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诗:一场绝代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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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华夏文明追溯卷(13)

在军将看来,死几个士兵又有什么值得可惜?大不了再从中原征戍过来一批人罢了,这怎么可以影响到当前美酒美人兼歌舞的好心情呢?只是可怜了每一个被当作棋子的士兵们,除了葬身乱坟岗外,恐怕再没有人记得自己究竟是谁了。沙场征战苦,苦就苦在遇不到一名通达的将领。果得如同李广一般的好将领,纵是死上千百次也是愿意的。

而现如今,自己的死,究竟是为了什么?

胡人的旌旗依旧招展,可谁人还有心思作战?杀死几个胡人又能如何,看看那些已经在军中老去的士兵们的容颜吧,能够得一条小命暂且活着已经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眷顾了。有命杀贼,却没命回乡,这一场征战,早已经注定了是死路一条。

众人心中都如同明镜一般,可谁也不敢开口言说。将军们好大喜功,军士们只得决战生死。然而最后的失败,百姓们却是要怪罪在军士的头上的。他们看不见皇帝老儿的荒淫无度,他们也看不见军中将领的嗜战成性。在百姓的眼中,只有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军队若能保得一方平安,也才能赢得一方信任。只是这些本就出自百姓之家的男儿,最终却是要失去恐怕也是自己贫贱出身的来源。

既然都是一死,倒不如干脆把心一横,在战场上杀个痛快。若是被敌人一刀砍死了,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连小命都保不住。然而,激烈的战争总是要过去的,死且容易,生有多难!当拖着疲累的身躯一步步迈过生死相顾的兄弟们的尸体时,泪眼恐怕再也流不出晶莹的一滴了吧。

“但使飞将在,但使飞将在……”这条丝绸之路的起点又怎么会变成意念的终点?这样的碎碎念,也只能够用来安慰自己了。

在盛唐时期的“边塞诗派”中,高适可以算作绝对的领军人物。他写下的每一个字句,都透露着边疆的雄浑和悲壮。字如其人,高适也有着率直的性格,纵然含蓄地表达着对国仇家恨的不满,也是要在开篇就写出国难当头的危机。尽管是个边塞诗人,但在高适的眼中,战争永远都是最值得谴责的一面。除却了边关地区瑰丽的风景外,单单只剩下的,便是这场战争的幕后主谋以及遍地冷尸。天灾总是要附加于人祸的,不管信与不信,这早已经成为铁定的事实。

所以他的诗多直抒胸臆,或夹叙夹议,却很少运用比兴的手法来表达心意。如《燕歌行》,开篇就点出国难当头,只为了突出紧张气氛。高适自小生活贫困,虽如此他却大爱交游,也有着一身游侠的风采。这样的年轻人,总是满怀建功立业的抱负的。高适早年曾经游历了长安,后来又到过蓟门、卢龙一带,但命运没有给他实现梦想的机会。在此期间他一直寻求着进身的途径,最后却都无果而终。

天宝十一年,因不喜欢官场的潜规则,高适又一次辞官。安史之乱爆发后,这才显现出乱世出英雄的本质,高适在这一时期曾任淮南节度使、彭州刺史、蜀州刺史、剑南节度使等职,官至封渤海县侯,因而才有着世称“高常侍”的美誉。

高适创作的极盛时期一直都停留在第一次出塞时,及至自己仕途走得越来越得意的时候。或许是被“招安”太久了,或是因为再也接触不到地气,当年那个站在丝绸之路的起点上哀怨当朝者征战无度的诗人再也不见了。

但我们更愿意相信的是,战事从此平息,军士各自得见爷娘妻儿,哪怕诗人再写不出震荡你我心灵的诗作,面对这片太平盛世,我们也总是愿意讴歌的。这又哪里仅是平民百姓的梦想!

