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国文学评介丛书-涅克拉索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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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主要代表作品(1)

《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

著名长诗《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是涅克拉索夫创作的顶峰,是俄罗斯农民生活的百科全书。诗人为这部作品,从一八六三年起直到一八七六年,整整写了十四个年头。这是一部人民的史诗,同时也是一部激情横溢、音调和谐、感情深沉、富于音乐性的抒情叙事诗。这部巨著由于诗人逝世而未能最后完成,但是,从他已经创作出来的那些诗章来看,这部作品可以毫不逊色地列入优秀的俄罗斯文学宝库之中。

长诗《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由一系列相对独立的故事情节组成。全诗由四部分构成。

§§§第一部分诗人称为“第一部”,包括开篇和五个诗章。

一八六一年沙皇俄国被迫废除农奴制度,农奴必须以高额赎金向地主赎取土地,在完成赎地手续前,仍须为地主服役或交役租,在此期间,农民叫做“暂时义务农”。却说在一条大路上,七个暂时义务农碰到一块儿。他们家住勒紧裤带省,受苦受难县,一贫如洗乡,他们来自彼此相邻的七个村庄:补丁村、破烂村、赤脚村、挨冻村、焦土村、空肚村,还有一个灾荒村。七个庄稼汉碰到一块儿,七张嘴争了起来: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过得快活又舒畅?

罗芒说:“地主。”杰勉说:“官吏。”鲁卡说:“神父。”顾丙家两兄弟——伊凡和米特罗多说是:“大肚子富商。”八洪老爹头也不抬,一口咬定是:“公爵大人——当今朝中的大臣。”蒲洛夫却说道:“沙皇。”

庄稼汉都是牛性子,一旦怪念头钻进了脑袋,哪怕用棍子也敲不出来,——各说各的,谁也不让!时光不等人,吵昏了脑袋没留意,西山落了红太阳。他们靠在一棵大树上,生起火堆歇歇腿。一只小鸟落在火堆旁,八洪老爹捉住了它,就着火堆瞧了瞧,说道:“小雀儿啊,比起我们庄稼汉来,还数你能耐强!待几天翅膀长硬了,你只消嗖的一声想飞何方就飞何方!”蒲洛夫皱着眉头说:“其实又何必长翅膀,只要路上有面包吃,咱们凭两条腿,也能把俄国全走遍!”顾丙兄弟说:“每天早晨再来它一桶烧酒。”其余几个人接着说:“早上来它十条咸黄瓜,晚上再来它一壶热腾腾的茶……”这时,那只失掉孩子的母柳莺听见了他们的每一句活。它在火堆边停下来,叫了叫,跳了跳,忽然对八洪老爹吐出了人话:“放了我的儿吧!为了赎小鸟儿,我愿出高价。你们的愿望我都能满足,不过还得你们自己找。”“请指点吧!”庄稼汉们齐声说。母柳莺告诉他们说:“从第三十根里程标转进森林里头去,一直走上一俄里,有一块小草坪。草坪上长着两棵古松,就在古松根下埋着一个小匣子,这个匣子是件宝。你们把匣子刨出来,匣子里装着一块自己开饭的桌布,随时随地,你们饿了,它就会供给你们吃个饱!只消念念有词:‘喂!自己开饭的桌布,招待招待庄稼佬!’好啦,现在放掉我的孩子吧!”八洪说:“等等!你瞧我们这么穷,要走的道又这么远。我捉摸你准是一只仙鸟,你就干脆帮个忙,把我们身上的旧衣服,也都点化一番!”母柳莺回答说:“不论要缝缝补补,还是要洗洗晒晒,自己开饭的桌布都会替你们干……好了,放了我儿吧!”八洪摊开大手掌,把小鸟放了。母柳莺又嘱咐他们道:“有一件事你们要切记:只要肚子盛得下,要多少吃食都可以;可是每天喝的酒,只能要一桶不能再多。若是你们多要了,头一两次还可将就,满足你们的要求,第三次就要遭殃!”母柳莺和它的小崽飞去了。庄稼汉一个跟一个,都走上了大路去寻找那神奇的小匣子。小匣子找到了,打开一瞧,真有自己开饭的桌布!他们一齐叫道:“喂!自己开饭的桌布,招待招待庄稼佬!”瞧哇!桌布铺开了,一眨眼全都变出来了……庄稼汉松开腰带,围着桌布团团坐,这一番宴席好排场!他们高兴得互相亲嘴,互相保证:从今以后,大家不再争吵,也不回家见老婆孩子和年老的爹娘,一定要寻找出那个答案: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过得幸福又舒畅?

