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那华美而喧闹的前院,慕容舒清一路轻揉着脑袋,在那蜿蜒的回廊上坐下,深深的呼吸着秋夜清冽的夜风,她的头疼才算是好了点。再不逃出来,那个没完没了的公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招式。
书法算是她唯一能拿出来见人的才艺了,以前是因为爷爷就是书法大家,平常自己也喜欢,就坚持练了几年,也算小有成效。后来到了这里,只能用毛笔了,想不到,她倒是越写越有心得了。不过若是那公主再纠缠下去,她怕是也唯有晕倒了。
她向来喜欢夜的苍凉,神秘,迷蒙,所以在不同的地方,赏各色瑰丽夜景也是她的习惯。既已坐下,慕容舒清也不忙着起身,拉着一直站在身后的绿倚坐下,两人背靠着回廊的石柱,观赏着这白日硬朗,在月色轻抚下,也变得柔美的亭台楼阁。
美丽的景色,安宁是时光,总如韶华美人般,不能长久。远处依稀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叫嚣着行来。绿倚连忙起身,恭敬的站在慕容舒清身后。
“你的是错的,我说的才是对的。”男孩据理力争。
“你胡说,我说的才是对的。”女孩针锋相对。
“我对。”
“我对。”
祁风卓?祁玉?这两个小家伙平常好得跟联体婴似的,干什么事都粘在一起。今天是为了什么事吵得面红耳赤!为了拯救自己的耳边,慕容舒清不得不打断二人尖细的争吵,说道:“你们俩吵什么呢?”
突来的声音,将吵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吓了一跳,在月色婆娑的回廊上,才发现了被他们完全忽视的慕容舒清。看见她,两人兴奋的跑过来,一人一边,拉着慕容舒清的衣袖,左一句,右一句的叫道:“舒清姐姐,你说说,我们俩谁说的对。”
刚刚好一点的头,被他们这一晃一吵,又开始疼了起来,慕容舒清连忙举起手,阻止了他们的摇晃,问道:“好,你们告诉我什么事情,我才知道谁对谁错啊?”
祁风卓瞪了一旁的祁玉一眼,抢先开口说道:“昨日太傅大人提问,国之大,以何为本?以何立国?我说以君为本,以兵立国,她偏说以民为本,以农立国。”早知道就不一下课马上告诉她了,现在来和他争!
祈玉也毫不客气的瞪回去,理直气壮的回道:“本来就是。”她可是问过爹爹的,怎么可能会错。
“你~”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了,慕容舒清赶快问道:“好了,别吵,你们说说自己的理由。”
年纪不大的祁风卓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摇头晃恼的说倒:“君为上,为尊,为国之根本,兵为坚,为御,为立国之器,故以君为本,以兵立国。”
看他一本正经的咬文嚼字一番,还颇像样子,慕容舒清忍着笑,轻轻点头,给他一个赞许的微笑。
一旁的祈玉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劈头盖脸就是一番高见:“民为国之众,没有民哪来国啊,没有吃的,别说打仗护国,饿也饿死了,当然是农为重了。”
“你狡辩。”
“你无知。”
“你~”
两只斗鸡一般的小人儿又对上了。大有不把对方驳倒,决不罢休之势。
“停。”
慕容舒清无奈的轻呼确实止住了两人的争吵,他们一左一右,睁着****纯净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慕容舒清,问道:“舒清姐姐,你说,谁对?”
谁对?慕容舒清在心里叹了口气,轻笑回道:“都对。”
她的回答显然没有得到两个小家伙的认同,祁风卓一脸失望的说道:“哼,你想糊弄、敷衍我们啊!反正就是我对。”
祈玉微扬俏脸,面露不屑的说道:“我才不和你浪费口舌。”
这边也是毫不相让:“哼,谁稀罕。”
说完,互瞪一眼之后,两人各走一边。谁也不理谁的各自散去。
看着两个愤然而去的小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慕容舒清低笑出声,这就是传说中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吧。
耳边终于又恢复了宁静,慕容舒清将头轻轻的靠着石柱上,微微比上眼睛。身后一直无语的绿倚路带迟疑的问道:“小姐,他们到底谁对啊?”
慕容舒清睁开眼睛,看向一帮敛眉思索的绿倚,心里有些欣喜,她一向鼓励她们多思考,有问题或者有想法要说出来。慕容舒清想听听她的想法,轻问道:“你说呢?”
绿倚沉吟片刻,说道:“小小姐说的有理。”她见过很多人家为了粮食,为了生活卖儿卖女,家不成家。当年若不是因为家中弟妹众多,养不起她,她也不会被卖给大户人家作丫鬟,最后辗转买到慕容家。如不是跟了小姐,她的命运又该是如何呢?
看她凝重的表情,知道她定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不希望她沉浸在过去之中,慕容舒清拉她到身边坐下,说到:“他们都没错。”
“都对?”绿倚疑惑了,她刚才以为小姐是为了不伤两位小主子的心,才随便敷衍他们说都对,原来果真是两个都对吗?
绿倚对这个问题似乎这么感兴趣,慕容舒清很有耐心的细细说道:“以户部的立场来看,以民为本,以农立国没有错,国家没有粮食,吃不饱,穿不暖,人民无以为生,那么国已将不国了。以兵部的立场看,以君为本,以兵立国也没有错,国家再富足,若没有强壮勇猛的军队来守护,终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他们都没有错。”
“那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了?”原来一个问题不是只有一个答案,不是只有对与不对之分的。
慕容舒清点头笑道:“是的,看个人立场而定。那太傅提这个问题,本就不要求他们有什么统一的答案。他们不懂,自然会问家人,通过他们,便可知道朝中大臣的想法,再则,这些孩子,将来都会是国之栋梁,顺带也可以知道他们的想法,这个问题问得还真是好。”
原本皇后一直无子,皇上也未封太子,今年皇后为皇上诞下她作为国母的第一个儿子,那么也就是说,储位之争正式开始了。其实这个问题的重点是在那些皇子身上,他们的答案才是最重要的。毕竟一个国君如何回答这两个问题,将影响着整个国家的发展和命运。
慕容舒清所说的,绿倚似懂非懂,但是她仍羡慕而崇拜的看着她,笑道:“小姐,你好厉害,什么都懂!”
什么都懂吗?慕容舒清起身,清瘦的身影在这月夜下,更显单薄。微微仰头,眼光略过明月,在那忽明忽暗的星辰间流连,良久,才低低的说到:“绿倚,懂得,必定是有所经历,而这些经历或是亲身感受,或是间接得知,但过程必有感伤,有痛苦,有无奈,有迷惘。因此——懂得,未必是好事,不懂,也不见得就是可悲。若有人能守护你一辈子都不懂,那便也是一种幸福吧。”
深秋的夜,渐渐的凉了,夜风吹拂着她的裙摆与发丝,圈起阵阵微波,只是裙角与那墨发纠结,一片凌乱。明月已渐上枝头,只可惜在这苍劲的林木掩盖下的回廊,依然只是那斑驳的月痕。
夜,凉了,慕容舒清淡淡说道:“我累了,走吧!”墨绿身影伴着清风,踏着月华,往那蜿蜒深处,叠翠添香之所在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