北新道上的战事

从玉门关出来后,通往西域有三条不同的道路,北新道便是其一。它经过今天的甘肃省安西县西北方向,越过了戈壁滩到达伊州(今新疆哈密),再往西经过唐代北庭都护府所在地庭州(今新疆吉姆木萨尔),然后就可以到达今天的新疆伊宁地区。汉唐时期,边境上的战事也总是不可避免地要把丝绸之路牵涉进去。

不论是匈奴还是突厥,亦或者是后来的吐蕃和回纥,这些民族心中始终都怀有着入侵汉民族的念想。在动兵之前,他们必定会首先占领西域地区的天山北路,这一条路,也正是北新道。只有把此地置入麾下,也才有可能进而征服天山南路。

北新道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在此地有许多以农耕为主的小国存在,如龟兹、疏勒等。一旦占领了此地,领主就可以凭借着强大的武力作后盾而肆无忌惮地对被奴役国征收各种赋税,这和勒索还有什么二致?如此一来,又可以给自身去攻打汉唐提供了足够有保证的补给,这是一条绝对完美的选择。

故此,汉唐两代从来都不肯放松对这一地区的戍守。只有牢牢地把边关地区攥在自己的手中,才能够保身后这片广袤土地的安宁。这可就苦了征调来的士兵,一将功成万骨枯,尽管有时候这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张骞出使西域之后,中原政府便有在此地设立都护府的旧例。其目的只有一个,对付异族入侵,以保证丝绸之路的畅通。到了唐代,天山南路全部都成为唐朝的领土或者附属国。于是便又在此地设立了安西都护府,最高长官被称作安西都护。虽然此官职的名字此后亦有变化,但其使命却是一脉相承的。

待高宗皇帝灭掉了西突厥后,又在天山北路设立了北庭都护府,其所管辖的地区在诗作中常常被称之为轮台。轮台地区驻扎有众多兵力,因而这一地区也就有了更为特殊的意义。诗人岑参在安西北庭节度使的幕府中担任判官一职时,经常随军驻扎在轮台。轮台,对他来说,更是别有韵味。

轮台即事

岑参

轮台风物异,地是古单于。

三月无青草,千家尽白榆。

蕃书文字别,胡俗语音殊。

愁见流沙北,天西海一隅。

其实不用过多描写,人人都会知道轮台地区的风景自然是和内地不同的。一提到西域,浮现在眼前的多是大漠风光。或许在更多人的脑海中,这里更像是一处布满了野蛮意味的荒野之地。要不为什么西湖边上已经是三月春光了,在此等胡人之地却还是一片凄凉,连根绿草的影子都瞧不见呢?

这里的人们都惯于在居住地附近种植白榆树,若是再听上几声完全不晓得是何音节的语言,甚至连他们书写的字符都是完全不认得的,有哪个汉人会真正把这里当成是家乡呢?就像是西域人看汉人是外地人一样,汉人也自感觉自己个儿在此地真正寻觅不到如同家乡一般的舒适味道。虽然都是在同一片国土上,可又怎么会不因此而犯愁呢?

愁的不仅是戍边之苦,更是在这份苦难中似乎根本就看不到生的希望。哪怕仅仅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话解闷,一开口才幡然醒悟,自己已然是在西域的地界了,任何字词都是毫无意义的,惟独需要考虑的事情便是如何活下去。

诗人岑参哪里是在讲戍守边关的士兵们的苦楚啊,他分明是在把自己的郁闷之情娓娓道来,向我们讲了一个从来不为人知的西域。在哪里,任何欢乐都会在一瞬间被冰冻成万里忧愁。好在上天可怜,还留待他一条性命给后人讲起轮台的秋色:

