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郑雨在少华山森林公园流连了三天,这才告别这里的山水美景,回到五叔的家里。刚进门就看见五叔坐在梧桐树下,对面是一个面容焦虑的中年汉子在喋喋不休。那汉子见我们来了,立即住嘴。五叔笑笑,道:“不妨事,这是我家侄子,老五。”那汉子脸上显出一丝讪讪的表情,对我和郑雨点点头:“五哥,五嫂。”这一叫不要紧,郑雨立即两颊绯红,一脸嗔怒,却不说话。我则不知道说什么好。五叔只是笑,那汉子却尴尬地不知所措。五叔道:“他比你还小呢。这丫头也不是他媳妇,全乱了。”汉子讪讪地笑笑:“我弄错了。”而五叔则示意他继续说自己的事情。这下我和郑雨坐在石桌跟前,才知道了这样一个离奇的事情。
这汉子姓魏,村里人都叫他魏三。魏三今年三十八岁,老婆齐莲长他一岁,年轻时候是出了名的美女,是县里秦腔剧团的台柱子。一般来说,夫妻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话,四十岁的年纪男人显得年轻,而女人则显得衰老。然而魏三夫妇却不是这样,经常有人误认为其年龄尚大一岁的妻子是魏三的女儿。这女人之前是很正常的一个中年妇女,无论从相貌上怎么看,都能准确地判断出她的年龄。这女人虽说是剧团的名伶,相貌出众,但是并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贵妇做派,而是勤勤恳恳,不仅对工作兢兢业业,相夫教子,几十年如一日,将丈夫和一双儿女照顾得无微不至。村里人都说魏三上辈子积了大德了,娶了个这么漂亮能干的婆姨。魏三也很满足,当时的魏三已经被幸福包围了。然而事情起变化却从三年前开始了。
有一天下午,魏三从外面回来,见家里冰锅冷灶的,婆姨也不露面。要在往常,齐莲早就将饭菜热在锅里了。他心里有些狐疑,满屋子找人,却发现齐莲躺在卧室的床上,一动不动,怎么唤她就是不理。“难道是病了?”一摸额头,有点发烧。可是这一摸之下却有点怪怪的感觉,好像齐莲的额头上有些滑腻腻的东西。他想看个究竟,就准备掀开被子,不想却暗中被什么东西生生拦住,不能进前。
魏三觉得诡异,硬要向前,可是几番努力之后,就是碰不到被子。这时候,他就想从额头上看出点端倪,可是齐莲的整个脸部都被被子包着,只露出额头和头发,除了看见有油脂从额头渗出来之外,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出来。魏三觉得奇怪,难道是招了鬼了?立即跑出去喊隔壁神婆子来帮忙。那神婆子正吃饭,嘴角还有饭渍和油污没有揩净,就匆匆赶到魏三家里。见了齐莲这般情景,这老婆子道:“被恶鬼缠住了。正吸她的精血呢。”那神婆一通法术做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反正齐莲就睡过去了。直到第二天中午太阳最高的时候,方才醒来。醒来之后见了魏三,魏三大为吃惊,原本已经显出老态的齐莲整个人变得非常年轻,不仅皮肤变得有光泽,连原来的一些细纹都不见了。虽说唱戏的人善于保养皮肤,可是这也太离谱了。头发、身段、眼神,除了说话的声音没有多大变化之外,其余的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现在如果有人说这女人已经年近四十,绝对不会有人相信。说她十八岁却也不过分。