第二天一早,七个庄稼汉一起上路。一路上,他们遇见的都是一些小人物:穿树皮鞋的庄稼佬,乞丐和大兵,手艺人和马车夫。眼看天色近黄昏,迎面来了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一位神父。庄稼汉们摘下帽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做一字儿排开,拦住了神父的马。神父困惑地望着他们:这帮人想要干什么?“不用怕!”鲁卡说,“我们不是拦路打劫!我们是本分的庄户人,我们心里有个疙瘩,想要弄明白: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我说是神父。可敬的神父先生,你的日子美不美?请你凭着上帝,对我们讲一讲……”

神父在马车上坐着,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正教徒们!埋怨上帝是罪孽,我背负着我的十字架,忍受着一切……我把真象告诉你们吧!你们认为什么是幸福?安宁、名声、财富,对吗,乡亲们?那好,我先说当神父有什么安宁?老实说,我们从诞生起,就得拼命钻营。一个神父的儿子怎么才能捞到文凭,又要花什么代价才能获得神父职位,唉,真是一言难尽!我们的教区大,道路又难走。秋夜里更深人静,数九天漫无风雪,一开春遍地泥泞——哪里招呼上哪里去,随叫随到不去不行。整天听到的是垂死的喘息,灵前的号啕,孤儿的悲伤,阿们!……请想一想,神父有什么安宁?”

庄稼汉们想了一想,请神父接着讲。神父说:“神父的名声也不好听。你们管我们叫‘马杂种’,编成讽刺歌谣嘲笑我们……”顾丙家的两兄弟回答说:“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怨不得我们……”神父说:“那好,我们再来看看神父富不富?过去贵族的大庄园一处连一处,他们家道旺盛子孙多,我们也就有好日子过。当时的老爷们,尽管性子暴一些,可终究是善心的主儿,是我们教堂的老主顾:结婚要我们行礼,生孩子让我们施礼,有罪要向我们忏悔,死了要我们举行葬仪。可如今呢?世道不古!地主像犹太人似的,分散到外地去了:有的在俄国各地,有的跑到了外国。前几年,对付旧教徒禁律可严着哩,如今却放松了,这一来可不打紧,神父的收入断了门路!现在谁给神父送长袍?还有谁给绣圣餐巾?神父只有靠农夫过日子,逢年过节要些喜糕,复活节要些鸡蛋。农夫自己穷得要命,想多给点也拿不出……”神父说完这番话,轻轻打了一下马。庄稼汉们闪开道,深深地鞠了一躬。

春天的阳光好暖和,节日的空气真叫浓!在尼柯拉节(五月二十二日)这一天,几个庄稼汉来到一个市镇上。他们在吵闹的人丛间穿来插去,提起嗓门儿直吆喝:“喂!有没有幸福的人?出来见见面!要是你活得真幸福,我们有一桶现成的酒,请你放开肚皮喝,喝了不要钱!……”从古到今没听过这种吆喝!可也有好多人满心想喝酒不花钱。于是,他们在一棵大树下摆上了酒罐。

一个被辞退的教堂小助祭,瘦得像根火柴棍儿,他说幸福不在于金银珠宝,只要悟了道,天天有烧酒喝!人们问他烧酒哪里来?他说:“你们方才就答应给……”于是,庄稼汉们把他赶跑。

又来了一个戴奖章的老兵,有气无力,半死不活,可还想讨酒喝。他说有三桩幸福事:第一桩,他打了十二次仗,一次也没被打死!第二桩,在和平日子里,他天天半饥不饱,居然熬到如今!第三桩,不论大小过失他都遭毒打,不过总算活着。

庄稼汉们对他说:“喝吧,喝吧,好老总!谁也不会和你争,你的幸福——没话说!”