首秋轮台

岑参

异域阴山外,孤城雪海边。

秋来唯有雁,夏尽不闻蝉。

雨拂毡墙湿,风摇毳幕膻。

轮台万里地,无事历三年。

若是问起轮台究竟在什么地方,这个答案恐怕会让许多深居在中原腹地的人无法给出答案。在他们的印象中,阴山已经算是最遥远的概念了,可轮台地偏偏还要在阴山的之外。在天山雪原下面,轮台就这样孤零零地矗立着,看着夏去秋来,再也听不到禅声,只剩几只偶然掠过的大雁以身影点缀此地的凄凉,来让人还记得自己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最怕秋风带秋雨,湿过一场,却要冷掉十分。可这都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事情不是秋冷,而是人心冷。好在这里仍距长安有千余里,令人高兴的是此地平平安安的已经走过三年光阴了。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生着,无论何时都是一场欢喜。

这是每一个戍守边关的士兵最大的心愿。纵然每个人都知道,今日生不代表还有明日,所以便要今朝有酒今朝醉。可醉了的时候,心中也总是要绷紧一根戍守边防的弦的。即便胡人再强壮,即便头上那个只会行使权力却永远都在战场上看不到他的影子的将领再蠢痴,每个士兵也都懂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道理,而这座边关便是他们的“钟”。

唐玄宗开元十一年到十五年期间,王昌龄到边塞从军,他先后驻守了萧关、临洮、玉门关甚至是中亚、西亚的碎叶城。这一段的戎旅生活,使他对于边塞戍守有了异于常人的真实感受。自古以来人们都说出塞难,可难在何处,又究竟有多难,恐怕也只有王昌龄的这一生戎马才足以成为说明性的文字。

出塞

王昌龄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秦汉以来,明月还是那样照着关塞,离家万里远征的将士至今没有回还。这样的故事,这样的诗作,早就不需要用太多的笔墨去加以粉饰了。心情说得越多,也就容易让人觉得唠叨。可征战边关的人,唠叨几句又何妨呢?他们堵上的是性命,却换不来被称为理解的柔情。

一条性命只能换来一个简单的愿望——不教,胡马,度阴山!

明月空照,大漠如雪,唯有一双双依旧坚毅的面庞冷掉了这里原本还算是有些余温的天气。

眠在火焰山中

人们对于此地的热爱,不单单只是因为“丝绸之路”的美名。若不是果真有着异于内地的风光,恐怕在此地戍边的人们早就厌倦了一望无际的单色调。

在丝绸之路的北线上有着一座至关重要的城市——西州。西州坐落在楼兰古城的北面,单是这一项就让人心生出多少向往。此地于当今被称作为吐鲁番,因而一旦提及起来,多半人想到的都是这里炽热的天气。按照地理学上的概念来讲,由于吐鲁番位于一个面积五万多平方公里的低洼盆地里,而盆地的中心比海平面还要低一百五十四米。这里的气候非常干旱,年平均降水量只有十六毫米,可蒸发量却在三千毫米以上,因而在盆地内有着很多戈壁和沙漠。盆地中升温快、散热慢,所以才形成了极其酷热的夏季,在每年的六月份到八月份,气温持续在哦四十摄氏度以上的日子有四十多天,最高时候可达到四十七摄氏度以上,地表温度甚至可以达到八十二摄氏度。据当地的人们,只消将生鸡蛋埋在沙漠中,不久就可以烫熟。

这样的环境,对于惯于醉眠温柔乡的人们来说,终是难以忍受的。

西州的恶劣天气发展到后来的演义小说中,更变成了孙悟空保着唐僧西去取经路上的八百里火焰山。书中写道,在火焰山面前,纵是长着翅膀的鸟儿也难以飞过。若是详细考证,这座火焰山的原型便在吐鲁番盆地的中部,它东西长将近一百公里,由第三纪紫红色的砂岩组成。在炎炎烈日的照射下,空气中都似乎有着火焰的红光在闪烁。寸草不生的整座山看起来就好像燃起了熊熊的大火,火焰山也因此而得名。

诗人岑参在安西大都护府任职时,曾经多次经过西州,对当时有名的火焰山也相当了解。这里的气候究竟如何,且听岑参的娓娓道来

经火山

岑参

火山今始见,突兀蒲昌东。

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

不知阴阳炭,何独燃此中?

