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没有烟总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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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虽然踹了关止一脚,但蓝宁并不爽快,甚至差点起不了床。上厕所时,她看到内侧瘀青了一块,揉了揉酸痛的大腿,并咬牙切齿:“太黄太暴力了,关止简直是畜生。”

关止进进出出洗漱着装,恍若未闻,还提醒她:“今天可是你值日,早饭啊!”

蓝宁揉着大腿,越揉越痛越恼火,出去就给关止一个锐利眼锋,可还得沉着气当值,给丈夫烧了泡饭蒸了馒头。

馒头是关止昨天带回来的,用纸质打包盒装的好好的,是用料精细的淮扬三丁包。这省了蓝宁不少事儿,稍微加工,便打理好一顿早饭。

她胃口不大,吃了一只包子就饱了,趁还有时间,便给保姆介绍所打电话。

关止正淅沥呼噜喝着泡饭,听到蓝宁讲电话,便插嘴叮嘱:“千万可得找个会烧菜的,农家菜我吃不惯。不然你给烧去。”被蓝宁白了一眼。

他这个人其实很挑剔,尤其是在饮食上。保姆做的农家菜死活吃不惯,先前的方阿姨是万丽银精挑细选来的,终于满足了关止的这个要求。

蓝宁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对待女婿要比对待女儿溺爱的多。她一想,就泛酸,挂好电话,啐一口:“想的美,我是你们家保姆啊?”

关止揉揉腰,用完了早饭,回到自己房里脱光了换衣服。他一贯不爱正装,中意Comme des Garcons这类低调的牌子,自诩为“低调的时尚男”,没少被蓝宁嗤之以鼻。

他套好长裤,穿了衬衫又穿好外套,在大客厅的镜子前头打理头发。

蓝宁正在自己房间的梳妆台前面涂隔离霜,眼角一飘就看见关止在理他的板刷脑袋,她抿嘴嘲笑:“别照了,你现在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走到哪里都能轰动楼上惊动楼下。”

关止在镜子里瞅她笑,说:“你怎么老涂隔离霜?也没见隔离出什么效果来,额头上还发痘。”

蓝宁撂起前刘海仔细瞧,还真冒出一颗小痘痘,足可见最近烦恼事情太多,引至内火熊熊燃烧。

关止还加一句:“我劝你把头发留长了,往后一梳,额头上铁定不生痘。小时候梳辫子挺好看的,非要作怪做成短发,又当不成李宇春。”

蓝宁拿起遮瑕膏,狠狠抹两笔:“李宇春怎么啦?李宇春这么多人爱呢!”

关止笑笑,一副宽宏大量不再计较的摸样,让蓝宁就此又要切齿。

出门的时候,他又嘱咐:“我要个能烧本帮菜的保姆。”

蓝宁直接想甩他一头毛栗子,结果看到关止的QQ熄了火,他对着方向盘狠狠砸一下,便得意笑了笑,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关止绷着脸,对她挥挥拳头,让她的心理瞬间平衡。

到了公司,罗大年正拿着亲和的态度同设计部几位男同事在吸烟室里抽香烟,蓝宁路过,只听到他正提当年勇:“虽然我追我老婆那会儿是屡战屡败,我还是屡败屡战,最后我们美院的系花还不是跟了我?这叫小姐怕流氓。” 他顿一顿,又说,“这危机呀,就怕公关。”

大家哄笑。

蓝宁想,昨晚春茗效果不错,上下融洽,亲密无间,也算是企业文化的一种表现。

罗大年此人,有时候待人也算和善和真诚。

蓝宁点头向他们道“早安“。

是设计部经理潘华先笑着调侃她:“蓝宁,你可真不够意思的,就惦记着小夫妻春宵一刻重千金,撇下我们老战友。”

罗大年只是乐呵呵地看着她。

蓝宁敬一个抱歉礼,俏皮讲:“哪里啊!回家当老妈子的,保姆请假回老家了。”

罗大年指着她对众人说:“好吧,大家都看到了,婚姻是职业女性的坟墓。”