变得年轻的齐莲,此刻面对丈夫的追问才说出了实情。原来,齐莲做警察的表弟有一天晚上遇见一伙盗墓贼,抓获归案之后,盗墓贼交代:那天晚上趁着月光,我们一伙儿人在后山的一处山沟里挖掘早就踩好点的古墓,这个古墓是清代的东西,而且是山民的墓葬,里面的东西稀奇古怪。这南山的前山和后山虽然都有居民,但是风俗和语言相差很大,好像不是一个民族似的。这里的物件稀少,所以也比较值钱。我们找到的这个墓葬据说还是一个贵族的。可是当我们把墓葬周围的土层去掉之后,发现了一个类似于房顶的东西。继续往下挖,这整个房子都露出来了,整个建筑和真正的房子一模一样,就是小了一个号,应该是严格按照真房子的建构缩小固定比例建成的。真房子有的,这坟冢的建筑都有,门窗、大梁、砖瓦应有尽有。可是门太小,我们进不去,就只好将房顶掀开。掀开之后看见里面的东西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房子里面只放着一具大的棺材,棺材盖子上有各种各样大小各异的蛇,盘成一团一团的,非常恶心,因为是晚上,蛇都不怎么动,我们就把这些蛇全部杀死,埋到别处。可我们打开棺材盖子,里面塞满了蛇皮。这让不少人打了退堂鼓,说是这墓葬太邪性,不想盗了。在众人的坚持下,这几个人还好配合了大行动,将蛇皮清理出去,然后烧掉。这里地处偏僻,白天都不会有人来,更别说晚上了。清理完蛇皮,里面的两具女尸和大量的金银财宝让我们眼前一亮。大家纷纷前来观看。这两个女尸保存极为完美,一点尸体的感觉都没有,两个女尸的长相和穿戴都一模一样,大概是一对双胞胎,她们就像睡着了一般躺着,皮肤还有血色,非常稚嫩,看着就像新生婴儿的皮肤一般。我们不管这么多,拿了棺材里面的所有随葬品,就离开了。
公安局将所有的盗贼抓住之后,将他们手中的葬品全部收缴。可是其中有一个黑色的盒子却被齐莲的表弟给藏下来了。因为技术科鉴定这个东西是县里的工艺品厂的产品,不是赃物。所以就顺手让齐莲的表弟给拿走了。齐莲表弟见那盒子好看,就在齐莲生日那天送给齐莲做礼物,而魏三当时不在家,所以并不知情。当天晚上,齐莲打开盒子,盒子里面有一小块皮革,皮革上面记载着一个药方。之所以认定是药方,因为这上面有几味中药材,齐莲还是认识的。这个方子的名字就叫做“化肤”。
这方子倒也奇了,除了一些传统的药之外,还有几样引子极为奇特:立夏当日的蝉蜕、惊蛰当日的蛇皮、大年出生婴儿的毛发。这三样东西都非常难找,还必须是当年的。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怪,齐莲当年在这三日还真把这东西都找到了,而且是一个人完成了,根本没有费多少工夫。祁连自己说,两个节气的当晚,就梦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带着她到当地一个陌生的地方,第二天她按照梦中的路线就找到了需要的药引。等这两样都配齐了,第三天便有一个收头发的老头子走街串巷来到家门口,大声喊着收头发。齐莲出去问他可有新生婴儿的头发卖,那老头竟然就有。
这样以来,药都齐了,然后服下汤剂。没过五日就全身发痒,第六日晚上便困乏得不行,躺下没多久身上就开始出油,第二天,祁连竟然发现自己身上的一层皮完完整整地蜕下来,身上的皮肤变得光洁柔滑,年轻了十几岁。她非常高兴。然而身体上的巨大变化让她还是有些不安,好在变化并不太大,不太注意的话仍然不会发现太多。所以一般人除了说她会保养之外,也没有特别留意的。剧团的几个人却知道这女人了不得,皮肤比原来好多了。问她便答:“有一个化妆品非常好,却很难得。是我亲戚的祖传秘方,一般不会轻易示人的。”
一直以来,作为台柱子的齐莲在剧团里的地位因为年龄和皮肤的缘故受到年轻演员的挑战,要不是唱腔在那儿撑着,早就被取代了地位。这下,齐莲不仅的地位不仅没有了威胁,反而因为唱腔和扮相俱佳,成为既显年轻又有经验的演员,并在不久之后就调到省城剧团,演艺事业如日中天。原来剧团的小年轻嫉妒不已,不仅嫉妒她的唱腔,还嫉妒她的皮肤和身材。
