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没有烟总有花
583400000021

第21章

关山是在慈善晚宴上头昏倒了,有救护车迅速抵达,送往二军大的附属医院,关家相熟的主任医生才通知了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情况——关山的肠癌已是晚期。

关家一下兵荒马乱了,不是因为老人病重难以援手,而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小辈知道老人得了癌症。尤其主任医生凝重地讲:“希望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邵雪瓯站在最前面,听完这一句话,转过身来对众人讲:“你们都回去吧,陪夜的事情会有妥善的安排,大家不要耽误工作。”

各家长辈自当各有表现,尽孝尽力,都分属应当。轮到关止同蓝宁这一对最小的,反倒无事。王凤让他们先回去,关止往关山病房门前站了一阵,伯父辈们还是陪着邵雪瓯在病房内的外厅听着医生的告诫。

关冕过来唤关止离去,关止摇摇头。

关冕讲:“老大已经走了,这里有爸妈他们,我们白天再来。”

关止突然问关冕:“爷爷什么时候得病的?他怎么什么都不说?”

关冕脸有悲伤之色,拍一拍关止肩膀:“咱们家老爷子你还不了解?根本不是个愿意示弱的人,刚才大夫讲了,他老早就来看过毛病,可他竟然没说——”

关冕突然哽咽了,一个大男人,捶了关止两下肩膀,被关止握住手。

“咱小时候,他揍起人来那么有力气。”

蓝宁别一个头,这里的走廊十分安静,是能够欣赏窗外美好月色的环境,可她的心,七上八下,让她无法欣赏出这月色是否美好。

她只是静静立在一旁,由关止兄弟两人互相倾泄悲伤。

隔了一会儿,蓝宁问护士要了一次性杯子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们兄弟俩,可是关止手下一滑,杯子跌落到地上,水流到病房门前的地毯上头,湿痕恰似泪痕。

关止皱着眉头,眼睛忽而红了,对她讲一声:“对不起。”

蓝宁弯腰捡起了杯子,对他们兄弟俩说:“我们先回去吧!”又渴盼问一声,“好吗?”

这一夜蓝宁根本没有睡着,她劝说关止兄弟俩回家,回家以后关止格外沉默,似有满腹心事,就是没有同她讲话。

她也不知道该怎样讲话,当关止不再嬉皮笑脸,蓝宁忽而恐慌,

这恐慌时猝然的,就像关山的病,排山倒海压过来,原本该是期盼的圆满的心一下被压垮。

蓝宁洗脸的时候,对着镜子里自己不甚精神面孔发呆。

关止此刻一个人在他的房间里,他房间里没亮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蓝宁把脸洗完以后,走进了关止的房间,黑暗里,关止似乎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她向前走了两步,又迟疑了,她想,她在干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这才是最困难的想法。

蓝宁摇摇头,退出了关止的房内,为他关好房门。

其实里头的关止翻了一个身,将手臂枕在脑袋底下,望着蓝宁轻手轻脚的模样,宽慰地笑了一下。

“时间维度”礼拜一上午的项目例会照常进行。

信息部的头头将一份调研报告作了一个汇报,是关于全市菜市场产品分类的调研。这份调研蓝宁并没有公开,只是和罗曼私下沟通以后,向信息部下达的指令。信息部用了两周时间完成了这份报告。

项目组内所有同事都明白这份报告的目的。

蓝宁代表信息部,将调研的目的明确重申。

“这一次我们的对手都很强,他们在渠道策划上一定各出奇谋,以祈夺魁,所以——”蓝宁顿了一顿,看向罗大年,他的表情是鼓励她说下去的,她就继续说下去,“我们也应该有更具吸引力的方案。”

罗曼为蓝宁打开他们精心制作好的PPT,他们将方案言简意赅地用图形表达,方案重心并非建议“丽华美洁”针对分销商抑或终端客户再做促销,而是直接建议其在市民菜篮子生活密切相关的菜场建议点对点的销售模式——建立调味品连锁店。

这个创意一提出来,根本不出蓝宁所料,几位企划和销售就炸开了锅,不待她继续讲下去,他们便纷纷议论开来。

“‘丽华美洁’从来不做终端生意,他们怎么可能接受这种模式?”

