气势磅礴。
蓝宁在磅礴的风势下气馁,她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怎么骑马了。
关止骂她一句“笨蛋”,扶着她的腰一起上了一匹马。
执勤的马夫嘱咐:“不要跑远了,夜里迷路的话不好整。”
关止回答:“不会。”
他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背,一手还箍住她的腰。
蓝宁低嚷:“不要动手动脚。”
关止“嗤”了一声:“我又不是特技演员,这么高危的动作可做不出来。”
事实上,当放马奔腾的时候,他们只能紧紧相靠。
这感觉和第一次骑马是不一样的。
蓝宁记得,那一次她战战兢兢,还不敢放马走远,更怕马会突然跑远,双腿颤巍巍夹着马腹,紧紧握牢缰绳。
她害怕远离,也害怕在时维面前摔跤。
但这一次不用。
一切由关止掌握,他的技术娴熟,所以本是劳累的运动,却能够轻松下来。
只除了迎面呼啸的风逼得她透不过气,逼得她无法悠然欣赏夜色星辰。
她转头,就靠在了关止怀里。
这样可以什么都回避。
关止低头同她讲话。
“蓝宁,你挺精的,总能找到最适宜的位置。”
蓝宁调试了一个姿势,说:“关止,早点回去,在老梅的篝火晚会上失踪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关止勒紧了缰绳,使马调了一个头。
他们是第二天早晨坐了火车回北京,再买了飞机票飞上海。
上飞机前,蓝宁掏出了手机,捻着迟疑了一会,还是没有开机。
关止在飞机入口处拿了早报,蓝宁也跟着拿了另一份商报,坐下之后便迫不及待翻阅起来。
经济版的次要新闻中有这样一则——“‘美达’工作人员表示已通过多次实验表明该物质对人体安全无害。国家质监总局表示,该物质虽然不符合食品添加剂标准,如果‘美达’需要证明该物质的安全性,需向卫生部申请检测核定。‘美达’方面收到国家质监总局的文件后,及时向卫生部提交了材料。来自该省质检局的消息证实,‘美达’已向卫生部提交相关材料,等待该添加剂是否有害的鉴定报告。”
蓝宁看完,扯了扯关止手里的报纸,同他交换。
但早报上一派安然,没有同类新闻。
或许一切公关步骤已经有条不紊在进行。
她索然地将两份报纸都丢给了关止,闭上眼睛,只想忘怀,且静待飞机起航。
在空姐发配飞机餐的时候,蓝宁才想起什么地对关止说:“我想,我给老梅做的那个方案无可无不可,他就要融资了,应该也不会在这宗业务上头做长远发展。”
她接过空姐递来的海鲜面,吃一口才又说:“也许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他是给你面子。”
关止只喝了咖啡,黏糊糊的海鲜面和不新鲜的水果照例是不碰的。
他笑了笑,难得正经同她说:“他一心扑在营运和生产标准上,在业务开拓方面是想的少的。如果你给的不是个好方案,他又何必花这个人力财力去配合?”
蓝宁一忖,也有道理。
她还想同关止说些什么,但关止只是埋头看报纸。她想了片刻,还是把话题吞掉。
关于她办公室八小时内的烦恼,她是鲜少同关止交流的。
所谓同业自扫门前雪,多说更无意。更何况罗大年同关止,也是一般意义上的商业竞争对手,这种拆台脚的事情,蓝宁是做不出来的。虽然关止是她的丈夫。
她很怅然地舒了口气,没想到关止伸过一只手来揉揉她的发,她顺势捉了他的臂膀,靠过去。
这样休息一两个小时,总归安全的。
关止转过头,望住她,撇嘴又笑了笑,讲:“是不是觉得有我有力的臂膀,是你坚实的港湾?”
蓝宁禁不住也笑了,这样肉麻的人,难为他讲的出来,还讲的这样随性。
她把头捱上他的肩头:“港湾,摆好,我要靠了。”
关止果真摆的正好,蓝宁靠上去,看着关止看报聚精会神的样子,突然问他:“关止,你为什么会做这一行?”