这句话被蓝宁自动摒弃,装作没有入过耳朵。她回归座位,开始干正经事。

先来归纳新业务,昨晚老同学周秉鑫提供的是有利情报,操作得当,完全能够成为她今年的良好业绩。她须握牢。

她给周秉鑫打了电话,约定进一步详谈的时间。蓝宁照例请他先发一个大概的资料过来,她好先做一下前期的策划。

再便是分析罗大年给予的清单中的客户,再用粗体标注了“童梦”及“景阳春”。

两个都是难题。

“童梦集团”近些年组了一间投资公司,战略重点已逐渐转至金融上头,在生产的本业之上已甚少做大手笔的营销了,去年招标的项目不过是美国儿童用品博览会的创意策划和展台搭建。

但仅这一项,他们都尝了败绩,对方的赢家恰恰就是岳平川的“一马平川”。他们的创意让“童梦”再次在欧美市场大热,连“童梦”的董事长谢东顺都意料不到。

蓝宁把去年自家公司做的方案拿出来再浏览一遍,不由还得承认,“时间维度”做的提案确实不够标新立异,也找不到令人眼前一亮的特色,是自己未曾努力。

于是她决定还是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谢东顺董事长。

这样一番规划和排序,蓝宁便那排妥自己的事务进程。她先遣文静向谢东顺的秘书约定时间,没想到谢东顺很爽快,定下下周同她寻时间一叙。蓝宁便放下一半的心,好好用上午的时间,同手下那班销售开了一个动员大会。

蓝宁有一点工作思路最好,她从不把拍档的抱怨放在心上,且还能用和颜悦色的态度去争取对方和颜悦色的态度。这样才能共同进步。

她把工作重新划分好,按个人的工作性格和人脉,都配给了相应的客户目标。众人又一看,她将几乎可以算做是故意刁难的“童梦”和“景阳春”都划归自己亲自负责,便都发作不了任何情绪。

严宥然老是讲她拿的是“老黄牛”的工作态度,手下自然拥戴。蓝宁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既然要做元帅,除了坐镇指挥,必要时刻的冲锋,也得当仁不让。

当然也有刺儿头需要先摁住。

蓝宁卯住那一位程风,露一个温柔笑脸,倚小卖小叫了几声“阿哥”,他的脸皮终于不会像霜打的了。

会末,她还笑言:“我们的困难那边一样在面临,我们还是在一条起跑线上。”

方珉珉在会后同她说笑:“嗲妹妹,你是凶的出去,嗲的进来。”

蓝宁存心虎着脸:“他们都叫我雌老虎,我是晓得的。”

方珉珉说:“这叫该嗲的时候嗲,不该嗲的时候绝对不嗲。”

蓝宁也笑,她想,形势比人强,如今更不是内部争义气的时刻,有再多的不满,先闷到肚皮里,而且伸手不打笑脸人,适当示示弱,很容易就化干戈为玉帛。

不但同事吃这一套,客户同样受落。

对于她这套,关止经常批评,说她是“两面派”,还讲:“你但凡用拿出一张见客户的笑面孔对着我也好啊!”

蓝宁就说:“我们就不要讲虚伪假客气的那一套了好吧!”

关止眯着眼睛,似乎是看着她,又似乎没有看,脸上是惫赖的神气,让她看到可气。

蓝宁想到丈夫,又要头疼。

其实这“景阳春”的项目,也是输在“一马平川”手里,或者说,就是输在关止手里。

那回失败之后,她很长时间不能看到“景阳春”三个字,一看到连五脏六腑都要开始烦恼起来。

蓝宁在这半年多里,时常想,如果没有景阳春,大约现在一切都非现状吧?

她从业这么多年来,最擅长用“如果”来做模拟演习。她想如果真的有这个“如果”,她也许就不用面临现今眼前工作上的烦恼。

蓝宁在关止大学辍学之后,真的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再和他再交集。

她同关止的关系,一开始就简单透明得如同白开水,平平无奇,就像路人,重逢的那天,也实在是太过巧合而已。

罗大年有一位重要客户是地区政府文化部门的,正筹划一个地方旅游节,其中利润颇丰,罗大年摩拳擦掌,誓要将此项目拿下。

最后一个重要的谈判饭局蓝宁跟着一起参与,客户被招待得太过周到,以至于松懈精神,酒后话多了起来。他对着这头的“地主”们抱怨:“你们这里的饭馆,管理太差,实在太差,这需要好好整顿。”

然后便说了一桩事情原委。

原来他到本城餐厅景阳春用餐的时候,喝得多了一点,用信用卡结帐,一时不察,被该店的员工给讹了,连刷了两回卡,平白损失一万来块钱。那员工拿着多刷的钱在饭店里谎称顾客办了储值卡,之后便拿着这卡在其他顾客结账时候套现。

犯罪的员工被抓了,法院也判了,他在上海的朋友代他去找饭店赔钱,还声明要求补偿精神损失费。客户苦着脸,对罗大年说:“这钱本来就是我的,还给我也是应该的。我白白花了这么多时间还托了朋友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多要个一倍两倍的不为过吧?”