“这形同要他们为此投资一大笔钱去开店,他们肯接受吗?”

“没有一家4A会建议让‘丽华美洁’从事他们经验范围以外的业务吧?”

蓝宁没有开口讲话,她坐了下来,容这些同事讨论了一个痛快。

他们讲的都很有一套道理,都是他们从事这一行多年的经验,都不可以说有错,而且都是站在公司的立场发表的见解。

她能够理解,也能体会。因为她的提案确实冒险。

罗大年用手指敲着台面,显然也是在思索。

罗曼在这个适当的时候,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议论的声音稍停,蓝宁定一个神,调整了一个神态,是神气地,充满了信心地,她继续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口吻笑着讲:“当所有的竞争对手都把目光放在篮子里的时候,我们看到篮子外面,也许可以采到更好的蘑菇。”

大家的表情不一,有好奇有思索有不解有不屑。

罗大年也转头看向了蓝宁,他也有好奇和思索。他在这一整个过程中,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全由蓝宁控制。

蓝宁笑着又站起身,将原先的PPT关闭,又打开了一个EXCEL表格。

这是一间调味品连锁店的盈亏平衡图,这长平衡图下,是渠道建设的基本盈亏平衡图。

所有人都噤声了。

因为两张图对比很明显,成本的孰优孰劣,盈利的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蓝宁的确是做足了功课,连罗大年都大出意外,他是真的好奇了,认真地听蓝宁接下去讲。

“有比较自然就会有鉴别。新的业务有风险,但是成本利润一对比,未必没有吸引力。而我们的客户,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扩大市场份额,增长利润,至于用何种手段,则是取决于利润的多寡。”她用了一个轻松的疑问语气,“对不对?”

罗大年突然开口问:“就理论上而言,没错。但是我们的计划过于新颖,也非常有创意,第一轮的竞标就提出这个概念,会不会让4A们借鉴了去?”

蓝宁自信地笑了一笑。

她对罗大年讲:“罗总,在中国市场打拼这么多年,外企最看不惯我们的就是低成本竞争,不是吗?”

罗大年哈哈笑起来,他摸摸自己的“地中海”:“国人戮战商海,赤膊战是最让敌人害怕的。”

蓝宁忽而面上一红,发觉先前的那一句话虽然是大实话,但确实是不合时宜。

罗曼补充讲:“成本优势以及方案优势,是我们的两翼。我相信这一次我们会有好成绩。”

罗大年只是笑,笑容莫测,蓝宁多了几分闹不明白的苦恼。她想她并不太了解罗大年。

会后,罗大年把蓝宁叫住。

他突然对她讲:“你真有你时老师的冒险精神。”

口气竟然暗含赞赏,蓝宁是听了出来的,便也谦虚了:“这一行不是做技术,拼的是软实力,软实力有时候也要看运气。”

罗大年含笑注视她:“蓝宁,你就赌赌运气,我去堵堵人家营销总监。”

蓝宁又惊又喜地“哎呀”叫出声,她又变回学生一般,问罗大年:“你觉得我的想法可行吗?”

