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国文学评介丛书-肖洛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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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主要作品介绍(7)

“写!反革命,我现在就审判你,你要是不写,我就枪毙你。写:‘我过去是个积极的白卫军、马蒙托夫分子,曾经手拿武器攻击红军。现在我收回极度侮辱联共(布)……’‘联共’两个字要大写。‘……和苏维埃政权的话,并且向它们请罪。我虽然是个隐藏的反革命,但保证以后决不在口头上、书面上、行动上损害全体劳动人民所热爱的、并用劳动人民大量鲜血换来的苏维埃政权,我将耐心地等待世界革命……并要把麦种于明天送到公仓。特立此据为凭。’签上名!”

“纳古尔诺夫,这件事你要负责任!”

“我们做什么事都自己负责任,可是明天你如果不把麦种送来,我就枪毙你!”

这件事达维多夫知道后,狠狠地批评纳古尔诺夫说:

“你就用这种方法来宣传收集种子吗?”

“谁叫他侮辱苏维埃政权。我又没有发誓忍受敌人的侮辱、忍受白匪的侮辱!”

“你不应该打他。从政治角度考虑会怎么样呢?对别人会起什么坏影响呢?”

为了纳古尔诺夫的事,晚上开了支部会,大家因为他用手枪强迫农民交种子,给予他一次严重警告处分。

夜里,波罗夫采夫带着奥斯特洛夫诺夫去华依斯科伏村,向那里的盟员说明,决定从他们那里发起暴动,因为那里离镇近一些。他们到达村里,在一个熟识的哥萨克门前下了马。那里有二十多个哥萨克等待着他们,多半是老头子。波罗夫采夫进门后,一一同他们握手问好,然后他压低了声音说:

“哥萨克先生们,你们当奴隶的日子快结束了,后天夜里我们就动手,我们的战斗准备已经一切就绪……”

等他话音一落,一个年纪很老的哥萨克站起来说:

“上尉先生,您没有听说三月二号《真理报》上的斯大林同志的文章吗?我们已经念过了,这张报纸让我们同你们分手了……”

“谁委托你代表大家说话?你为什么胡说八道?”波罗夫采夫气得发抖地问。

这时候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矮个子哥萨克站起来,带着挑战的口气回答道:

“旧时代的军官同志,您别对我们老年人嚷嚷了,我们在苏维埃政权底下再也看不惯这种态度了。这位老头儿说得对,我们读了斯大林的文章《胜利冲昏头脑》,决定不暴动了。我们和你们不走一条路。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同了,地方上那些强迫老百姓加入集体农庄、又自作主张封闭教堂的共产党员,斯大林把他们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还要撤他们的职……”

“哥萨克先生们,随你们的便……我们将来要像枪毙叛徒那样枪毙你们!……滚开!让路!……”波罗夫采夫拔出手枪,向门口急急退去。他和奥斯特洛夫诺夫在黑暗中骑上马,冲出院子。

斯大林的文章震动了当地的区委会。在这之前,区党委书记和组织部长,先是姑息富农,后来又单纯追求集体化的百分比。现在他们不但不检讨自己在执行集体化政策上的偏差,反而把纳古尔诺夫叫来,把区里强令格列米雅其村执行过左政策的责任,一股脑儿都推到纳古尔诺夫头上。纳古尔诺夫承认自己有错误,但他说:

“可是我做这一切……希望对革命有利,也许我错了,但是请你们谅解,我对党没有恶意。我打班尼克,也是因为他嘲笑党,要拿种子喂猪……”

主持会议的区委书记想赶快结束这件事,他匆匆地说:

“我认为纳古尔诺夫在集体农庄运动上恶意破坏党的路线,应该惩罚他,以警戒别人。我们来表决吧。谁赞成把纳古尔诺夫开除出党?好,四票同意,巴拉宾同志,你反对吗?”

民警局局长巴拉宾向桌上拍了一下,气得青筋都鼓了起来:

“我不但坚决反对,而且坚决抗议!这样的决定根本不正确。这是官僚主义的对人态度!我要写信给州委……”

纳古尔诺夫脸色白得像死人。他的身体颤抖着,说话的声音简直辨认不出来了:

“党证我不交。……没有党叫我上哪儿去?那还不如把我从生活里开除吧……”纳古尔诺夫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纳古尔诺夫像失去知觉一样走出门口,从篱笆上解下马,靴尖踏到镫上,然后就像鸟一般飞上鞍子。

纳古尔诺夫从镇上骑马跑了二十公里光景,来到大路边上的一个古坟旁,他勒住马,跳了下来。他茫然地望着这荒凉的草原,不见一个人影。他在坟脚下躺了下来,淡漠地想着:

“我回到家里,跟安德烈和达维多夫告别一下,穿上那件从波兰前线回来时穿的军大衣,就用手枪自杀。我对生活再没有什么留恋了!革命并不会因此而受到损失。干革命的人还愁少吗?……达维多夫大概会在我的墓上说:纳古尔诺夫虽然被党开除了,他可是个优秀的共产党员。他的自杀行为,我们并不赞成,事实如此,可是他跟世界反革命斗争的事业,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底!”接着纳古尔诺夫又想象,班尼克准会露出得意的样子,笑嘻嘻地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捋捋胡子说:“死掉了一个,谢天谢地!恶狗不得好死!”