罗大年当然说:“那是应该的,也该饭店出一点公关费。”

可饭店对他们提出来的赔偿金额就是不认可,交涉了好几次都没结果。故此客户想起来就郁郁。

说者本来只是吐一吐苦水,听者却上了心。罗大年当下就拍胸脯说道:“堂堂大上海服务业,竟然出这种丢面子的事,丢人,太丢人了。您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一万来块一定帮您搞定。”

他遣蓝宁同景阳春总公司的人联系一下了解情况,看看对方是不是肯赔钱。

蓝宁便用客户私人代表的身份和景阳春的客服经理通了一个电话了解情况,对方也是满腹委屈,告诉蓝宁,当初这位犯罪嫌疑人是由国家公诉,被害人同景阳春这间公司都没有当过原告。罪犯罚金就自然全部被法院没收,全没还到受害人手里。

对方态度挺好,说这回事件确属公司管理疏忽,只是客户要求赔偿的金额有点离谱,他们需要报批高层。

蓝宁知道客户要求赔偿多少,她自己也觉得离谱,便有心放对方宽限几天。

但是才不过等了一个礼拜,罗大年被客户一问,感觉颇没面子,便给报社的几个记者朋友打电话。

蓝宁那天上班很早,景阳春的客服经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很着急很委屈,讲:“被告已经被判刑罚款了,这款是罚到公家去的。原告根本没有再进行民事赔偿诉讼,我们公司不是说不赔,但你们的报导怎么能随便乱写?”

蓝宁错愕,问:“上什么报啊?”

对方没好气地报了好几个报纸名,蓝宁找来报纸一看,篇篇用词过度,她觉得是过分了,便去寻罗大年。

罗大年正猫着腰在办公室里打室内高尔夫。一个球两个球都没进洞,到了第三个,终于进洞了。他才说:“饭店本来管理就有问题,报导写的没错,没有失实。”

蓝宁同景阳春的客户经理接触挺多,认为对方处理态度还是相当诚恳的,便秉公讲一句话:“他们已经肯赔偿了,只不过是内部流程而已。客户那边需要的面子,他们也会顾全。再说按照司法流程,正确的赔偿金额是应该由被害人去法院起诉,由法院来判。换一句话说,他们公司如今不赔偿,也并不违法。我们又何必落井下石?”

罗大年从不会对她生气,还很语重心长讲道:“你就是心肠太软,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人残酷。这位大爷不让他觉得面子实在了,我们哪里能够拔到头筹?我们的公关关系也是他们所看中的,正能好好操练。”

但事件接下去竟然越演越烈起来,坏消息一贯星火燎原,落水狗也是人人要痛打。那一条新闻被好几家媒体转载,还在网上被热炒。

景阳春那边的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也不想就三下五除二还了客户的钱。

罗大年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客户也非常满意,把合作项目拍板下来。

在罗大年亲赴外地签了合同回来,还未春风得意个够,就收到了线报,“景阳春”广发邀请函,要开记者招待会。那一位原本同景阳春此生此世势不两立的客户竟然也连夜赶了来赴会。

景阳春的管理层在发布会上,将案件始末向公众交代,象征性归还受害人钱款,还在现场宣布为公众道歉,将开展为期一个月的超值让利活动。发布会收尾的时候,有检察院处理此案件的负责人详叙了责任的认定,给公众上了一堂法制课。

蓝宁受罗大年之命,亲至现场旁听,两个小时下来,全部发言人等说话滴水不漏,堪称完美。他们的态度是“企业能够承担社会责任”,将这一仗赢了回来,还顺带做了一次活动宣传,效果远远好过在电视杂志上投放广告。