罗大年讲:“以前很多人不相信时维的想法,但事实证明,他很多地方做对了。他给谢东顺做了跨出国门的策划,也支持刘先达力排众议接受国外融资,所以十年以后,这些企业都在行业内独占鳌头。”

听到罗大年说出这样的话,蓝宁的眼神黯了一黯。

罗大年还在感叹:“十年了,足够一个轮回的变化。”

“也许变化并不算太好。”蓝宁讲。

罗大年点头。

蓝宁将电脑关上,拔出拷贝资料的U盘,轻轻放到罗大年的面前。

罗大年接了过来,很慎重地夹进了笔记本中。

在这天下午的时候,蓝宁先打了一个电话给关止。

最近由于关山病情的恶化,让关家人仰马翻,三房的长辈轮番尽职照看,而且不约而同不令小辈帮手。

王凤对蓝宁讲:“你们照顾好自己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忙,爷爷这边有人,你们有空过来看看就成了。”她在那之后就再没提过离婚的事情,很是帮了关庆国一把。

而关止最近常常去探病,一坐就是老半天,她不加班的时候也会跟着去。

这天看来是不太可能加班了,所以蓝宁想要打一个电话给关止,同他约个时间在医院碰头。

近来一段日子,关止不再如以往那般轻佻,连声音都变得沉重。他在电话那头对蓝宁说:“今天大哥二哥都在,你不用来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蓝宁关切地对他说:“你也是,早点回来。”

关止终于笑了笑,声音变得轻佻了:“我老婆终于关心我了。”

“去你的。”蓝宁也笑了。

她放下电话,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好一阵没联系的严宥然。

那边的她心情似乎畅快,言语也轻松,讲:“晚上有没空饭局?今天我的那位出差,正好能把时间空出来给你。”

也许正式好一阵没有联系,她的声音熟悉又陌生,蓝宁是滞了一滞才讲:“你定地方吧。”

严宥然自然还是定她常去的川菜馆。

只是这一回她的心情颇好,很是有点意气风发,还是白衬衫长裙子,但是人精神,看上去活力超群,气质卓然。

蓝宁好好地把老友看上好一会儿。

“你最近有什么好事?”

严宥然笑:“无非买房子付首期,你知道现在房价老贵,积蓄这么多年,真不容易。”

蓝宁问:“是不是好事近了?”

严宥然弹了一个响指:“不必是好事近了才买房,现代女性尤其需要一间独立的房子过生活,有真实感,不然生活不完整。”

这一句话太有道理,也太独立。值得女性朋友为之鼓掌。

蓝宁笑了笑,她还是为严宥然的话动容,但是也有慨叹:“如你如陈思,都用笔杆子当工作根本,算是没把专业白学。以前教古汉语的老头总说,拾笔为枪,是文人职责所在。”

严宥然坦然一笑:“你还记得老酸腐的话呢?你总把过去记得这么牢。现在大家都在混日子,捱的火眼金睛,不进则退,这个时代根本没让人没有时间和力气去讲究什么职责和理想。”

蓝宁顿时哑然。

严宥然点好了菜,就按照蓝宁上一回点的。点好以后,蓝宁喝了一轮茶,才又开口:“悠悠,你给周秉鑫的老板写的那篇报导,我看了。”

严宥然从来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她抬了一抬眉毛,认真望住了蓝宁,等她讲下去。

“你和罗大年一直有联络?”

“我和许多广告公司老总都有联络,你清楚的,这是必要的商务关系。”

蓝宁点个头。

“‘力达’原料的问题,真的是你们上头压掉的吗?”

严宥然稍微转了转身体,翘起腿来。她往后退了退,离开蓝宁远了些。

“其实没什么两样,因为这是必然的结果。”

蓝宁低着头,看着杯中水,水色澄明,不知是否有杂质,即算有,必然也是肉眼看不见的。

“记者的职责是报导事实。”

严宥然一直微笑着。

“我知道的,宁宁。很多年以前,你跟我说过一个故事,两个牺牲在张家口的战地记者。可是蓝宁你讲故事的时候总是带着盲目的崇拜。这个世界不停改变,你不改变,时间的齿轮也会推着你改变。蓝宁,已经过去快十年了。”

菜上来了,严宥然给蓝宁布菜,蓝宁没有动手里的筷子。

她讲:“悠悠,周秉鑫老板的那只壶是我外公祖上传下来的。”

严宥然的手停了一停,她的眼正全神贯注在菜色上头,丝毫不转移,仅仅那么两三秒的短小时间,她轻轻“哦”了一声。

声音淡入周围嘈杂的人声之中,蓝宁几乎是听不到的。

她们无声地吃了两口鱼肉。入口鲜辣,鱼肉已经不松了。

有服务生过来换骨盆,严宥然问服务生:“你们的鱼进货质量变好了嘛?”

