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诗:一场绝代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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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华夏文明追溯卷(16)

时间过去有两千多年了,传说中与天河相通的神奇湖泊早就已经干涸。然而今天的天水仍有很多泉水,水的味道甘甜,凡是饮过此地泉水的人都愿意相信这是当年的天河留给后人的最好遗物。

从远古时期一直到唐代,天水这一地区孕育了众多知名人士。炼石补天的女娲娘娘,画出了神奇八卦的伏羲氏,威震匈奴国的汉代飞将军李广、赵充国,诸葛亮的接班人姜维;唐朝的开国皇帝李渊和李世民等,他们都是天水生人。

天水,因着神话传说和这些英雄故事,成为西去路上的一道绝美风景。

在丝绸之路翻过陇山之后,西行不到一百公里就可以到达天水。唐代时分,这里尚且被称之为秦州。初唐诗人卢照邻在刚进入秦州地界的时候,就用一首五言诗来描写出他见到秦州第一眼的感受:

入秦川界

陇阪长无极,苍山望不穷。

石径萦疑断,回流映似空。

花开绿野雾,莺啭紫岩风。

春芳勿遽尽,留赏故人同。

西北高原上的暮春季节,景色是雄奇壮观的。陇山的山脉绵延数万里,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连着青天的边缘。低头再看脚下的石头小路,弯弯曲曲地进入山的深处后就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人们多半会就此疑猜小路是否真的断了去向。有山的地方,也总是有水的。清澈见底的溪水看起来更加空而无物,如果天气尚好,水天相映,真真是如同幻境一般,不知道是溪水倒映出了青天,还是青天误做了溪水用作梳妆打扮的镜子。

鲜花就开在一片薄雾笼罩着的草原中,嫩绿色的,写满了春天的气息。莺儿迎着微风在紫色的石块岩壁上面鸣叫,几声啼啭就勾勒出一副秦州春光图。来到这样的世界,谁又舍得轻易走掉呢?这样的日子,历经千百载,都必定像是白驹过隙。时间在这里早已经失去了意义,留在人们心中的,只剩下遗落满地的芬芳。

也正因为这里的风景,才催生出发生在杜甫身上的一系列传闻。

唐肃宗乾元元年,诗人杜甫被贬为华州(今陕西华县)司功参军。乾元二年,陕西关中地发了一场饥荒。杜甫当时的官职小,收入微薄,甚至连老婆孩子都快要养不起了。在政治上,杜甫已然看不到任何前途。仕途对于他来说,早就如同一片黯淡的黑夜一样,永远都找不到方向所在。于是他毅然地辞去了官职,带领全家来到了秦州。

杜甫到达秦州后看到的是一幅与关中平原地区完全不同的风景。虽说此地距离中原不远,但随处可见的西域风光却让人顿生错世之感。何以寄情,唯有诗句,于是便有了这一首描述当地景色和风俗习惯诗作:

寓目

杜甫

一县蒲萄熟,秋山苜蓿多。关云常带雨,塞水不成河。

羌女轻烽燧,胡儿制骆驼。自伤迟暮眼,丧乱饱经过。

葡萄成熟的季节,应该是夏末秋初了吧。连山上种的苜蓿都要跟着凑一番热闹,像要一尝刚落下架的美味葡萄。深居山中常常有一处不便,每当微雨之后云雾缭绕,让人恍惚间以为是到了蓬莱仙境。流水长年累月地从高处落下,却始终汇聚不成一条小河。这样的日子,即使不便,也总是充满了情调。在这样的岁月中沉醉,谁还愿意去张罗边疆传来的战火消息呢?

