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那个山头,天就该黑了。
柔柔的夕阳把最后的一点光洒在山前的湖面上,仿佛在湖面搭起了一座金色的桥。
“哈哈,这么客气,我可不会水上飘啊。”
他一个人坐在这山坡上,就这么隔着一片泛着淡蓝色微光的湖水,望着对面的夕阳已经很久了。时而自言自语,思绪就这么飘散着,眼前迷人的景色让他暂时忘却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时间就这么停止,该多好啊……”
他叹了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高高低低的群山一层层地绕着中心的这片湖水向天边延伸,好像一个个仰慕者都在争先恐后地想一睹中央这位美女的芳容。它们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有些居然还手牵着手。他心想,二位兄弟,看个美女都要牵着小手,你们是真爱吧……,想到这儿,他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可这一笑把他的思绪给拉回到了现实中来。他慢慢垂下头,怨气在胸口开始迅速积聚,然后,猛地抬起头朝着湖中央发泄似地吼道:
“这******是在哪儿啊?!!!”
大约几个时辰前,他从一个山洞中醒来,不仅浑身乏力,而且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隐隐作痛,他咬着牙走出山洞,发现自己身处荒山野林之中,本能告诉他应该尽快离开那个地方。于是,他一个劲地走,没有现成的路,碎石遍地,杂草丛生,林中的树很高,很密,压抑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走出了林子,可翻过了几座山坡,又出现几座山坡,仿佛无穷无尽,毫无人烟的踪迹。他累了,开始绝望了,走不动了,也不想再走了,最后这片湖还有那缓缓落下的夕阳,让他彻底停下了脚步,整个人一屁股软瘫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恢复了体力坐起来,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山坡上,让思绪胡乱地飞着。
这一吼反倒让他略微舒解了一点绝望的情绪,之前一直昏昏沉沉的脑袋现在也已经好了很多,绝望后的无奈往往会让人开始苦中作乐,不是内心的投降或是放弃,而是一种自我本能的适应和情绪调整。他开始调侃起自己的处境:
“呵,死在这儿也挺好,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啊,是祖上积了德了吧。反正无牵无……”
这没说出口的半句话,让他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让慌乱的情绪猛地涌上来,不断告诉自己先冷静下来,然后慢慢想。他先用双手捂着脸,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双手抱头,紧闭着眼,在呼吸声和心跳声的穿插下,大脑飞快地转着,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的!”
……
“我******是谁啊?”
这一次他没有吼出来,声音异常的平静,平静到仿佛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周围的气氛顿时诡异了起来。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可能莫名其妙地迷了路,只是忘了自己是怎么到那个山洞里的了,可他现在吃惊地发现居然连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家住哪儿,父母长什么样,有没有妻子,有没有孩子……,以前的记忆一片空白。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依然努力地回忆着,可越往下想,头越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弃地慢慢放下抱着头的双手,呆呆地望着天上。此刻,天上的云层映着霞光,变化万千,正如他此刻的思绪,无尽地纷乱着,时而有形,时而无形。忽然,他开始浑身上下摸索着,意识到也许能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让他回忆起自己的身世。可是,身上里里外外什么都没有!又一次的打击,让他垂下了头,可眼前出现的一件东西让他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他慢慢地将目光移到了身旁的那把匕首上,皱着眉,心想,这是唯一特别的东西了么?他慢慢地将它捡了起来,握在手中。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这把匕首就在他身上了,因急着走出那片林子,再加上脑袋昏昏沉沉的,所以当时并没有去多想,只是拿它砍了几次挡在路前面的树枝和杂草。此刻,他也深知只是一把匕首也许根本不可能让他回忆起什么,可在他此时的眼中,这把匕首极可能承载着关于他的一切,想到这儿他的手尽然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了起来。