服务生讲:“我们一直用最好的菜肴招待我们的客人。”

等他走远,严宥然对蓝宁说:“你看,你爱听什么话,别人便讲给你听。这个世界还是挺主观的。”

蓝宁说:“是的,可是他们改正了。”

严宥然细细嚼了好一阵的鱼肉,才对蓝宁讲:“不是所有人都会坚持阵地不转移。以前在寝室里夜谈,我就讲过,我不太能理解邱少云,坚守阵地直到自己化为飞灰。‘美达’的刘先达曾经是时维老师课堂上面的正面案例,他当时的理念是干掉洋品牌,树起民族品牌。这个过程艰难,他在长达十数年的征途中发生任何的变化,我都能够理解,尤其是面对一个不健全的市场。”

蓝宁口里也嚼着鱼肉,但是如同嚼蜡。

她说:“悠悠,我们不说了。”

严宥然微微笑起来,伸手过来拍着她的手:“好的,我们不说了。”

这样一顿饭才能在良好的气氛中延迟到完毕。

饭后蓝宁同严宥然告别,严宥然的神态淡淡,似乎也是无趣了。她拣择了一个有趣的话题,对蓝宁说:“忘了告诉你,‘丽华美洁’这回招标是请了媒体做报导的,也算异常营销之前的营销,声势浩大。”

她握了握蓝宁的手:“你们加油。”

蓝宁回握她,不知怎生说才好。

严宥然潇洒地放开她的手,轻快转身,毫不迟疑往另一个方向走,渐渐身影没入黑暗。

蓝宁百无聊赖,看了一眼手表,索性寻了公交车坐了两站,又回到旧时的校园。

校园的大门已经全新翻修,更加气派而庄严,四个大字笔锋遒劲,像四把大斧要为这里的学子劈开成人之路。

毕业的那一年,蓝宁站在门下,时维给她拍了毕业照。那时候他已经坐在了轮椅上,拍完照片,招她来到身边,摸摸她的长发,讲:“蓝宁,你长大了。”

蓝宁握紧了时维的手。

“时老师,我长大了。”

“长大了,许多事情就要改变,不骄不躁不再任性,才能走得更坦荡。”

蓝宁行一个军礼:“YES,SIR.”

她和时维一起笑起来,她推着时维的轮椅进了校园。

蓝宁还记得白天的校园,绿荫葱葱,生气勃勃的同学意气风发地走在梧桐树下。他们吸收最端正的知识,向往校园外的未来,他们以为出了这扇大门,也许整个地球都会在自己的脚下。

其实不是的。

连时维都不曾这么认为。

蓝宁找了一个树荫下的石墩子坐下,望着模糊的夜色糊涂地什么都没有想。

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翻了一阵翻出来,摁下通话键。

关止问:“你在哪儿呢?”

蓝宁诚实答他:“我在学校里。”

关止说:“我来接你?”

蓝宁讲:“好的。”

她突然想起来,在大学里同关止假装谈恋爱的那几个月,关止有时候会打电话到她的寝室找她,问她一日的行程,如果她有晚自习,他就会问一句:“我来接你?”

那时候的蓝宁想,关止平时总爱把名牌车飙进校园里,这个锋头,她是不会出的,便会找个极为烂俗的借口推掉。

这是很久远的微小的回忆了,被夜风一吹,又吹上心头。蓝宁生出几分怅然。

夜晚的校园虽然是静谧的,但也有三两情侣对影成双,享受最甜蜜的爱情。

月上树梢,人在树下,世间一切仿佛都美好。

蓝宁看着他们的亲密,会由衷微笑。

直到有人拍拍她的头:“傻笑什么呢?”