这个问题确实突然,关止先放下了报纸,还想了一会儿才这样答:“刚才的海鲜面,难吃吧?如果能把它卖出去,这成就感有多大呀?”
蓝宁捶他的肩。
“当然,如果国航的飞机餐质量和口味更上一层楼,我相信中国航空公司的品牌形象会更容易站起来。”
蓝宁闭牢眼睛,决定不听他的瞎七搭八。
关止往这个角度看蓝宁,直接引入眼帘的是她柔顺的短发,她面部的线条顶柔和,笑起来是娃娃面孔,可偏偏要装成熟“白骨精”。
蓝宁念大学的时候,对自己的要求没这么严格。
关止一直记得她是大课看小说,小课打瞌睡,从没认真记过笔记。
她的少年生活,一直惬意,因为她的家长从不给她无形压力。
关止其实顶羡慕。
关冕曾经问他:“你就这么喜欢蓝宁?喜欢到迫不及待要娶她?”
关止嬉笑解释:“是,其实我更喜欢她爸妈。”
关冕表示没法理解,不过把这些话传给了关庆国夫妇。王凤向关止发火:“先不看她的外公和奶奶的特殊关系,就她爸妈那样的,再难给我们爸妈撑一个脸。关怀关冕的妻子家里头可是什么光景?关止,你不要太看轻你自己的身份。”
关止并不生气,心平静气讲:“妈,民 主年代,我有婚恋自由。”
“你是说我封建残余?”
关止又把妈妈给好好哄了一阵。
蓝宁从不会说太过严苛的话。
但关止是没有想到毕业之后再次遇见蓝宁,会对自己的工作要求高的近乎严苛。
那一回“景阳春”的新闻发布会,等同狠狠掴她一巴掌,她的气恼和自愧在面上表露无遗。
关止不是那么喜欢一个女人什么都能控制得好好的,他曾在好友面前批评女强人们个个都是“套中人”,生活毫无情趣?
可是遇到蓝宁,他则想,女强人都如同蓝宁多好?多少想法都摆在面孔上,多少变化也摆在态度上,磊落坦荡,自有风度。
蓝宁给“秀多姿”找枪手,关止本来也不想接这活儿,奈何报社编辑一句“‘时间维度’的蓝经理,简直就是TVB电视剧里的飞虎队,快准狠,还紧迫盯人,谁吃得消?”
他想,这女人难缠,以前在大学里求他搭档演双簧骗双方家长,也是摆的这态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没来由他就同情了编辑,信手给报纸写了一段软文。
但这写出去的,也不是安分的,带着存心的挑衅。他想,蓝宁定会生气。
年轻时候的她一生气,三下五除二,直接拿着矿泉水瓶子往他脑袋上招呼,惊得他新交往的女朋友面如土色。
当时他也生气,怎么能不生气?面子丢尽,实在晦气,此后再不见面才好。
有时候一个念头生出来,便是暗示,暗示多了,也许真会扭曲了生活的方向。间中有着好几年,他真的就没再见过蓝宁,连万爷爷的葬礼上,也是和她前后脚入场祭奠。
所有有关蓝宁的一切,他都是从旁的无关紧要的人口中听说来的,那些细枝末节,模糊的,隔着一层的,仅供猜想的,而且并不实际,也不容易令人生出妄念。
直到在“景阳春”的现场。
他又见到了那个鲜色如初的蓝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让他竟然恍惚回到了大学时代。
但那个时代实在不是他想要回想的。
关止同关冕最像的那一点便是,他们从来往前看,过去且过去了,不应当影响到现下。
但蓝宁不这样。
不过,他记忆中的蓝宁,应该是个一往无前的人。但记忆并不一定永远准确。
“秀多姿”的广告和路演让该企业走通了华东地区的渠道商,他们在黄浦江上租了油轮的一层庆祝。
关止和几个朋友在油轮的豪华包间打桌球。
中间小憩的时候,两队人马就这样在船尾碰上了,他靠在栏杆旁抽烟,同朋友们讲几句不咸不淡带色的笑话。
一回头,就见稍远一些地方站着蓝宁。她正同人争执。
关止不动声色地接近了几步,但又是隐蔽的,不过足够听清楚他们的对话。
站在蓝宁对面的似乎是“秀多姿”的职员。
他听到蓝宁这样坚持:“本季度的活动宣传之初,承诺给予消费者购买大瓶装即馈赠小瓶装的试用包,为何没有执行到底?我们的宣传合同的附件上明明列明了。”
对方没怎么想认真答她的话,可又被她拉着脱不开身,便这样讲:“只要说送完即止就可以了,还说明我们的货品卖的好,送的多,让那群得不到馈赠的消费者心痒痒,不是更好吗?”