一年之后,就在齐莲重新回到家中的时候,她的皮肤仍然吹弹可破。可是当天晚上,她就浑身发热,顷刻之间,全身的皮肤变得皱巴巴的。简直就像一个糟老太太。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好。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药方,所以现在找这个药引子也来不及了。原以为会一劳永逸,谁知道竟然会一年之内发生变化,恢复原貌,还必须重新吃药,这下怎么办?齐莲拿起那个药方,却发现药方完全变了:以生石灰粉揉搓蜕下人皮,以蛇胆酒服下,便可替代药物。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从箱子里拿出那个完整的人皮,这人皮已经经过干燥处理,非常脆弱,在加上药物揉搓之后,变成一堆粉状物。齐莲将这粉状物用蛇胆酒送服之后,全身生满了鳞片,一会儿工夫,那鳞片消失,她全身又渗出油渍,躺下之后,第二日恢复了年轻的皮肤。
然而厄运并没有结束,在经历了半年之久的正常年轻的状态之后,齐莲又一次变化成为一个丑陋的老太太,全身的皮肤比上次还要褶皱和恐怖。她必须再一次吃掉自己蜕下来的皮肤,在经历痛苦的三天之后才能变得年轻美貌。之后这个周期不断缩短,而痛苦的蜕皮所需要的时间更长。直到现在,她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然后才能达到目的,而每次痛苦蜕皮时间也定格在七天。人也越来越瘦,没有精神,现在只剩下一堆骨头,虽然她依然年轻,皮肤仍然很好,但是我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所以我需要你能帮我,彻底解决掉这个问题,我宁愿要一个丑陋的老太,也不想要一个漂亮的骷髅。现在的问题是,她不吃自己蜕下来的皮之后,能活多长时间很难把握。所以我想,立即让她停止这样疯狂的行动也不现实。
我们和五叔听完这个离奇的事件,感到匪夷所思,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秘方。同时也对这个女人报以深深地同情。我们只好来到这个家里,自从这家的女主人倒下之后,这个家就算是只剩下半壁江山了。一个干瘦的女人躺在床上,看不见身上的一点肉,说的没错,这个女人现在只剩下娇嫩的皮肤和骨头了。她的脑袋显得很大,头发一直黝黑发亮,很长的头发,让郑雨也不禁羡慕起来。眼神空洞,并发出少有的绿色的光芒。嘴被薄薄的一层嘴唇和皮肤包住,但是仍然能透过娇嫩的皮肤看到整个牙齿在皮肤上留下的印子。她的鼻子已经变得很小。看来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确实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了。
五叔对魏三说:“能不能让我看一下那个盒子,顺便看一下那个药方?”魏三得令,拿来那个装有药方的盒子。这是一个黑色的盒子,手掌大小,却做得非常精致。周身黑亮的颜色,上面雕着两个美女的脸型,却是蛇的身子。五叔打开盒子,那盒子里面放着一块丝巾一样质地的物品,这应该就是那个药方了。可是五叔打开这个丝巾,却发现上面什么字都没有。这真实奇怪,按照魏三的说法,这上面即使没有原始的药方,也应该有那个吃自己蜕皮的方子。这时候,魏三解释说:“因为后面实在找不到最原始药方中提到的药引子了,所以之后齐莲只好吃自己蜕下来的皮。”
五叔皱起眉头:“可还记得原始药方中提出的药品吗?”这时候,那个形同骷髅的齐莲说话了,声音微弱得像蚊子的声音一样,可是好在这里比较寂静,还能听见她的声音:“益母草、参须、银耳、石棉、陈皮。加上立夏当日的蝉蜕和惊蛰当日的蛇皮还有大年出生婴儿的胎发做引。”五叔想了又想,百思不得其解。这几味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重生皮肤啊。而且这样搭配也不符合中医辨证施治的原理,完全是没有章法的药方,怎么就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呢?