蓝宁握住关止伸过来的手,她想,呀,他来了。但是她在这里等着,她似乎就笃定他回来。

“爷爷今天精神怎么样?”

“他同意大夫装支架了,装上肠支架以后,可以适当吃点东西。”

“那真好。”

“他总认为自己是铁打的,百折不挠,不肯屈服。”

蓝宁慨叹:“因为有他们这样的,才有我们的幸福生活。”她问关止,“爷爷是怎么拿到大亨壶的?”

这个问题蓝宁一直想问了,她认定关止是知晓的,他们之间,只需一个提问一个回答,并不会有任何的信息障碍。

蓝宁不知何时开始笃定这一点了。

关止沉默了一会儿,出乎蓝宁意外地回答了很简单。

“爷爷平生积蓄一共二十万,他拿好了存款,去见了山田先生。他对山田先生说:‘我当年是抗日战场上的小战士,今天以一个抗日老兵的身份,恳请您将‘大亨壶’以当年之市价让我认领回国。钱,我只有这么点。’”

蓝宁呆了半晌,耳畔只有飒飒风声,但觉这句话在风声之中更加鲜明而响亮。

“爷爷就这样买回了‘大亨壶’?”

关止紧握她的手:“可不是?那个日本鬼子说他是土匪。”

蓝宁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形,“扑哧”笑了出来,她摇头:“我无法想象。”然后又说,“日本鬼子肯把东西还回来,太意外了。”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双枪大队长,堪比李向阳。”

“而且姜还是老的辣。”

两人一齐笑起来,但关止笑声有异,不那么畅快,也不自然。是什么阻碍了他一贯的乐观爽朗?

蓝宁咳嗽了一声,把话题岔开去:“好久没回来了,如果可以,我还想再念一回大学。”

她拉他坐到自己的身边。关止往她面颊亲了一亲:“我可不想,我都没从这里毕业。”

“关止,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念完大学?”

关止还是微笑着答她:“没兴趣的专业再念下去,不得辛苦死?那时候还没专业调剂。谁知道过了几年就有了,早知道我晚生几年了。”

蓝宁望着他笑,他似乎是恢复了一点精神头,讲话又可以半真半假,说一半留一半,让她难以琢磨却又可以琢磨出一点什么来。他就是个这么不着调不让人琢磨出来的人。

关止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搀着她站起来。

“我们走走。”

他们绕着校园花园的小路缓缓步行。

蓝宁说:“真想回到大学里重新来过。”

关止却说:“我可不想。”他抓紧了她的手,“虽然一切都在变,但是前进总比停止强。”

手心之间的温度,温暖而体贴,这是现实拥有的。蓝宁被动地握得很牢,也开始觉得挺好。

对,前进总比停止强。

她靠紧关止,关止也有所觉,伸手臂揽她更牢靠。

关止笑说:“这样就挺好,等你习惯了,大约会离不开我,我要是离开一阵怎么放心的了你?”

任何寂寞无助的时刻,都有亲人为伴,总是很好的。

但蓝宁对关止的老神在在生气,她同他拌嘴:“那可不见得,说不定我有更好人生。”

关止转过头狠狠吻住她,让她只能在他怀内喘息。

其实,蓝宁没有告诉关止的是,在今天之前的许多年,她都不愿意再回母校,在这里熟悉的风景里,最后只能够一个人凭吊,拖泥带水,凄惨荒凉。

她既然走出了校园,就要迈开步子,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而这许多年都不曾休息,那些不解那些迷惘和那些无奈,都是红尘沿途的风景,不论美丑,经历一番,唏嘘一番,原来觉得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但如今一个折回,抓牢身边人的臂膀,是可以歇上一歇,理上一理,整顿一番,撩开心上尘埃,再度提出气势上路。