罗大年得知之后,咖啡都喝不下了,捶胸顿足:“轻敌轻敌,马前失蹄,枉为他人做嫁衣。”连拿下的新项目都无法掩盖他的失落。

蓝宁知道干这一行的,最最恨在市场上明刀明枪过招之后的当众惨败。而且罗大年在当时还不知道他到底输给了谁,他明明打听过景阳春一直是一家过分低调的企业。

蓝宁是在景阳春的新文发布会上遇见的关止。

这场发布会也让她闹心,她特地暗地里来到这战场一探,现场气氛如同狠狠掴她一巴掌。她不太好受,便走出开发布会的包房透气。

关止就坐在不远的吧台处打手机,一手捻了酒保切好的水果来吃,腿伸得老长,姿态悠闲,看在蓝宁眼里更有气。

她绕开这个人,但是被这个人的手给挡住了,抬起眼,就看见关止笑着瞅着她。

那真的是瞅着她,自下而上地,把她缓缓给打量了一遍。

其实那时她和关止已经有五年多没见过了,关止长的是什么样子,在她的记忆里都快要模糊,这一刻一见,先是恍惚觉着眼熟,而后就认了出来。

本来老同学见面,应当紧紧握手,热情交流。蓝宁也在琢磨,是不是该握一个手?

她还没琢磨好,关止先讲话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这句话就像一把小斧头,“砰”地把蓝宁的脑壳敲醒,星星同小鸟齐飞。她嚷:“原来是你?”

关止点头道:“是我。”

罗大年知道是“一马平川”策划的这个案子,是在岳平川的案例博客上。

岳平川的博客一直占某门户网站营销专栏博客的点击率鳌头,罗大年本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态度时常浏览,突然看到岳平川指桑骂槐地讲完这个案例,下面的网友还纷纷叫好,气得他整整三天吃不下饭。

蓝宁只是想不到关止怎么也会掺合到这一行里来了?

当日他没有递名片给她,她问他:“你什么公司的?”

他答:“孤家寡人。”

她狐疑地钉牢他,他便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气的她青了面皮:“他们管理是有问题。”

“这要分内部问题和外部问题。消费者是不能惯的,不然坏的更加坏,还会仗势欺人。”

关止的声音很好听,这蓝宁知道,而且这一辈的上海男人咬字极准,说起“仗势欺人”四个字,更是准上加准,那一副腔调,简直要自下而上地睥睨她了。

这一口气,蓝宁同罗大年一样没能吞下去。

原本她以为事已至此,再无下文,谁知道再次的狭路相逢,不过也就几个礼拜以后。

蓝宁的一个重要的化妆品客户正要做一个叫做“秀多姿”的美体产品推广活动,她同方珉珉等人策划出路演等项目,还别出心裁搭配报刊的软文推广。这软文还要选的讲究,他们希望找本地知名的专栏作者写一篇非常软性的文章做一个后期的巩固。

客户指名一个人,给娱乐周报写情感问答的专栏作者,笔名叫“叹为观止”的那一位,放话只要他肯写,价格就好谈。

此人蓝宁是有耳闻的,据说乃男性,回答女性的情感问题一针见血,见血封喉。

本城女性向来也有自虐倾向,就爱这样的调调,故每周报纸出来,泰半中青年女士第一页翻的就是情感专栏。

蓝宁通过报社约见此人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报纸的编辑是蓝宁认识的,平时也为蓝宁的项目写软文赚得不少外快。对方觉得颇不好意思,便拍胸脯讲一定为朋友把事情办好。

后来这一位“叹为观止”终于在蓝宁需要的时间写出了文章。

关键那一段,他是这样写的:

“我们拣城里就近的话题比方来说话,好男人需要像两个产品:

秀多姿修身美体乳,体贴女性的乐趣,修心、修体、修气质。

景阳春创新上海菜,体贴女性的烦恼,少盐、少油、少脂肪。

我很抱歉,我收了广告费,我是在做广告,请各位自动马赛克以上文字。”

这段话受到过严宥然这位专业编辑的赞誉,拍案叫绝,称为“乐而不淫”。

蓝宁把报纸拍到她头上:“我被人耍了。”

但对方仍收了那笔行内顶级的润笔费,蓝宁自此,恨死“景阳春”三个大字。

如今又是这“景阳春”又变作温柔一刀,生生摆明要让她触礁,蓝宁莫可奈何又暗愁顿生。

罗大年是以“景阳春”去年就斥资在郊区买了几百亩的地皮造加工厂,今年必有大动作为由,将之列入蓝宁这一组的计划。

蓝宁想,这绝对是在为难她。如果说“童梦”的项目是她分内需要做的弥补,“景阳春”的项目则完完全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江湖传闻,“景阳春”今年确有大型项目上马,但按照一般就人情道理,他们会考虑的是“一马平川”而绝非“时间维度”。作为业内人士,自当清楚此间的亲疏干系。