羌族的姑娘正忙着收获她们的果实,生活给予她们的是最美好的一份馈赠,怕是越轻视了战火也就越能享受到此刻的安逸之情吧。或许偶尔还会有一对驼铃经过,那双饱经了风霜的眼睛哪里还能辨别清楚究竟有几声驼铃响起。它们早已经被漫山的云雾遮蔽住,只剩下眼眶中的两汪清泉,在说着此时的美好。

一生颠沛流逝的杜甫,在有生之年能够得到这份静谧,也算是莫大的福分了。

只是,苦难惯了人,是怎么也享受不起这样的尊贵的。乱世中,或许还有一份支撑着一直走下去的信念。可待生活一旦平静下来,那份信念消失的时候,长年积累下的大小毛病也就露出了端倪。杜甫到达秦州后没过多长时间,就生了一场病,他的侄儿杜佐知道后特地从秦州郊外赶来看他。

生逢乱世,又兼身体有隙,得以亲人还记挂着,若遇到这样的场景,大抵又是该要抱头痛哭了。为此,诗人专门给侄儿写了一首诗。

示侄佐

多病秋风落,君来慰眼前。

自闻茅屋趣,只想竹林眠。

满谷山云起,侵篱涧水悬。

嗣宗诸子侄,早觉仲容贤。

在这场秋风扫落叶的季节却被疾病缠身,这向来是不好象征。接下来便是一年中最严酷的冬天了,生病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这白雪茫茫的季节。自古以来,早不知道有多少带病之躯是熬不过年关的,在他们眼中留下的,只有对来年春花的无限想象,却再也没有性命去看一眼这一生的过往了。

因而杜佐能够亲自来瞧一瞧叔父的病情,在当下的乱世中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件事情!人在生病时,最希望看到亲人,也最害怕见到亲人。往往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原本强撑着的一份容颜才会枯槁下来,再也没有了强颜欢笑的力气。

当时,杜佐住在东柯谷。杜甫也早已经耳闻那边的风景独好了,只是尚且没有待他起身前去赏景隐居,就被突如其来的病痛撂倒了。那梦想中的云海茫茫,那溪水篱笆边的脚步轻盈,最后只能化作了泡影。

魏晋南北朝时候的竹林七贤中,阮咸恰是阮籍的侄儿。在杜甫的心中,何尝不想把自己和侄儿两人比作这两个古人呢?病榻之上得一知心人儿,也是极大的满足。侄儿此刻正在给叔父描绘的,便应该是来春的一副美景了。

好景不待人,好花不待春。生活,就此开始吧……

天险怎堪比人心

论起和西域之间的缘分,即便算不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岑参曾经走过的脚步也足够成为许多人的典范了。唐玄宗天宝十三年,这一次已经是岑参第二次的西域之行。他这次要在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幕府中任判官。不管是不是有个官位在等着自己,再度从内地来到边疆,心情究竟如何是可想而知的。此地纵然有绝美的风光,但此地更有作乱的胡人。任何人都知道,在这里一旦做上官位,要考虑的就不只是独属于自己生死的问题了。

在奔赴安西途中,岑参路过了金城,此地便是今日的兰州。他登上黄河边上的驿楼眺望,在楼上题下了这首诗:

题金城临河驿楼

古戍依重险,高楼见五凉。

山根盘驿道,河水浸城墙。

庭树巢鹦鹉,园花隐麝香。

忽如江浦上,忆作捕鱼郎。

即便是不了解历史的人,看到眼前的险峻,再想到自己即将奔赴的目的地,也会顺理成章地想到足下这片土地的重要性。金城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只因着地势险要,才能暂且保住了这一方国土。站在高楼之上远望,属于古时五凉地区的土地尽收眼底。虽然现在看上去是一片太平,但在这样的场所中,一片祥和之下究竟埋着多少孤魂枯骨,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去细数。

山的脚下是盘旋的驿道,一圈一圈,像是要一条白蛇一般,用尽全力要把整座大山捆绑住。而山下的黄河水,更有要淹没金城的架势。若真的是太平盛世,上天是不是也就不会降下这些异端的灾象了?

可偏偏眼前所见到的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安逸,远古的征战似乎早就熄灭了号角声。甚至连院子中的树上都有鹦鹉鸟筑下的巢穴。花瓣散发出淡淡的麝香味道,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人们像是中了迷幻似的把自己牵引到梦中的江南,孤舟蓑笠翁,独自垂钓一番景致。

梦终归是要醒的。即便是隐居在此地又能如何呢?最后还不是要听从朝廷的调令而去他地走马上任?