她不知道身边的这个人到底会怎么想,她同他稍稍愤慨,一仰头,就能看到他眉头眼角不曾流露过的倦意和伤感。她想,她扶牢他手臂的时候,她也可以当他的支柱的。

蓝宁伸出手臂,环抱住关止的腰。两人并肩,一齐走出了校园。

蓝宁在之后的几天,利落地处理公事,希望抽出周末时间去医院陪伴关山,虽然王凤还是坚持孩子们去干孩子们的事情。而且关止最近也不曾去医院了,他仿佛很忙碌,每日归家都很晚,蓝宁已然入睡,也没有时间的空当留出来夫妻二人叙话。

万丽银和蓝森抽空去了医院一趟,回来之后万丽银打电话对蓝宁讲:“你婆婆是个好媳妇,人前人后伺候着,倒比他们家两个婶婶干的多。她不要你们去,是怕你们受累。”

蓝森不是会讲他家是非的人,只对女儿讲:“有时间多帮帮你婆婆。”

蓝宁默默听着,在电话这头不住点头。

“丽华美洁”的招标会放在周末,原因无他,因为对方董事会内有高层抵沪希望旁听。客户需求需满足,罗大年同罗曼也调整了时间。提案将由罗大年亲自出马讲演,他还道蓝宁办公桌前亲自问她:“你这一回出尽心力,应该一起去的。一起去吧?”

蓝宁微笑摇头:“我得去看看爷爷。”

罗大年也听说了关家最近的情况,能够理解蓝宁,还说:“等案子完了,你请一个长假吧!”

不巧蓝宁有了电话进来,罗大年转身离开。

电话是陈思打了过来的,她不知从哪里也听说了关山生病的消息,在电话里慰问了一番,末了,用迟疑又顾虑的口吻叹了一句:“关老爷子这一病真是不巧。”

这话内藏住蹊跷,蓝宁疑惑地抓紧话筒。她想马上就追问陈思这话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陈思并不是存心卖关子,而是在思忖如何讲出这番话。所以蓝宁还没发问,她便先说了:“我有别家媒体朋友说,他们得了些线报,前一阵向证监会稽查大队去核实是不是查过‘童梦’谢总在去年年初牛市的时候幕后操纵几家上市公司的股价,稽查大队的回答模棱两可。”陈思顿了一顿,才又对蓝宁讲了下去,“稽查大队可能还查过‘童梦’的投资顾问关冕。”

蓝宁吃一惊。

陈思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听说关冕以前为其他公司引入外资海外上市,把国内优质资产装到海外上市公司去,海外公司背后的控股公司依然是国内公司的这些人。包括他自己都名列这公司的股东之一,同时还有他的父亲和叔叔的名字。”

天,蓝宁差一点叫喊出声。

这实在是一个可怖的讯息,让她不自禁要颤栗。她几乎马上问:“还有谁会有关联?”

陈思答:“不清楚,许许多内幕我们已经不能探究了。因为证监会稽查大队一直没有行动,一切的内幕还只是内幕而已。”

挂了陈思的电话,蓝宁几乎是立刻想要拨电话给关止,摁下十一个数字,又停手了。

惊惶、迷惘、不知所措,甚至摸不清楚头绪,她根本没有办法厘清思路。她想,这个电话通到关止那里,她得问什么呢?难道问他同这个事情有无干系?

这个念头一上来,蓝宁就克制不了激动的情绪,脑海里有个声音对她说:“不会是这样的。就算关家的男人都被牵扯进这个事情,也不会同关止有关系。他甚至拒绝过谢东顺的聘请。”

可是,一切又让她不那么确定。

蓝宁慢慢地,慢慢地,摁下了那个确定键。

关止电话那头的提示音如此缓慢如此沉重,他还没有接电话,而她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一般,最后他终于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

其实关止的声音很好听,所以他唱歌唱戏都好听。

蓝宁听着他的声音,一下又开不了口。

“蓝宁?”他问。

她唤了一声:“关止。”咬一咬下唇,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好说,“我——我今天下班去看爷爷。”