蓝宁的忧愁,其来有自。想想就要不忿,深深呼吸几下,再压下来,告诫自己应该职业化一些。

或许该参考罗大年当初教导她做销售的名言。

当初罗大年对初任销售的她说过:“干好这一行,第一要诀,先把脸皮子甩出去。只要你肯甩出去,就增加客户信任你的可能性。”

蓝宁扶额头,这一回就算她想把脸皮甩出去,也得看别人愿不愿意赏脸了。

实在千头万绪,令人无奈。

蓝宁只得先将此项目搁下,还是先拣容易攻关的新项目下手尝试。

忙乱到下午,文静捧了大束玫瑰进来,把她整个人都要淹没,她身后还跟着送花小工,不知两人手上玫瑰会有多少朵了。

蓝宁正一边同客户讲电话,一手拨弄鼠标在电脑里找资料,她用下巴点一点身后的柜子,上头搁一只水晶玻璃瓶,是罗大年看好风水先生,在每位经理办公区域内办置的。

文静体贴周到,令小工同自己一起又找了好几只可乐瓶,剪成花瓶状,再往瓶子里放了清水加了些许白砂糖。然后把玫瑰拆了包装,斜斜剪了杆茎,分别插到瓶子里,拣蓝宁平时不入手的空闲地方摆好,顿时花意满室,春意盎然。她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喷雾往玫瑰上喷了一喷。

蓝宁讲好电话,文静便笑说:“关先生以量取胜。”

蓝宁看过去,呵,可不是?自己简直要被玫瑰包围。

玫瑰是最普通的玫瑰,真的是以量取胜。

文静讲:“九十九朵,天长地久呢!”

格子间外有女同事好奇张望,各表羡慕。

蓝宁才想起来,这天正是情人节,凡是适龄淑女桌前均有玫瑰百合相衬。而她如今时刻好似陷身花海,还是出了一次锋头。

早在同关止确定恋爱关系之时,蓝宁曾讲:“花钱找浪漫的,咱们能免则免,没必要。”

关止当时不置可否。

这次的玫瑰买的是最平常的红玫瑰,倒没出格,但在数量上出了点格。

蓝宁拨电话给关止。

关止讲:“怎么样?让罗大年看到办公室里一片我的痕迹,他没狰狞吧?”

蓝宁仰着头望一眼办公室内正打电话的罗大年,眼光倒是时时关注这边的。她说:“每天早上要搭理这么多玫瑰,你给我找活儿干是不是?”

关止笑她:“我的太太,你的助理这么能干,这种事哪里轮的到你亲自动手?”

蓝宁要瞪眼睛:“你又知道?”

关止不答,只补充:“而且玫瑰多一点还防辐射,避免对着电脑时间太长老生痘痘。”

蓝宁从鼻子里哼出来:“你倒是想得周到,别指望我今晚动手烧饭。”

关止笑笑:“今晚家里宴客,我才不指望你。”

蓝宁正考虑怎么答,手机适时闪了一下,严宥然发来一条消息,问她晚上有没有空出去食饭,由她请客。她便对关止讲:“巧了,今晚严宥然请客。“

关止在那头答:“嗯,你去教育教育她,做大龄未婚女青年是一份相当没前途的职业。”

他的嘴太损,蓝宁决定不理他,也是心虚得不打算理他。

严宥然会在这种日子约蓝宁吃饭,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同男朋友吵架了。

蓝宁自认对老友知之甚详,因此打定主意赴会是义务。

但严宥然选的餐馆是城内正热门的川菜馆,相当适合小情人实惠约会,尤其在这个情人节,上座率直接爆棚。蓝宁一进去就被等位的人山人海淹没。

严宥然被逼坐到角落处,拿着杂志正看得一个入迷。

蓝宁走过去劈手就夺了她的杂志:“这种阴暗角落,你也不怕近视眼。”

严宥然眼波一贯潋滟,今天穿了白色的束腰丝绸衬衣,裹一条大羊毛披肩,下面是呢子长裤,上面是波浪长发,就像琼瑶小说里走出来的现成女主角。

但她的性格并不琼瑶,见她就笑:“我又来缠你了。“因说,”像你这样的结婚也挺好,情人节出来和同性朋友过,老公一句闲话都没有。“

蓝宁叹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来,问:“你这是怎么了?昨天不是挺好的?”