我来严冬时,山下多炎风,

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功!

在唐代时候,到安西是必须要经过火焰山的。尽管之前并没有亲眼见过,但火焰山早已经名声在外了。只是再奇妙的想象,也终归比及不上眼前的实况。远远看去,天上的云彩似乎都被这座火山照得通红,漫山的热气无处散发而全都聚集在天空中。若不是上天造化有功,谁还能把这些炽热的火炭搬到此地呢?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天,站在火焰山的脚下还是能够感到吹来的阵阵热风。越是往前走,就越感觉到夏天早已到来。再去看身下的马儿,早就和人们一样全身流着热汗了。

这终究是要算做一份瑰丽的,大自然总是鬼斧神工它正用最奇特的方式惊讶掉所有人的想象力。在此地戍守边疆,新奇过后所剩下的便应该便是无边的折磨了吧。

如果想要把这份炽热当成是炼狱一般的折磨,恐怕是大错特错的事情。除了炎热之外,吐鲁番还是我国最大的“风库”,平均每年八级以上的大风日子多达七十二天。天气特别恶劣时,还会出现飞沙走石的情况,把躲避不及的人打得鼻青脸肿。

这哪里是人常住的地方,狂啸的大风分明是在鬼夜哭,第一次听见时,哪里不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即便如此,留给士兵们的出路也永远都只有一条,那就是坚守岗位。宁可把性命丢在城楼上,若是没有军令,却不得离开半步。

雁门太守行

李贺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李贺在诗中写下了一番苦战的场面。

或许每一个戍守边关的士兵心中,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战争梦。梦想着有一天战斗来临的时候,自己能够披挂上阵,亲手断了敌人的性命。他们在心底渴望这一战,希望能够凭借一战而成名,从此走上飞黄腾达路。这些都只是刚刚被调遣过来的士兵们心中的美好愿想罢了,对于从没有经历过战事的人来说,战争或许还意味着无限荣光。可对于久经战事的老兵来说,战争究竟意味着什么,早就没有了任何实质意义。他们所能够做到的,仅是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在敌军到来时,用最快的速度奋起守城,为了身后的家国,更为了自己这条好不容易在战争中留存下来的老命。

可在胡地作战,是从来不讲究章法的。一旦决定突袭,就得快得像是天上的乌云一般,黑压压地从边境压将过去。这气势,像是要一举摧毁整座城。阳光偶尔能从乌云中露出一点光彩,像是赏赐一般点缀在守城士兵的盔甲上,闪着金光。近一些,再近一些,等把敌人囊括进了埋伏圈,就可以吹起战斗的号角从而将其一举歼灭。

每个士兵的脸上写满的都是刚毅,他们心中或许也在害怕,但害怕是从来不能够表现出来的。在军营中,勇气是可以传染的,害怕同样如是。哪怕只是相互鼓吹着勇气,也要用最刚强的一面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生,便要生得光荣;死,更要死得其所。

边塞上的泥土犹如胭脂凝成,在夜色中浓艳得呈现着紫气。瑟瑟寒风卷动着红旗,愈显得将士们的镇定自若。男儿生当为国家,只要号角声一响,这条性命就不再只属于自己了。

浓霜已经把战鼓浸湿了,连鼓声听起来都如此沉重,好似作战的气势早就已经泄光了。为了报答皇上的赏赐和厚爱,哪里又需要战鼓来增壮声势呢,手操宝剑的士兵们甘愿为他血战到死,这份心志远比任何事物都更鼓动军心!

相传,战国时燕昭王在易水东南修筑了一座黄金台。他曾把大量黄金放在台上,表示不惜以重金招揽天下将士。这是当朝者的明达,更是兵士们的幸事,如此一来哪里还用担心镇守不住边疆的叛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