他仔细地从各个角度端详着手中的匕首,这把匕首约一尺长,拿在手中比想像的要重很多,护手和护柄由一整块铁锻造而成,裸露在外,护柄呈极其精密的六边柱型,护手则相对纤薄,从中间向两侧均匀变薄,同时在尾部形成两个小弯勾,就像老虎的上下两颗尖牙。匕首鞘显得十分花稍,通体发白,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成,白色的背景上雕刻着金色的花纹,跟护柄那种深邃的黑色形成强烈的反差,相当地不和谐,就像是两个时代的东西被粗暴地配套在了一起,时代感完全不一样。他慢慢地将匕首从鞘中抽出,刀身为双刀刃,除刀尖和从刀尖一直延伸到护手的两侧刀刃呈亮银色外,整个刀身和护柄一样为黑色,唯一不同的是刀身能折射出刺眼的反光,再加上刀刃处黑色和亮银色叠加出的齿状刀纹,让人不寒而栗。
匕首并没能让他想起点什么,如此的陌生,甚至让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但不管怎么说,此般不同寻常的匕首出现在自己身上,那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即便不是自己的,也有可能是朋友的,或是亲人的,边想着,边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
他再次抬起头,望着落日,有一半已经落到山后面去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天就会黑了。他努力地从嘴角挤出一点苦笑,是啊,就算想起来自己是谁又有什么用呢,被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里,结果不是饿死就是累死,再惨点,晚上出来个什么豺狼虎豹的,连个尸体都留不下,呵呵,还不如现在就把自己给埋了呢。
就在他自我安慰式地沉思的时候,眼前突如其来的一个变故,顿时让他生理反射性地跃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抽出的匕首紧紧拽在右手,如临大敌。眼前,是一头黄斑赤鹿,从他所在的山坡下方左侧约数百米外的一个隆起的土坡后方跃出,正朝着他的方向飞驰而来,一对硕大的八叉茸角从眉间伸出,如利爪般直指苍穹,在它奔跑过的身后拉起一条笔直的烟尘,仿佛大地从中间裂开一般。
他怕的,当然不是这头鹿!
求生的欲望让他摆出了随时准备搏斗的姿势。赤鹿似乎发现了他,一个急转弯改变了奔跑的方向,朝着他的右侧跑去。这反而让他更加的紧张,他的视线并没有跟着赤鹿的奔跑方向而移动,而是紧紧盯着赤鹿之前来时的方向,因为他确信,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它,才使得它如此拼命地奔跑。
他偋着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心跳声越来越快,仿佛就在耳边鸣响……
马?!这有点出乎了他的意外,眼前没有出现什么野兽。一匹,不,是两匹!一匹棕色的骏马奔驰在前,另一匹深黄色的紧跟在后。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马上居然各骑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女人,马蹄飞腾,衣裳飘逸,扑面而来。他额头上刚刚惊出的汗,瞬间变的冰凉,就如同在大热天猛干了一杯冰镇过的酒,顿时神清气爽。
“这是老天派来的仙女来救我的吧。”
一种死里逃生后极度渴望被拯救的内心冲动,仿佛化作一团暖流从他的脚底沿着神经一路冲到头顶,充斥着每一个毛细血管。他意识到自己终于得救了,长时间对抗着身体疲劳和内心绝望的那股坚韧,在这一刻松懈了下来,甚至让他开始产生了幻想。幻想着,她们会把他扶上马,骑棕色马的仙女坐在他的前面,两人同乘一马,他甚至闻到了她那秀发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忍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三个人一同策马离开,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美丽的小庄园,绿树环绕,流水兮兮,进了院门,更是鲜花遍地,果子满丫,还有那可爱的小鸟在树间欢快地叫着。两位仙女,一左一右,把他引到厅里,桌子上堆满了鸡鸭鱼肉,山珍海味,香味扑鼻,想到这儿他那肚子不自觉地咕噜了起来。饱餐一顿后,两位仙女愉快地同他聊天到深夜,但也被他悲惨的经历心疼地流下了晶莹剔透的泪珠,最后他在仙女们的服侍下躺在舒服的大床上安静地睡着了……
幻想还在继续,他甚至开始闭上了双眼,幻想着自己睡着后会做一个什么样的美梦,然而一声刺耳的马啼声,让他晃回了神。定睛一看,这时他才猛然发现,两位骑马的少女似乎根本就没看到他,她们也转了个弯,驾着马紧跟着那头赤鹿逃跑的方向而去。这可急坏了他,立马一个劲地挥手示意,并大声呼喊着:
“喂!……喂!这儿,我在这儿!”