五叔问齐莲:“可还有别的字迹?”齐莲摇摇头,不再说话。这时候,天色擦黑,整个屋子里面暗起来了。
郑雨正要去开灯,却被魏三一把拦住:“不要开灯,今天晚上是她蜕皮的日子,不能见光的。我第一次用手摸了她的额头,便留下了一个很小的指头的印记,如果一旦开灯,不知道又要留下什么东西在她的皮肤上呢。”郑雨点点头。五叔却有自己的办法。他拿出一张黄符,咬破手指并运功将其点燃,我暗笑:这张小小的黄符能点燃多久?可是我很快发现自己错了。这整个黄符在烧过之后竟然没有一点损毁,却变得透亮。五叔用一个袋子将其装起来挂在墙上,道:“这个不妨事,不是阳间的光亮,不会照到她。”
这时候,五叔发现者黄符下面站着两个人,两个女人,一样的模样,一样的打扮。渐渐显出身形来。这与魏三讲述的盗墓中的人物完全相符,应该就是她们没错。这两个人见了五叔,先半蹲下算是行李,让后两个人将脑袋靠在一起,然后一前一后,前者的头遮着后者的头,之后交换。就这样一直到两个人消失。五叔想了又想,终于,他明白了:“你们把这五味重要的某一个字连起来看看。”郑雨脑子最块,第一个想出来:“易参而石皮。一起念就是:易身而食皮。”五叔道:“对。怪不得她们总是两个人一起出现呢。藏头只是给我一个暗示,这个药方并不是完全的藏头。药方的意思就是要找两个人一起服下这个药品,然后互相吃对方蜕下来的皮肤,这样才能确保无虞。最好这个人与自己的皮肤比较相似,孪生姐妹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齐莲自己一个人吃自己的皮肤,当然不符合这个规矩了,所以只能越来越憔悴。”
齐莲这时候已经不能动了。身上完全是一副皱巴巴的骨架。她用更加微弱的声音说:“我何尝不知道这个秘密,我就是不想让别人跟我一样,永远年轻,我只想一个人独享这种奇迹。即使死了,也无怨无悔。毕竟四十多年来,我一直是年轻的,美貌的……”说完,她什么也说不下去了。静静地睡去。魏三问五叔该怎么办。五叔道:“只有找一个人服下这个药方,蜕皮只够给她服下,这才能重归正常,否则,应该是非常危险,她皮肤里的最后一点脂肪在今天晚上耗尽之后,她的生命也就应该终结了。”
魏三哭哭啼啼地把自己认识的齐莲的亲戚按个儿想了一遍,可是没有一个合适的。这时候,门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了:“我来吧。”众人一看,一个普通的姑娘正站在门外面,看着屋里微弱灯光映照下的我们。魏三道:“这是我闺女。这几年我一直忙,也少人照顾。哎。”“大概他都忘了自己的女儿长大了吧。”我想。这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确实水灵灵的眼睛,皮肤白皙充满弹性。有点微胖,这正是五叔需要寻找的目标。一屋子人看着魏三,希望他做决定,魏三一咬牙:“只要不会对我娃儿产生什么不好。我同意。”说办就办,五叔拿出另一张黄符,上面画上几道血印子,然后点燃,那黄符冒起一阵烟,两个人参果大小的娃娃出现了,五叔在他们身上贴下符咒,他们速度极快,奔向外面去了。一个时辰之后,那齐莲在床上呻吟的时候,这药品就已经寻到了。魏三不免担心,五叔笑笑说:“放心吧,这些都是极阴的东西,用小人去找,绝对不会错,因为他们只能看见这些东西,其他的看不见。”我们立即架起火,熬制这个汤药。一会儿工夫,汤药熬好了。那姑娘想都没想,趁着热就一口气喝下去了。然后浑身发烫,一会儿就躺在母亲床边了。可是,这姑娘在第二天早上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难道只能在老了之后才能有变化,不至于呀。即使皮肤没变化,至少会蜕下一层皮来。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还要吃掉那层皮才行?”郑雨提醒道,五叔立即拿来齐莲蜕下的皮肤让其女服下,哪需一个时辰,其女便在床上顺利蜕下了人皮,这皮用生石灰干燥之后,互相食用,三天之后,二人都恢复了正常,齐莲胖了,恢复了正常的体魄,而那姑娘,则比先前瘦了一些。二人算是平衡了一下吧。
之后很久的一天,魏三一家来到五叔家里说起这件事情,那齐莲说:“我和姑娘是活不过六十岁了,这是选择这种活法的宿命。我不后悔,就是有些舍不得我的女儿,她的命运不应该因为我而改变的。”五叔道:“你得到了珍贵的东西,必然要失去另外珍贵的东西。这就是平衡。不能所有便宜都让你占了,既能永远年轻,又能完全长命百岁。给你们六十岁不错了,知足吧。”三人点点头。
在我们送他们出去的时候,郑雨对我说:“你们没有发现吗?这对母女越来越像了,简直就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