严宥然从身边的包里掏出包白万,她点烟之前,先对蓝宁讲:“我和他谈了三年,修成正果的这个结果就像放在西天的经书。”

说完把烟点着了,忽忽吸了一口,领位台的小姐过来劝:“小姐我们这里是公共场所,不能吸烟。”

严宥然只好又把烟给掐了:“连烟都不让吸了。”

蓝宁安慰她:“这是为你的健康好,没事少抽烟。“

严宥然笑她:“你可忘记了我们躲在宿舍阳台学抽烟那会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蓝宁真的不太记得,她讲:“就你把什么都记得。“

严宥然也不去想了,她手里捏着熄灭的白万,有些惘然,问蓝宁:“你结个婚怎么就这么简单?”

蓝宁揉着她的大披肩末梢的流苏,丝丝缕缕,滑不溜手。

严宥然在她婚礼之前就问过她:“怎么你突然就和旧爱结婚了?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当时蓝宁含糊过去,没怎么想说这出原因,只是讲:“我们都到了这个份上的年纪了,再把个恋爱闹的呼天抢地,要死要活实在有违风格,遇到合适的,就顺其自然结婚了呗?“

严宥然就没多问,她们的友情有一点顶好,从不对对方的隐私穷追猛打。

不过她听说蓝宁和关止结婚前做过财产公正,还是蓝宁提出来的时候,仍旧咋舌:“这多伤感情啊?”

蓝宁则想,感情本来就稀薄,能伤到哪里去?

这主意诚然是她提出来的,关止也并没有反对。两人各将财产清单一列,蓝宁才知道这几年没有正经工作的关止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零打细敲,赚得比有正当职业的自己多,不免腹诽无数。

关止倒存了些幸灾乐祸的意思,还问她:“后悔吧?”

就其到底,他俩的婚姻似搭伙胜似情人,似邻居胜似夫妻。

所以她能够现在如此坦然对严宥然讲:“我们不一样,各方面需求比较合拍,就结婚了。相比别人要简单。”

严宥然举起双手:“我也有这需求,而且需求简单。我妈就像当初的你妈一样,对我根本就是疲劳轰炸。恋爱谈了三年,我也这把年纪,再不结婚便要成为笑话一桩。”

领位小姐来叫号,轮到她们进去。两人坐下,严宥然就随口点了菜:“水煮鱼,泉水蛙,加半例清炒虾仁,冰镇芥兰,凉拌黄瓜。”

蓝宁嗔她:“又凉又辣的,你也不怕吃坏了。”她把冰镇芥兰和凉拌黄瓜换成滚龙丝瓜和虾籽三丁干,又加了两份冬茸鲍丝羹,凉菜点了一个色拉。

严宥然环顾四周,都是对对俪影,你侬我侬,又物伤其类了:“这里是白领的环境,蓝领的价格,性价比高,谈个恋爱也省成本,多好?“

蓝宁拿起菜单翻阅,发现新奇点,赶紧递给严宥然转移她的视线。

“快看快看,他们的意识也真是前卫的,把菜单做成杂志,还有其他娱乐场所的优惠券,可以直接卖给消费者。”

严宥然果然被吸引,问:“他们就不怕菜单被抄了去?”

蓝宁笑:“都是这些大路货的菜,谁家不会做?看来他们是营销驱动型经营。”

这时候水煮鱼先上来了,严宥然真饿极了,夹起一块鱼就放进嘴里,一嚼直皱眉:“怎么鱼肉这么松,口味又差了。”

蓝宁一尝,果然如此,讲:“他们家的原料一般,烹饪水准也一般,出品质量真不稳定。”

“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便宜和好吃更重要?”

严宥然话音一落,又有服务员过来上泉水蛙,蓝宁乘机问:“你们的原料不太好,没有中央厨房做处理和把关吗?”

服务员顶专业,见机只打太极:“我们会朝这个方向的努力的。”

蓝宁转头对严宥然解释:“如果他们有个强有力的中央厨房,一定能把产品做的更好,出品标准化不是家家做的棒。”

严宥然瞅着她笑,问:“那你说哪一家做的好?”