一个白俄罗斯庄稼佬,黄头发,罗锅腰,悄悄地挨过来,向酒桶跟前凑:“给我也倒一点儿吧,我幸福!”他说,他的家乡在白俄罗斯,过去吃的是大麦面包,如今在顾波宁老爷家干活,给的是黑面包。又来一个满脸晦气的汉子,他说他是个打狗熊的,他的三个伙计全给狗熊收拾了,只有他福气大,活了下来,虽然大母熊把他的脸打歪了。大伙乐了一阵子,酒还是舀给了他。一批破衣烂衫的要饭花子,闻到了烧酒味儿,也都赶来嚼舌头,说他们到处接受施舍,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七个庄稼汉终于明白了:烧酒全部白费了,正巧酒桶也见了底。“够了,够了,够了!唉,庄稼汉的幸福哇!破烂和补丁的幸福,罗锅和老茧的幸福,都滚回家去吧!”

东方快发白了,人群慢慢地散了,七个庄稼汉也困了。忽听得铃声叮当响,一辆三套马车飞快地奔过来,马车上晃晃悠悠地坐着一位胖地主,挺着个大肚皮,叼着支雪茄烟,撅着两撇小胡子。七个庄稼汉连忙跑上大路,摘下帽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做一字摆开,把带铃铛的马车迎面拦住……

车上坐的是附近的地主,名叫格夫利乐·饭桶耶夫。这位地主满面红光,身材又矮又壮,六十来岁年纪;胸前饰着丝绳的外套,宽大的裤子,势派可真神气。饭桶耶夫一见有七条大汉站在马车前面,吓出了一身汗。他慌忙掏出手枪:“谁也不准动!强盗!土匪!一动我就开枪!”庄稼汉哈哈大笑:“我们哪儿是土匪!瞧,我们没有刀枪棍棒。我们有心事想请教。”饭桶耶夫答应说老实话。于是,庄稼汉们便提出了“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的问题,请地主凭着良心讲一讲“地主的日子美不美?”

饭桶耶夫从马车上蹦了下来,他说:“戴上帽子坐下谈吧,先生们!”他命令仆人给他铺上毛毯和靠垫,倒上一杯白葡萄酒,然后才开始讲起他过去的生活:

饭桶耶夫出身于名门望族。他在自己的领地上,独一无二,至高无上,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他走过村庄,农奴们匍匐行礼;他走过树林,一排排百年老树,也对他鞠躬如仪!万物都在娱乐主人,就连每棵小草也脉脉含情地说:“我属于你!”

饭桶耶夫住着豪华的外国式楼房,盛大的酒宴,一摆不是一两天,而是整个月不断!自己的肥火鸡,自己的果子酒,自己的戏子和乐队,仆人足足有一个团!

想当年,每逢秋高气爽,在遥远的猎场上会凑齐四五十个地主,每个地主都带着十来个骑马的领狗人,一百来条追兽犬;每个地主都带着自己的厨帅,一大车食料。地主一出发打猎,队伍浩洁荡荡!

想当年,地主说出一句话,谁也不敢违抗,他爱饶就饶,爱杀就杀。他的意志就是法律!他的拳头就是警察!每年一开春,农奴们来打零工,总要带上礼品,除了布匹、蛋类、鸡鸭鹅这些农奴自古以来要交给地主的东西以外,还要“自愿地”带些其他礼物。……

说到这里,饭桶耶夫打了一下唉声:“唉,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完了!永别了,自由自在的好日子,永别了,地主的俄罗斯!”接着,他讲起了地主的现在:

地主庄园不见了,代之而兴起的是林立的小酒馆!农夫参加自治会,农夫还学文化哩。土地虽然还属地主,可地主不再像过去那样趾高气扬,有的文人提出要让他们学习、劳动!……说到这里,地主号啕痛哭……善良的庄稼汉们心里思量起自己,也禁不住一阵心酸:“一条大铁链扯断了,向两边蹦开:一头打中了老爷,另一头打中了庄稼汉!……”

§§§第二部分:《农妇》,包括开篇和八个诗章。

七个庄稼汉心想:“不能老在男人中间寻找幸福的人,咱们得访访女人!”这一天,他们来到了光腚村,人们告诉他们说:“这里没有幸福的女人,立锥村倒是有一个,——这女人结实得像母牛,又明理,又好心,哪个女人也比不过她,她叫柯察金娜,人家管她叫‘省长夫人’哩。”

柯察金娜是个仪态端庄的妇人,粗壮结实的身板,年纪三十七八。她长得很美丽,身穿一件无袖短袍,肩搭一把镰刀。在一个星月之夜,她对这几个庄稼汉讲起了她的一生:

柯察金娜出生在一个不喝酒的和美的好人家。满四岁那年西蒙节(九月十四日),爹爹让她骑在马背上,送走了她的幼年;六岁她就去放马,还养了一群鸭,还往地里给爹爹送饭。往后是采磨菇和野果,往后是拿着耙子翻干草。家里、地里的活儿,她一件一件全学会……从小干活是好手,唱歌跳舞也不落人后!她长大了,嫁给了一个外乡人非利普。

非利普一家子人口多,爱挑眼又爱寻事。丈夫上彼得堡干活去,嘱咐她万事忍耐别出声。公公要她时时照应,一眼没看住,就得上酒店赎东西。婆婆凡事讲兆头,吃喝起坐都有忌讳,不问你知道不知道,犯了忌讳就怄气!有一次,丈夫从外地回家,招呼她给回娘家的大姑子拿双新鞋。她正在搬一只坛子没搭腔,非利普动了火,上去就是一巴掌!接着,丈夫取下丝绳鞭,一鞭鞭把她抽打!家里人没人可怜她,只有她公公的爹萨威里老爷爷怜惜她。于是,柯察金娜又讲起萨威里老爷爷。

萨威里长得虎背熊腰,二十年来没剃头,灰色的鬣毛蓬蓬松松,那模样真像一头熊。他已经满了一百高龄。他不喜欢这家子人,他自己住一间小厢房,不准别人进他的门。家里的人也憎嫌他,成天也骂骂咧咧的,他亲生的儿子也管他叫“烙了印的苦役犯”。听这话萨威里也不恼,他回到自己房中,画画十字,读读神历,突然间高兴地说一声:“烙了印,却不是奴隶!”每当公公撒泼,她就钻进老爷爷的屋,闩上房门。她做活计,她那可爱的儿子小皎玛就坐在老爷爷肩头上。萨威里原住倔头村,只因他受不了一个德国籍地主老爷的毒打和剥削,把这个地主活埋了,所以被抓去,放逐到西伯利亚服苦役。二十年苦役,二十年流放,这才回到家乡。

柯察金娜又接着讲起她的遭遇:那一年秋收时,她把小皎玛交给萨威里老爷爷看管。老爷爷年岁大了,晒太阳睡着了,她的小皎玛让猪群咬死了。紧接着,新的祸事又临门!她和老爷爷被带去审问。警察局长像野兽般对她咆哮:“妇人,你和农奴萨威里有何奸情?快给我招!”柯察金娜小声回答说:“老爷这玩笑开得太损!我是个忠实的妻子,而萨威里爷爷一百岁了,敢情你也知道……”不等她说完,警察局长便断言说,是她和老爷爷串通谋害小儿。她一再央求,可他们根本不听。他们还把她死去的儿子扒光后用刀子一层层割肉。她眼前一阵昏黑,她又挣扎,又喊叫:“凶手,强盗!……”她要去告状,老爷爷劝她:“你是个农奴,忍着吧,我们有冤没处诉!”老爷爷从此一百天没吃东西,悲惨地死了。

时间又过了二十年。柯察金娜又生了几个孩子。世上祸事不单行,勉强度了荒,又要抽壮丁!非利普的哥哥已经当了兵,非利普还是被抓去了。当兵的妻啊,日子真难熬!柯察金娜决定去找省长大人。她花了两个卢布,买通了看门人,把她领进了省长的会客厅。刚巧,省长夫人碰见了她,听她讲了情况,派人到立锥村调查后,便把非利普从军营放了回来。从此,家里人对她另眼相看,都管她叫幸福的女人,送她的绰号就是“省长夫人”……

柯察金娜的故事讲完了,她悲痛地对七个庄稼汉说:“乡亲们,你们去找官吏、大臣和沙皇吧,他们才是幸福的人!你们不要访问女人,上帝为证:寻访女人一辈子也不会有结果!”

§§§第三部分:《最末一个地主》,包括三个诗章。

彼得节。好热的天。处处割草忙。这一日,七个庄稼汉来到了文盲省老粗乡,经过一个贫穷的村庄——大老粗村,走到伏尔加河岸上……七个出门人站着看,割草的人一大群,几十把镰刀一齐砍,刷一声倒下一大片!七个出门人走到一位名叫符拉司的老汉前去搭话。忽听一阵音乐响,有人喊:“我们的地主来出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