“哼,别做梦了,毒蛇!我不自杀了!我要和你们这些混蛋干到底!”纳古尔诺夫好像被什么螫了一下似地跳了起来。他一想到班尼克,就改变了主意。“我死还轮不到你们开心。至于区委书记的话,也不是最后审判,我要去州委一趟,他们会让我恢复党籍的!……”

纳古尔诺夫急急地寻找自己的马,然而马却飞一样地向村里跑去。纳古尔诺夫只好顺着耕地大步走去。

当纳古尔诺天在古坟脚下前思后想的时候,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农庄庄员们都到地里干活去了。留在村子里的娘儿们和一些哥萨克,听信了奥斯特洛夫诺夫和班尼克说要把格列米雅其村的种子运到国外去的谣言。他们准备打开公仓,抢走保存的种子。娘儿们把拉兹苗特诺夫锁进地窖,开始寻找达维多夫。达维多夫知道情况后,为提防事情闹大,就派人骑马去生产队叫人,同时为了保险起见,把粮仓钥匙也让人带走了。然后达维多夫不慌不忙地向粮仓走去。娘儿们看见他走过来,才安静了一点,接着响起一片喊声,好像冰雹打在铁皮屋顶上:

“钥匙拿来!”

“解散集体农庄!”

“给我们种子!”

“滚你的蛋!谁请你来的?!”

达维多夫沉着地对人群说:

“公民们,你们怎么不服从苏维埃政权的命令?……”

娘儿们拥上来,向他要钥匙,并且向他脸上、背上乱打,达维多夫脸色发白,拚命想挣出手来,可是被娘儿们紧紧抓住。达维多夫一会儿说钥匙在寓所,一会儿说在办公室,拖延着时间,等待着生产队的人到来。

一路上,娘儿们狠狠地打着达维多夫,他的衬衫沾满了血,裤子也撕破了,他喘着气说:

“我们干事都是为了你们,你们还要打死我……混蛋!钥匙我不给,懂吗?”

一个姑娘从粮仓那边跑过来,叫道:“哥萨克已经砸开锁,在分粮食了。”娘儿们放开达维多夫,向粮仓跑去。

这时,纳古尔诺夫走进村来,他正赶上分粮的高潮,地上和粮仓台阶上撒了厚厚一层麦种。纳古尔诺夫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推开众人,冲到粮仓门口,砰地一声关上仓门,脊背紧靠在门上:

“谁答应你们分粮食的?”

“我们自己拿!”

“散开!不许拿粮食!谁敢走近粮仓,我就宣布谁是苏维埃政权的敌人……”

纳古尔诺夫的出现,大家都感到意外,因为一大早就有谣言说,他由于打了班尼克,被区委抓去审判、坐牢去了。几个哥萨克犹豫不决地往粮仓跟前走去。纳古尔诺夫从裤袋里掏出手枪,扳起枪机。人群站住了。大家都明白,要是纳古尔诺夫扳起枪机,必要的时候他会开枪的。一条铁轴飞过来,“嘭”地一声打在纳古尔诺夫头上方的大门上。纳古尔诺夫像最优秀的战士一样,他躲开向他扔来的东西,朝天开了一枪,立即跑下台阶。人群坚持不住了,你推我挤地转身逃跑。班尼克不知从哪儿又钻出来,拦住逃跑的人:

“别跑!他只剩六颗子弹了!”

忽然人群散开了,有人叫喊道:

“民警来了……”

远处有三十来个骑马的人,向村里飞跑。领头的是留比什金。下午,来了一个民警,逮捕了几个人。

到傍晚,除去糟蹋了几普特粮食之外,小麦全部收回来了。晚上开了村民大会。到会的人空前的多,达维多夫对大家说道:

“公民们,你们抢种子的行为表示了什么?表示你们向富农那边倒过去了,这是可耻的事情。你们有些人太没有觉悟,竟鼓动妇女打我…… 有一位女公民要我跪下来讨饶,把粮仓钥匙交给她!可是,我们布尔什维克可不是那样的人。布尔什维克从来没有给人下过跪,我们倒常常叫无产阶级的敌人下跪……”