蓝宁兴致勃勃道:“景阳春啊!他们在青浦有加工中心呢!出品的质量绝对过关。他们虽然才开了五家店,就有这个意识做中央厨房,挺超前的。现在所有分店的菜式口味都一样,这就是品质稳定。”

她自己讲完,灵机忽地一触,还不及细细想,就见严宥然笑意盈盈望牢自己。

蓝宁下意识先摸脸,然后就明白她在笑什么。

严宥然果然说:“小宁,你是时维的好学生,每一分钟都在进取。抓紧时间,从不浪费。”

蓝宁牵牵嘴角,拉出一个弧度,算作微笑。她说:“是啊,时维说过,浪费时间是可耻的。”

严宥然替她夹了块鱼肉,讲:“来来来,先吃鱼。”说完手边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接起来,口气冷硬道,“跟你说了不用来接,就这样吧。”

蓝宁劝她:“他也算主动,既然不想分手,就各自退一步,从长计议。”

只一句,便住口。

严宥然的男朋友,蓝宁是认得的,最近拿了文学奖的文化界新秀,也是蒸蒸日上的一颗文学新星。严宥然同他谈了三年恋爱,是想要最后得一个结果的。

但两人意见有分歧,为结婚议题不知闹过多少别扭。

蓝宁身为挚友,自是了解,她更了解严宥然。

她自念大学起,处处好强,从不示弱。毕业之后供职本城知名的时尚画报,短短几年成绩斐然。连昨日组织的同学聚会,都力求圆满。

蓝宁对这位好友,不可谓不了解。今天这样时日约自己吃饭,略露出的这么一两点失落,已经足够,深揭隐痛实无必要,她只需要陪伴。明日之后,身光颈靓如严宥然,自有方法排解。

因而,她便不再讲什么。

同学好友,又谈了谈工作烦恼。蓝宁也想转移严宥然的不愉快,便把罗大年给自己出的难题大约讲了一讲。

严宥然皱了眉头说:“这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防着你呢!”

这正是蓝宁心中的气头,一直压着没发作,她不是没有愤慨和不悦的,讲:“我一毕业就进了公司,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几乎是打上了‘时间维度’的标签,不能因为我嫁的人是他竞争对手,就这么有没气量吧!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想过罗大年也会没了肚量。”

严宥然盯着她看,半晌才说:“罗大年以前信任你,也许不是因为你身上打着‘时间维度’的标签,而是你身上打的是时维的标签。”

本来蜷着的蓝宁,忽而就坐直了。她头顶后方,有一盏小瓦灯,光线笼到她的身上,严宥然恍惚觉着她薄如纸片,却还要立一个笔直,似是又回到当初。

严宥然发觉冒失,深悔自己话不择题,马上弥补,似嗔非嗔拍了一下老友的手,讲:“你说的对,如果真当什么都过去了,就两眼一抹黑,得过且过,人生不就是如此吗?你和我都一样。”

蓝宁受到开解,便也开玩笑讲:“我也没想到,你多精明一个人,就栽在青年作家手里了?果然是文人骚客多情。”

严宥然“呸”她:“你是听关小生唱戏唱多了吧!”又叹气,“我们这样年纪的女性,事业上不封顶,生活自力更生,外面风光无限,里面千疮百孔。如果不抓住个男人,人人都以为你是清仓货。就算你美得像西施,富得像小甜甜,都会有三姑六婆在背后说一句‘这是大龄单身女青年’。”

蓝宁大点其头:“当初我多惨,差一点被我妈押到人民广场去相亲。她还说我要是过了二十七岁再嫁不出去,就和我脱离母女关系。终于能在二十八岁领一张结婚证,我妈差点没学了范进。”

严宥然笑她:“得了吧你,有关止这样的帅哥陪吃陪睡陪玩,指不定谁赚了呢?”

蓝宁反驳:“难道我就不算陪吃陪睡啊!”

但严宥然问她:“不管怎么说,结婚证书就像合同一样,既然签章生效,无论如何都要慎重了。蓝宁,你可想好了?”

蓝宁出神地望着晕黄的灯,这间餐厅里的这盏灯在喧闹气氛下,普普通通,平平无奇。人生就像这盏灯,总要归于平淡。

她现在会想,如果说当初和关止结婚,一半属于不得已而为之,一半属于半推半就,而如今看来,岁月如水,一切安稳,倒也算不得是个太差的选择。

就像关止当初讲的:“我们互相作伴,没什么不好。”

而且自己的父母甚为满意,关止家的爷爷奶奶也满意。这让一大家子都能满意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