这可是救命稻草啊,如果不能被她们救走,他知道自己肯定会死在这儿了。如果仅是从头到尾一直绝望到底倒还可以接受,可上天偏偏给了他希望,若是这次机会再被他错过,那他一定会死得更痛苦。于是,他把最后残存的那点力气用吃奶的劲全都使在了嗓门上,几乎断了气。
在这空旷的山坡上,他这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很快就引起了两位骑马少女的注意,她们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眼睛四下搜索着发现了他。他见她们终于发现了自己,更是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但却忘了自己手中还握着那把尚未来得及收入鞘中的匕首,正伴随着他手的挥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寒光。
两位少女对视了一会儿,嘴里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他远远地望着,虽然什么也听不到,但他仍然摒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像一个焦急地等待着法官宣判的被告。最后,其中骑深黄色骏马的少女向另一位顺从地点了点头,似乎同意了她的意见。二人一起骑着马向他飞奔了过来。
他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也许是刚才呼吸摒的太久,此刻他大口地吸了几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将匕首合入鞘后插入了腰间,一边思索着一会儿该如何向她们说明自己的来历,一边欣赏似地望着她们那美妙的躯体随着马奔跑起伏的迷人姿势。他细细地打量着,骑棕色马匹的少女依然在前,一袭白色长衫没有任何过多的修饰,身材纤细,随意扎起的发型透着一股让人过目难忘的英气,估摸着年龄也不过刚满二十。骑在后面的少女感觉要小几岁,淡绿色的薄纱衣裙配上一条浅黄色腰带,盘起的发饰明显经过细心的打理,略圆的脸庞让人觉得可爱至极。迷人的外形,年轻的样貌,却在这傍晚时分,出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这不禁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开始揣测她们的来历。
“难道真的是仙女下凡?”
“又或者是千年狐妖的化身,要来掳掠我这翩翩少年,哈哈。”
“总不至于是什么孤魂野鬼吧……”
想到这儿,他瞥了瞥那很快就要消失在山后的太阳,不禁打了个冷颤,也懒得再继续往下胡思乱想下去,整理整理了衣衫,准备迎接这两位救命恩人的到来。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快要靠近他时,这两位骑马少女几乎同时从背后取出弓箭,没有任何迟疑地各向他射出了一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箭已射中他的右大腿。紧跟着一箭正中他心脏的位置,穿胸而入,顿时鲜血涌出。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来的太突然了,箭的冲力再加上受伤的右腿,使得他整个身体顺势向后仰面倒去。
时间对他来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胸前涌出的血伴随着他的倒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晶莹的红色血珠在最后一道夕阳的照射下,在他眼中折射出万道光芒,他似乎在血珠上看到了自己映照上去的脸庞,那张脸庞的嘴角好像正在嘲笑着他,仿佛是在对他说,你个白痴,你以为自己会是累死的,或是饿死的,又或是被猛兽咬死的么,呵呵,都不是,想不到吧,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是在自己以为就要被拯救的最高潮的那一刻,被一只自己千呼万唤才好不容易招来的箭给射中心脏而死的。
他重重地倒在地上,意识开始模糊,视线开始迷离。此刻,两位少女已翻身下马来到跟前,他依稀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你也太准了吧?!”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地说到。
“他……他会死么……?”另一个声音明显有点紧张。
……
后面就再也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了,终于眼前一黑,他意识的大门轰然关上。两位少女将他抬起来趴在马背上,骑着马翻过了几座小山坡,穿过一条小溪,进入了一条十分隐蔽的狭窄曲折的山道,走了不一会儿,山道的尽头便出现了一个约两人高的小山洞。她们骑着马径直进入了这个漆黑的山洞,路径的熟悉和表情的淡定,就好像是回家一样。
此刻,东边的弯月刚刚漏出一点光,就又被一团黑云给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