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城郊
一处天然石屏形成的隐秘空地上,两个黑衣男子盘腿坐在中间,手心现对,似乎正在习练内功。开始的时还颇为顺利,可是其中一人表情忽然变得痛苦,面色时而暗沉,时而苍白,冷汗沿着下巴滴滴的落下。一缕鲜血自男子唇间溢出,两人被迫收回掌力。
受伤男子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叹道:“还是不行。”
“我们练第七重已经三年了,却一直停滞不前,这样下去,恐怕难有所成。”另一人看上去好些,似乎并没有受伤。
只是两人都陷入了思索,师祖毕生研习创立的内功心法,精妙无比,变化繁多。可惜只传到第七重给师傅之时,师祖就离世了。师傅苦思数十年,却终不得法,临终之时,将秘籍交给他们,希望他们能够破解其中的秘密,可是多年下来确仍是未有精进。
这时,沉重而纷杂的脚步声传来,苍素和炎雨对看一眼,冷冷的说道:“谁?”会有这样的脚步声,一定不会是什么高手,但是他仍然不会放松了警惕。
“是我,师兄!”微喘的甜美女声传来,让两人冷傲的嘴角也不竟无奈的扬起。
一个有着一对迷人酒窝的女子从石屏后面冒出头来,红润的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在看见炎雨嘴角的血迹之后,瞬间被惊慌取代,女子气恼的叨念道:“你们又受伤了?!这劳什子的武功,不学也罢了。”
显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抱怨了,两人都没有理会她,苍素看见她身边还有一个女子,被她搀扶着,面生的很,问道:“她是谁?”
穆颦好像突入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似的,扶着她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才解释道:“我上山的时候在山腰上遇见的,这位姐姐的脚好像扭伤的挺严重的。大师兄,你帮她看看吧。”
苍素看了一眼坐于石上的女子,素净的面容,眉心轻蹙,细细的薄汗说明着她正在忍耐着疼痛,感觉到自己审视的眼神,女子还对他友好轻轻一笑。这一笑柔和了她面容,竟让她平凡的脸仿佛焕发出了明亮的光彩。
还笑得出来,这伤估计也没有多严重,苍素不再看她,冷然的回道:“我又不是大夫。”
他冰冷的拒绝在穆颦眼里,早就习惯了,他们的冰块脸她都看了十几年了。对付两个师兄的冷面,她有办法。穆颦走上前去,拉着苍素的手,上下摇晃着,说道:“可是师兄弟们扭伤都是你治好的啊!”
苍素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穆颦的粘字诀,是他和炎雨的尅星。若是其他事,依她也没什么,可是看那女子的绸丝锦衣,娴静的仪态,估计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要治疗扭伤,脱鞋查看是免不了了,更不说治疗之时还要碰触女子最为在意的脚踝。今天若是换作一个男子,哪怕是江湖侠女,他都可以救,可是这些个千金小姐,到时要死要活的,他可不想惹麻烦,继续拒绝道:“她是女子!”
“有什么不同?”她也是女子啊,师兄不也治过。
慕容舒清看着穆颦不明白的在自己和她之间来回的看着,比较区别,忍不住摇头轻笑,她这一笑,让穆颦完全摸不着头脑,就连受伤的炎雨也将注意力转向这个一言不发的女子。
苍素的担忧,她自然是明白的,那些所谓的礼教,她从来就不放在心上,对她更是没有约束作用,而且她的脚真的很疼,轻轻调整了一下呼吸,慕容舒清说道:“若是公子愿意救治,自然是万分感激,权宜之计,世俗礼教不需放在心上。”
原来她知道他的意思。她的坦诚,让苍素对她的印象倒是好了很多。
穆颦终于知道师兄刚才说的意思,想不到师兄还会顾及这个,疼都疼死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把苍素拽到慕容舒清面前,穆颦急急的催道:“人家的都说不介意了,你快给看看嘛!”
苍素犹豫了一会,还是半蹲在慕容舒清身边,为她褪去鞋袜之后,脚上的伤让苍素有些惊讶,脚踝已经肿得很厉害,抚上关节,发现已经严重错位,看她刚才平静的样子,他还以为只是轻微的扭伤而已,这样的伤势,一般男子都要受不来,她这么个纤弱的女子却是一声不吭,还能和他微笑,真是不简单。
心里颇为钦佩她的勇气,在下手之前,苍素破天荒的对她说道:“很痛,忍着。”
只是觉得疼,没有想到,原来伤已经恶化成这样了,慕容舒清双手交握着,做好了心理准备,回道:“好!”