关止笑了一声,讲:“行啊,可我手头事情还没做好。”

蓝宁说:“我自己去吧。”

她把电话挂上了,颓然地垮下了肩膀。

下班的时候,天气转阴沉,响雷阵阵,不安定的雨落了下来。

蓝宁带的伞挡不住倾盆的雨,淋了半身湿才抵达医院。

关山的病房里有人探望,她向为她开门的邵雪瓯摆摆手,就在外面等候着。来探关山病的人不少,鲜花水果摆的整个客厅满满当当,倒为苍白的病房增添了亮色。

蓝宁把心先静下来。

邵雪瓯怕她一个人无聊,带上门同她一起坐到病房外的小会客室里。

她拿了干毛巾给蓝宁擦干净头发,一边嗔怪:“这样的天气就不要过来了,你们这些孩子,来了也帮不了多少忙。我都劝关怀小夫妻赶紧回美国去,关怀的爱人就要生了,需要人照顾。你爷爷让你大伯大伯母一块儿跟着去。”

蓝宁心中一凛,会生出别他心思,已经无可避免。她试探地问:“他们已经走了?”

“是的,昨天的飞机,关止还送机了。”

蓝宁的心“噗通”狠跳两下。关止去送机,他没有同她说。但这又极自然,他从不会同她讲关家鸡毛蒜皮的事情。

她尚心慌意不定,面上却是强自镇定,不让长辈看出蹊跷。

邵雪瓯和蔼地继续对她说,“生老病死,是人都必得经历,你们的路还长,别为我们老人家担这样的心,担心也无用。好好生活和工作,才是正路。”

蓝宁也是把话听进去了,关切地望一眼病房的门。也许门内的人牵挂的正是他们这一群小辈,想一想,不但是心慌,更有惭愧。

邵雪瓯这边同蓝宁讲着话,那边三奶奶推门而入,询问这一晚的病号餐怎么弄。邵雪瓯便先放下蓝宁,同三奶奶说起话来。

这位长辈,依旧从容,神态都一如当初。

蓝宁望着她,好像回到很多年前,外公临终之前,邵雪瓯也用这样从容姿态坐在病房门前,安慰不住哭泣的她。

那时候她才知道邵雪瓯果断离婚,与外公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了外公的病势沉重。她这么决绝地开启这一段黄昏恋,背后竟是这样的绝望。

当年的邵雪瓯执着蓝宁的手,微笑对她说:“不要怪你的外公,他这几十年很辛苦,我只想在最后几年好好照顾他。”

蓝宁能理解这种绝望之前的强颜欢笑,因为她也用过同样的方式。

如今,邵雪瓯还是如此淡然而静定。她一边嘱咐了三奶奶照大夫吩咐去做了病号餐,一边叫来了护士,说是关山有客人,是不是可以晚一会儿吃药。

护士也是懂得病房内病人的身份,只提醒:“也不好晚太久的,病人谈好话就快点叫我们吧!”

蓝宁心里起了疑惑,问邵雪瓯:“爷爷是不是谈很重要的话?”

声音才落,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位身穿公安制服的老者。蓝宁“霍”地站起来,差点没站稳。

没有人察觉到她瞬间的失态,邵雪瓯朝老者点个头,老者讲:“军长有点累了,讲吃了药想睡一觉。”

等老者走了以后,邵雪瓯又忙着为关山喂了药,告诉他蓝宁来探他,关山往外看了看蓝宁,脸上忽生忧虑之色,但蓝宁以为这是被病痛纠缠出来的,让这位素来神气的老人萎靡不振了。

她恭敬地向病房里头点头致意,但关山显然是累了,摆摆手,但又对邵雪瓯耳语了一些什么话,邵雪瓯一边听一边答了一句“好的”。

她走出来以后歉然地对蓝宁讲:“还是让爷爷先睡吧。”又拉着蓝宁笑道,“来陪奶奶讲讲话。”