蓝宁模样顶真,非要同对方计较:“但这对后期购买本季度产品的消费者不公平。”
对方又讲:“蓝小姐,你我双方顺利履行合约即可,切勿自寻烦恼。”
关止从暗处转出来的时候,蓝宁已经靠着栏杆,管自发怔。
江风吹迷了她的眼,她使劲儿揉眼睛。
他本来想往前走一步,但又被朋友们拉了走。
那天玩到夜里十一点,油轮靠了码头,他的朋友们意犹未尽,还相约要去新天地。但是一行人走出来的时候,有服务生扶着一位女士下船。
那是醉酒的蓝宁。
那一夜的蓝宁就如同现在一样,面部表情如此柔和,还会有些脆弱。
关止那天没有开车,问朋友借车,朋友以为他要猎艳,竟然借他一辆莲花敞篷车。
夜风也很柔和,开敞篷车正好,可以醒酒。
可蓝宁靠着座椅,辗转反侧,就是不能醒。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来的时候,他听见她分明在低喃:“时维,生日快乐!”
他望着她,直望到红灯跳成了绿灯,后头的出租车鸣笛催促。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自她的口中,跳入他的耳内。
这些年,他处处都能听到“时维”这个名字,包括他的事迹。但从她的口里听到,心神便慢慢荡漾开来。
那晚关止想了很多,后来他再也想不起来那晚到底想了什么。
他凭着记忆把车开到了蓝宁父母家的楼下,想要推醒蓝宁。但是她一个翻身,红扑扑的脸蛋靠过来,气息是馨香的。
关止却想的是,为何伊甸园的苹果树上的苹果为何如此诱惑人?
她的脸蛋似苹果,还是一只醉了的红苹果,无意无识的姿态,最是诱惑。
她还喃喃自语:“我没办法做好事情,我又要不及格了。”
这句话他开始没听清,后来辨了片刻才知道是这个意思。
当时他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因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蓝宁的身子慢慢滑到他这边来,他用肩头垫牢她的脑袋,想要扶好她。可是她迷迷糊糊一仰头,对牢他的眼睛的是她的唇。
蓦然之间,他想起来了,他虽然做过她的男朋友,但是并没有亲过她。
她的嘴唇还没有涂口红,亲起来不会擦到铅粉,绝对纯天然。
这个猥琐的念头让他自己遽然一惊,可是更快地,他真的亲了上去。
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竟然是许久不见的万丽银气势汹汹站在车门外,那一双属于严厉母亲的眼睛宛如利刃,要把他狠戳十七八个血洞。
可他还能极为潇洒地一笑,对蓝宁那气愤的母亲讲:“阿姨,您好,我送蓝宁回来了。”再抬腕看一下表,又补充了一句,“现在还没到十二点。”
他以为睡的正香的蓝宁,又动了一动,复又将头垂到他的肩头,双手抱搂过来。
这极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对身边异性做出来,落在旁人眼中,就不知如何的亲密和如何的不妥当。
当时当着恼怒的万丽银,他根本就百口莫辩了。
但,关止好心情地想,莫辩就莫辩,他压根不想辩了。
时机合宜,态度合宜,他心所愿,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关止对住女方母亲扳住的面孔,用了最大的诚意,把蓝宁抱下了车。
蓝宁不算瘦,因为在发育的年纪,受到家长良好的照顾,该有肉的地方绝对有肉,骨骼更是有力,这是长期运动的结果。
她往他的肩头躺的时间一长,肩膀不酸,那是绝对在充壮士。
他当初抱她下车,并未事先预估自己的实力和她带来的压力,差点一个趔趄。如今被她把自己当做抱枕超过一个小时,也同样发了麻。