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苍素恢复错位关节的时候,还是让慕容舒清疼得惊呼出声:“啊——。”交握着的双手也被自己抓到破皮。还好苍素的手法很快也很准确,一记锥心的疼痛之后,倒是没有让她再受折磨。
不错,没有哭得死去活来,苍素站起身,依然冷傲的说道:“骨头已经接好了,回去敷些药,七日就可完全复原。”
她好厉害,接骨可疼了,她都没有哭。穆颦开心的坐到慕容舒清身边,笑道:“我师兄很厉害的,说七日就七日。你放心吧!”
“多谢。”慕容舒清微微活动了一下踝关节,还是有些疼,但是已经能动了,相较与刚才的疼痛,现在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
慕容舒清拿起鞋袜穿好,却看见一直坐在一旁运功的男子忽然轻咳了一阵,一口鲜血自他嘴里喷了出来。
苍素赶紧封住他所有穴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青花瓷瓶,倒出一个黑色药丸,塞到炎雨嘴里。穆颦更是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在炎雨身边来会走来走去。
好不容易,炎雨的脸色没有哪么惨白,才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穆颦半跪在她身边,脸色竟是和他一样惨白,一张本该是阳光带笑的脸,现在却满是恐惧。
穆颦不敢碰炎雨,生怕会碰上他一般。含着泪的眼怔怔的盯着他,恳求道:“求求你们,别练了,好不好,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内功秘籍,只会害死你们,爹爹练了一辈子,最后内伤不治,我不想你们也这样。”
爹爹也是这样口吐鲜血,然后没有多久就离开她了,她害怕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如爹爹一样的,她恨死那本秘籍了,她恨不得烧了它。
知道她内心的恐惧和痛,炎雨拍拍穆颦的脸,有些牵强的笑道:“颦儿,这是师傅的心愿,我们有护心丹没事的。”
“可是——”
“颦儿!”穆颦还想再说什么。苍素却打断了她的话。
有外人在,她也不好在说下去,而且师兄的伤也需要休息,擦掉眼角的泪,穆颦喃喃的回道:“好了,我不说了!”
他们零星的只言片语,慕容舒清大概猜到这里边或许有着一段关于武功秘籍的传奇故事,只是对于江湖之事,她并不感兴趣,再则,她的存在现在似乎已经妨碍到他们说话了,慕容舒清扶着石块小心地站好,对着三人说道:“我叫慕容舒清,谢谢各位的救治,先告辞了。”
穆颦看着她站的辛苦,担心的问道:“姐姐你能不能走啊!?”这才接上的骨头,能行吗?!
试探的走了两步,虽然还是一瘸一拐,但是忍一忍,还是能走的,慕容舒清淡淡的笑道:“已经好很多了,会有人来找我的,谢谢你们。”
道过谢之后,慕容舒清慢慢悠悠的走下山去。
本来以为,这只不过是人生中萍水相逢的一段小插曲,然——
三月后曦城郊城隍庙
瓢泼的大雨,伴着轰鸣的雷声,冲刷着大地,也将路上的鲜血冲刷殆尽,一道道银蛇一般的闪电,每一下,都仿佛要直劈如地一般,扎眼的白光,忽明忽暗的映照在残破的石雕上,原本庄严的法相,这时看上去,也狰狞的让人心惊。
石像的下方,两个匍匐的身影,在雷电交辉之下,血污的脸上,仿佛也染上鲜血的眼睛里,满是不甘和仇恨。即使穿着的,是比夜还要黑的黑衣,但是暗红的血液仍是将黑衣染成了残忍的猩红色。血液一滴一滴溅于石板上的声音,竟比庙外狂烈的暴雨,更为清晰。
已经动弹不得的身体,仍是倔强的想要站起来,可是试过几次之后,终是无力的软倒在地。
一滴泪不期遇的自倔强的眼眶中滑落,紧握成拳的双手,满是血污的腥臊,痛苦的锤着地面,却又只能无力的颤抖,一道暗哑的声音,仿佛聚集着所以的怨,狠,自喉间冷冷的溢出:“我,不甘心。”
另一已然陷入昏迷的身影,因为他的这句话,仿佛有所感应与共鸣般,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轻颤的唇,却再也吐不出一句话,但是谁也不会错认的,是那双眼里,同样有着用生命书写着仇恨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