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产是寺庙里面由信众捐献的财物,通常来说,佛产被放置在佛像前面的功德箱里面,一般情况并不上锁,所以被人偷走不少,而佛产被偷,和尚们是绝对不管的。即使他们听见夜里有人在殿堂的佛祖圣像下面做这些苟且之事,也绝对不管,这当然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和尚们竟然能做到高枕无忧,这本来很大程度上是要作为他们的收入计入账簿的。这种情况在很多寺庙里面都很常见,特别是印度以及日本的寺庙。
我和五叔所到的这个宁山寺位于少华山上一个不知名的山峰上,这里的佛产也同样放在一个功德箱里面,与别处不同的是,宁山寺的佛产一律上锁。我和五叔看了看那锁着佛产的钥匙,暗暗笑了,那锁子非常小巧,与孩子们为了保密所使用的带锁的笔记本上面的额小锁子大不了多少,一个成年人如果真要偷佛产的话,这把锁子对他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当天夜里,我和五叔在这山门里面住下了。在和住持长达几个小时的谈天之间,不止一次听见佛堂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一定是有人在偷佛产了。因为寺庙里面的规矩很严,敲钟打鼓之后,必须按时熄灯睡觉,坚决不能出门走动,否则是要受到惩罚,而且还对功业有碍。所以这个时间,和尚们是坚决不能在这里面来回走动了。所以我能断定,这一定是贼偷。
住持每次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但是他没有任何表示,似乎与他无关,每当声音响起,住持总是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然后继续我们的谈话,根本不关心外面出现了什么情况。反倒是我坐立不安,老想着出去看个究竟,然后抓住那贼一顿好打,最后还要给他戴上铐子锁到派出所的尿桶上!
声音再次响起,因为最近正值庙会,寺里一年香火最为旺盛的时段之一,所以佛产相当丰富。那贼一次又一次地前来偷盗,让我实在按捺不住怒火,也许是出于职业习惯吧,我显得格外着急。正准备站起来,被五叔牢牢按住。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坐下了。那老和尚说了半天,大概是累了,这才道声再会,离开我们的房间,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一路走去,却对那外面清晰地声音毫不在意。
这倒奇了!我和五叔面面相觑:这和尚这般不管这些佛产,怎么养活这些僧众,又那什么供奉佛祖?这简直是荒唐。现在很多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贼偷到自己头上也能得过且过?难道和尚真的达到了那种“钱财如粪土”的境界?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第二天天亮,我和五叔参拜完佛祖之后,每人往功德箱里面放置了五千元的香火钱。而僧侣们根本看都不看一眼,仍然自己在哪儿诵经。但是我们隐隐约约发现外面还有几双眼睛盯着那功德箱,那是贪婪的摄取的光芒。
很快,这些眼神都消失了。到了晚上,声音再次响起。知道第三天晚上,这些声音一直持续到庙会的结束。等和尚们将这些钱都取出来,这才彻底安静下来。这天晚上,我们和老住持秉烛夜谈,这才有了安静的氛围,一起传经论道直到天亮。老和尚吹熄了蜡烛,转身去了房间,歇息去了。而我和五叔则怎么也睡不着,遂决定上山随便看看,待奉午斋的时候再回来不迟。
离开寺庙,顿觉神清气爽,加上昨夜一晚上说禅,人的精神也比往日要好很多。对于前三天晚上的佛产被盗的事情,我也暂时按下来,不再去想,而是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整个湖光山色上了。人与自然坦诚相对的时候,总是会令人生出一种精神上的愉悦来。时间自然过得飞快,看那日头,早已指向正南,我和五叔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寺庙,正是午斋时刻。
我们和住持等僧众分宾主坐了,用过斋饭,便有小童奉上香茗一盏,每个人都捧了茶水在手里,说些闲话。这时候,已经空空如也的功德箱跟前站着一个老者:这老者大概六十岁年纪,一身西装革履,看打扮并非凡夫俗子,不是政界要人,便是商团老板。那老者手里捧着大把的钞票,在阳光下花花绿绿的,煞是惹眼。
老者似乎有难言之隐想找个人倾诉,却犹豫着不肯开口。站在功德箱前面,一动不动。午后的日头也是很毒的,这老者竟全然不顾。而这边这些和尚们谁也不理他,似乎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他们该扫地的扫地,该打水的打水,老住持更是跟我们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佛经故事,似乎这个人是空气一般。难道这个人是不存在的吗?怎么回事?我确信我看到的一定是人,是一个老人,而不是什么鬼魂,因为他的影子非常明显。再说,顶着这么大的日头,鬼魂早就烟消云散了。
可是,这些和尚们为什么视而不见呢?我实在忍不住:“师傅,门外那个老者,恐怕是前来布施的,为什么不请他进来。就算不请他进来,也应该有个人招呼才对呀。”那住持笑笑道:“原本无事,莫要再提。”五叔也及时地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只好闭嘴,不再提这件事情。
那老者见没人理他,只好悄悄在功德箱里放下那些花花绿绿的一大把票子,讪讪地离开了。我隐约听见有汽车发动的声音,大概是那老者的座驾吧?我想。我仍然不明白这些僧侣们为何对偷盗者不闻不问,而对这个大方的布施者更这么冷淡。到了夜间,这老和尚依旧和我们聊天谈禅,我终于忍不住又一次问起这件事情来。老和尚笑笑:“小施主对此事如此执着,看来是修行不够啊。”可是立即戛然而止,五叔微微笑了,道出其中原委:
那位老者这样的,或许就是当年偷过功德箱里钱的人,也许几十年前的事情。世路走得多了,会让他慢慢觉得,偷盗功德箱是一生中最愧疚于心的事情。待到老了,他最终会把钱还回来。甚至十倍,百倍还回来。这便是和尚们的逻辑,他们这种人见得多了,这功德箱里面的钱暂时可能少了,但是从长远来看,根本不可能减少的,因为拿了佛祖的钱,岂能是简单地还清了事?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够问心无愧?拿了钱当时可能不觉得,随着对生活和人生的领悟,一定会后悔当初的莽撞。
人生愧疚于心的事情何止千万,能够这样简单弥补的,却又能有几桩?你看他当时站在门外,想找和尚说说当年的事情,那就是要对和尚说一说这件事,以更进一步消除内心的愧疚,可是偷得时候没人理他,还的时候当然也没人理他。你拿我也不会理,还,我也不会理。
拿这个道理印证于和尚,和尚终于点了头,说:“就是这样,拿走的钱,最终都会还回来的,所以管它干嘛?但凡能窃佛产度日的人,自然是有燃眉之急,要是有一点办法,他绝不会跟佛祖拿钱,所以不能过问。等有了,渡过了难关,自然会还还了,心就平了,还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