但是此刻的蓝宁一直没有动,保持了这个姿势。
她在沉睡。
沉睡的蓝宁不会胡乱移动,规规矩矩。
关止便也安心不动。
最后还是蓝宁自动自发醒觉过来,看关止也歪在靠背上,就伸手给他捏了两下肩膀。
关止闭着眼睛,十分受用,还低声说:“别停。”
“臭美。”
蓝宁缩回手,揉揉脸蛋,让血气回复。
广播已提示旅客降落安全事宜,一阵轻微轰鸣。
她要积蓄好气力,重新回到扰攘世界。
故而,当她走下飞机的时候,还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关止看表:“今天礼拜六,你还能休息两天。”
蓝宁伸个懒腰:“但愿如此。”
但愿的总是美好愿望,现实往往带来愈加多的烦恼。
回到家里,蓝宁发现许久没有在双休日出现的婆婆王凤,正端端正正以当家主母的姿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小保姆张爱萍恭恭敬敬站在她的面前,由她检视面前菜篮子里的食品。
蓝宁的脸,在王凤没抬头之前便垮下来。
关止拍拍她的脑袋,往里头叫了一声“妈”。
王凤抬了头起来,中年美丽妇人的面孔,没有什么血色,雪雪白的。她的声音也有一些哑,对关止的头一句话是:“我是中年快进老年了,人疲马倦,做什么都不中用了。”
蓝宁目瞪口呆望住婆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位精神劲头一直一顶一的中年妇人,从来只会言语较真,永不谦让。最初的她还会顶撞,最后发现顶撞会带来更加多的争锋相对,不由便收敛了态度,顺毛相处了。
但她今天说出这么一句少有的颓丧无比的话,实在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扭头看了看关止,关止也蹙紧了眉头。
他问:“妈,你又怎么了?”
王凤的目光先扫到了蓝宁,一概是不信任的神情。蓝宁得举双手投降。
她说:“我回房间放行李。”
再给张爱萍一个眼色,对方也是机灵人,收拾了篮子就回了厨房。
但王凤还是拉着关止回到关止房间里,将门阖上。
蓝宁暗想,你怕我听到,我还不想听呢!
她回了房间,终于还是打开手机。里头有若干条短信,有严宥然的,有父母的,就是没有罗大年的。
手机多日不开,一开机电力即告用尽。滴滴声催她立时充电之后便黑了屏。
也好,看不见更加不用想。
蓝宁拿出充电器充电,先给父母回了电话报平安,万丽银直嚷要她同关止回家吃饭。
她再打电话给严宥然,严宥然提供了一则小道消息:“陈思前几天给他们大老板提辞呈。”
蓝宁心内一跳。
“我们主编那边也有人过来打招呼了,说要网开一面。”
蓝宁先默不作声,然后又问:“陈思真的辞职了吗?”
严宥然讲:“他们大老板怎么可能放掉她?她也是摆一个态度吧!毕竟是扫了面子的事儿,她做的一系列报导都被压了。”
蓝宁不晓得该如何继续这样的话题,充电的手机上头显出不断充盈的电池图像,上上下下,就像她又开始不得落定的心。
严宥然问:“‘力达’的水,我不会去喝了,这年头什么都会有问题,我真不知道作为消费者,还能相信什么?”
蓝宁才答:“我也是。”
扭头看窗外,天忽然阴云密布,乌鸦鸦一片,有狂风大作之势。
变天也如此之快,快到昨日风景还在心头留恋,今日的天空便给出一个措手不及的坏脾气。
蓝宁推门出去,正见王凤已从关止房里出来,要穿鞋离去。关止正找着车钥匙。
她突然开口挽留:“妈,你留下来吃晚饭吧!”
王凤诧异回头看她,倒是纳罕的。
她的眼神让蓝宁心头猛地生出几分愧来,她从没有用真诚恭敬的姿态对待过这位长辈。往往生活的细节之中,稍不注意,就会忽略了这许多。
蓝宁对关止说:“外面都要下雨了。”
关止看牢她,嘴角一勾,笑了,对王凤讲:“妈,你还是爽你牌搭子的约吧!”