就像是这片祥和一样,最终也是要被一片马蹄声形惊醒了山河的沉醉。但愿这样的念想不会成为事实。可在乱世,谁又能保得准呢?

只是放眼望去,理解这份愁思的,普天之下竟然没有几人。

要怪,就只能怪世道;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若不是生得一颗玲珑心,哪里还需要为这些事端担忧。单单只是欣赏眼下的景色就好了,偏偏却要用莫须有的故事来烦恼自己,明明是自作自受,却还要乐此不疲。

从临洮向西北行,沿着丝绸之路就可以到达金城及鄯州(今青海乐都)。在鄯州的西面,唐王朝和吐蕃经常争战之地——河西九曲(今青海巴燕)以及西海(今青海湖)就在这里。从这里出去,便是西域。能理解诗人岑参心境的人,怕也只有那些出入于边关的那些写诗做赋的同道中人了。

诗人高适曾经很受河西节度使哥舒翰的赏识,节度使上奏朝廷让高适到他的幕府中任职,这也开启了属于高适的情绪——关于边关、关于金城的情绪。这一年是唐玄宗天宝十一年,高适赶赴凉州(今甘肃武威),经过金城时,他登上了城北的一座高楼。就像是预言一样,高适不可避免地被眼前的景色感染,因而也就写下了这首诗:

金城北楼

北楼西望满晴空,积水连山胜画中。

湍上急流声若箭,城头残月势如弓。

垂竿已羡磻溪老,体道犹思塞上翁。

为问边庭更何事,至今羌笛怨无穷。

在金城城北楼上向西边望去,只见一片晴朗,看不见狼烟四起,更不见难民逃兵。城底下的黄河水连接着远处的高山,这一副山水画卷似乎是在竭尽能事要向旅人说明此地的景致,要告诉所有到了此地的人们,脚步是应该停下来了,出了金城,恐怕就再也看不到如此画卷。

西望,总是要充满感怀的。只因目光之外便是登高一望的人将要去的地方,满是凶险,满是未知。

若想起这些,眼中看到的景象也不免就化成了如同急箭一般的水流,或是如同弯弓一样的残月。战争的肃杀早已经浸透了人心,平时假装出来的和平仅仅只能用作人前的恭维,一旦被如此景色触动了心志,也也难以掩饰兵马的创伤。

古有姜太公临江垂钓,纵是现如今想要效法一番,也只能落得形似,世人心中哪里还有姜太公那般平静?再想想塞翁失马的故事,或许这正是安慰自己的最好传说,但最终也落得麻痹了自身的结局,丝毫改变不了现状。

心中难以熄灭的,只是对西边方向的那份热心肠。倘若再无征战,才是一颗静心伴余生的好日子。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羌笛声,听起来竟然还是那么悲凉。如果有人从西边过来,是应该问问他们当地的战事境况了。为何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曾经耳闻的征战却还在继续?是因为这个朝代没有了姜太公了吗?还是因为再也没有能够识别姜太公的君主?

当年的姜太公用直的鱼钩垂钓,尚且还能够钓起来周王朝的一片江山,难道当今世上,再没有能够上钩了“愿者”了吗?

是我们不舍得愚痴,还是故作聪明太久?时间假若真的可以倒回,那就暂且停留在姜尚隐居的好时日吧。

无奈边城夜夜多愁梦,可怜向月胡笳谁喜闻?

当初的新奇早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愁苦,这怕是每一个历经过西域征战的人都会落下的怪疾。从此后,再不敢于人前提起征战的光景,只是因为每念及此处的时候,都会忆起并肩作战的兄弟,还有白刀红刃的血腥。再没有感情的人,也不应该投身到沙场中,否则也落得一世悲劫。

再向西,依旧还是一片云雾漫漫。边疆孤城中的人们,他们是否每个夜晚都还是怀着愁苦入睡,他们是否还能够听得出胡笳声中的悲喜,他们是否还记得远在家乡的人儿,还有从小看到大的月亮,隔着千里之遥,照亮曾经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