蓝宁乖巧地坐在邵雪瓯身边,承邵雪瓯这番好意。她总是能够周到,也许是怕关山的态度伤了孩子的好心,便用自己的方式弥补。

蓝宁能体谅长辈的苦心。

周围都是鲜花,让空间变得温馨,不像在医院里。蓝宁命令自己稍微轻松下来。

邵雪瓯温柔地望着她,告诉她:“你和你外公年轻的时候长得可真像,还有一样倔的脾气。”

她似乎是有倾诉的意,蓝宁就生了探听的心。也许这是一段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往事。

邵雪瓯眼底有脉脉情愫,沉吟许久,她说:“你能嫁给关止,看着你们两人相亲相爱,我很高兴。很多年前,你外公以为你们在谈恋爱,就说过关止和你倒也匹配,只怕我们长辈的事情耽误了你们。但是没有想到那时候——”她颇遗憾似地叹了气,蓝宁不太好意思,低下头来。

“关止是个好孩子,虽然他妈妈总是气他没出息,但他有他的想法,你要多体谅他。”

蓝宁点头。

“他也和你一样,是个倔强脾气,当初辍学气得家里长辈都不轻。我不是纵容小辈什么,他不喜欢读那样的书,强逼着他去读,他也是读不进去的,后来辍了学,我看对他也不是什么大影响,你看他后来不也蛮好吗?”

蓝宁又点头。

“我和老关没有孩子,这几个孙子就像亲生的一样,从小看他们长大,个个都聪明,小时候都是我送去幼儿园和小学,但长辈怎么能管一世?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世界,只要他们能好好地,我们也就放心了。其实就算不放心,也没有什么办法,老关说过,领了身份证就不好管了,要自己负责自己的。”

蓝宁心里头莫名一动,邵雪瓯面色无波,并非像是意有所指。

但是,她还是鼓起了勇气,突然问邵雪瓯:“奶奶,刚才找爷爷讲话的是公安局的?”

邵雪瓯一愣,似乎有所不安,可还是答了:“是你们爷爷的老部下,市局里的领导。”

她才讲完,王凤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脸是汗,还有形于外的愁绪焦灼。她压低了声音焦急地问邵雪瓯:“妈,出事了,出事了,能不能和爸爸讲句话?”

邵雪瓯站起来,拦住就想冲进病房的王凤,说:“现在不合适。”

王凤抓住邵雪瓯的手,大大喘了两口气讲:“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都火烧眉毛了。妈,公安局来人把庆国,二哥和关冕都带走了。”

蓝宁跟着站了起来,随即手机响起来。

她接通了,那头是关止的声音,他说:“蓝宁。”

蓝宁马上问他:“关止你现在在哪里?”

关止愣了一下,似乎是没察觉蓝宁会反应这么大。这边的王凤听到蓝宁接到关止的电话也凑过来听。

关止在那边把声音放的很低很平缓,讲:“我要配合公安部门的人调查一些事情,大约这几天不能回家了。我在家里留了字条——”

蓝宁还没有答话,王凤就已经急了,眼泪汪汪,抢过蓝宁的手机,讲:“关止,你别吓妈妈?你也进去了?你跟他们说,你跟你二哥的事情不相关的。”

那边的关止大约在解释,蓝宁只能徒然地看着王凤一边流泪一边说话。

她求助地看着邵雪瓯,邵雪瓯搂住她的肩,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

蓝宁低声问邵雪瓯:“奶奶,你们早就知道了对吗?”

她想,邵雪瓯知道她在问什么,果不其然,邵雪瓯轻轻点了个头。

她对蓝宁低声说:“关止没和大伯他们一起出去,他们都和这事情不相关的。”

蓝宁追问:“那么爷爷也是知道的?”

邵雪瓯缓缓地点了点头,蓝宁复又坐倒下来,一时间不能辨出是悲还是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