王凤有点迟疑,但又不想失了长辈的分寸,就又把穿好的鞋脱了,讲:“我感冒,可不吃鸡啊!”
蓝宁只能对长辈的不释怀无奈笑笑。若是换做前几个月,她怕是又要赌气了。
前几月关止闹感冒,她好心熬了锅鸡汤,被王凤知道后训斥“不会过日子,不会体贴人,不知道感冒不能吃油腻”。
蓝宁当场气的一佛出世的,一赌气连着七天煮了七款不同的粥,什么红枣粥、山药粥、龙眼粥、银耳粥、荷叶粥、牛奶燕麦粥,还有一款燕窝银丝粥,吃得关止鼻通气顺,一回小洋楼就找三奶奶跟蓝宁学了去煮给关山做早餐。
关山食后赞不绝口,在餐桌上头夸了蓝宁几句蕙质兰心,没想到让王凤记到如今。
但自己也确把这一宗生活常识牢记在心了。
她给王凤做了温补的河水鱼,又给关止做了提味的糖醋排骨,一餐晚饭简单周到。
只是王凤在吃饭间中,还接了一个电话,不知是谁打了过来,她对着电话,口气不如日常那么硬朗。
蓝宁听到她说:“你再容我考虑几天吧?哎,别,我还是喜欢这个铺位的,设计都做好了——”
关止突然伸手把王凤的手机拿了过去,对那边的人讲:“这样,你定个时间,我们把合同签了。”
王凤对儿子使眼色。
关止挂了电话,她才说:“不要说的这么肯定,都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定,这不是——以后难做嘛?”
蓝宁奇问:“怎么了?”
王凤又缄默不说了,关止只向她使眼色。
这顿饭还是吃的不够气爽,蓝宁干脆闭嘴。
饭后,关止送王凤离去,蓝宁一个人坐在榻榻米上拿着遥控器看《相约星期六》。
嘉宾们玩着来电不来电的游戏,被主持人戏称成天生一对,心有灵犀。
她就想冷笑,见面不过几个小时,哪里就能生出灵犀来?
人类不是橡皮泥,可以想当然去塑造。
她想她不懂每个人。这想法足够她去气馁。
关止送走了母亲回家以后,就看见蓝宁窝在榻榻米上对着电视机发呆。
他瞅瞅电视节目,好笑地讲:“你妈以前说差点给你报名。”
蓝宁回嘴:“你才要报名呢!”
关止坐到她身边,双手扣住她的腰:“想不想去玩玩?你报名我也报名,一道体验体验上电视台相亲的感觉。”
蓝宁想要掰开他的手:“要疯你去疯,我才不发神经病。”
关止抽出手,用手指点住她的唇:“你不要打击一片还在围城外的大好男女青年。”
蓝宁嫌他多事,开口就咬他手指,他竟不退,看她能使什么劲儿。
这是当她做纸老虎,但她还真是纸老虎,还是松了口。
关止对着自己手指上的牙印皱眉:“你可真是属狗的。”
蓝宁推开他坐正,终于还是问了:“你妈有什么事儿吗?”
关止答:“我妈看中一个店铺。”
“发挥余热开店?不错啊!”
蓝宁想,自己的婆婆整天东家搓麻将西家喝午茶,婆婆阿姨聚在一道,直接将国家个人不和谐的各等事体无巨细地交流沟通,实在不利于和谐社会和家庭的建设。
她举双手赞同这一全新意见,还起了一点兴致。
“开在哪儿?开什么店?”
关止讲:“皮影店。”
蓝宁大大惊讶:“你妈懂这个?”
关止没答,把她的手拉过来,看准了,对着食指,也咬了一口。下口还挺狠,把蓝宁痛得直接掐上他的腰。
但关止气力大,一躲一避一个翻身,又把她压在身下。
“凭什么我妈就不能懂这个?”
蓝宁低嚷:“我透不过气来了。”
关止的手,握住她的胸,轻轻勾画那一处的风景。
电视里的男女开始终极配对,也许此中有人成就美满姻缘。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