“我们要叫全世界的敌人都跪下来!”纳古尔诺夫插言道。

“我们布尔什维克无情地惩罚敌人,但是对于你们,虽然你们听了富农的鬼话,抢了粮食,我们也不采取行政措施,你们只是暂时迷了路,我们让你们睁开眼睛……”

后排有人感动地、用亲切的低音说道:

“达维多夫好朋友,你这个人不记仇,我们都感到良心上过不去……”

这次事件以后,农庄把保存在公仓里的单干户的种子都发还他们本人,鸡鸭早已发还给各户了。庄员的小牛、奶牛也由各家领回去了。四月份农庄的三个生产队都投入了春耕。第二生产队的成绩不佳,达维多夫决定去那里蹲点。拉兹苗特诺夫很不以为然,他对达维多夫说:

“你是农庄主席,你的工作是领导,可不是跟着犁走……”

“我首先是个共产党员,然后才是农庄主席!那边耕地进行得不好,难道我可以呆在这里吗?”

“一个指挥员不应该跟着队伍走,他应该指挥作战!”

“难道我没有见过好的指挥员吗?遇到困难能够以身作则,就是好指挥员。”

达维多夫来到第二生产队,在他的带动下,第二生产队展开了社会主义劳动竞赛。整个农庄春耕春种进行得很顺利。五月里,麦苗欣欣向荣,又下了一场及时雨,麦苗上的水珠,在阳光下像一串串的玻璃珠子闪闪发亮。农庄将会有一个好年景。

格列米雅其村斯大林农庄日益巩固、兴旺,区委领导班子改组了,撤换了旧区委书记,新书记聂斯杰连科上任,恢复了纳古尔诺夫的党籍。但是村里仍然不平静,敌人躲藏在奥斯特洛夫诺夫家里等待时机掀起暴动。每天夜里都有人来,给波罗夫采夫上尉和后来也躲进奥斯特洛夫诺夫家的廖切夫斯基少尉送信件或武器。奥斯特洛夫诺夫常常为准备暴动的事担优。有一天他得知自己的母亲可能会暴露他家藏有白军军官,就活活把母亲饿死了。

夏天来到,草原变得郁郁葱葱,阳光下显出一派诱人的景色。达维多夫到第三生产队检查割草工作。他在老远就看见有好几台割草机没有开动,走近了,看见好几个哥萨克在打牌。他非常生气:

“为什么不割草?”

“今天是星期日。”

“可是天气会等你们吗?万一下起雨来呢?”

“娘儿们和姑娘们都去做礼拜了,没有人赶马。”

“你们这八个人为什么不可以开动四台割草机呢?”

“工人在星期日都休息,我们也应该休息。苏维埃政权指出,在劳动人民中间待遇不应该有差别,你们歪曲法律,为了自己的利益改变法律。”哥萨克乌斯金挑战似地回答说。

“你怎么胡说八道?”达维多夫激动地喊道。“我要保证农庄的牲口和你们的小牛冬天都有草吃,怎么是为了我个人的利益呢?”

“你们只顾完成计划,你巴结区里,区里巴结省里,弄得我们只好为你们受罪……主席,你最好跳下马来,跟我们一起玩牌……”

站在乌斯金身后的哥萨克笑了,达维多夫气得呼呼喘气,他对乌斯金从头到脚瞧了瞧,跳下马来:

“好吧,分牌!”

形势的转变出乎意料,达维多夫越是镇静,乌斯金越是不安。他没有打完一圈牌,就懊恼地说:

“打什么牌呢,还是谈谈休假日吧,主席,你以为只有人才关心休假日吗?不是的。早晨我去套马,那马叹了一口气说:乌斯金,乌斯金,集体农庄过的是什么生活呀,白天黑夜都干活儿,连休假日也不让我轻松一下。以前我过的日子可不是这样。以前星期日从来不叫我干活儿,只偶尔拉着车子去作客……”

哥萨克都轻轻地笑起来。达维多夫低声问:

“这马以前是属于谁的呀?”

“你以为是属于我的、替我说话吗?不是的,这是从富农那里清算来的。这匹马一直过着好生活,吃燕麦吃得牙都掉了……”

“那你就不应该听这匹马的话,”达维多夫说,“因为富农的马讲的是富农的话。”

“现在它已经是集体农庄的庄员了。”

“表面上你也是集体农庄的庄员,而实际上却是富农的应声虫。再说,这马也老胡涂了。如果它年轻一点,就会这样对你说:唉,乌斯金,乌斯金,你冬天不干活儿,春天装病,到现在还不干活儿,你叫我靠什么过冬呢?你自己冬天吃什么呢?这样干咱俩都要饿死了!”

一片笑声淹没了达维多夫的话声。乌斯金也跟着笑了起来。一个长胡子的老哥萨克说:

“达维多夫说得对,割草不能耽搁,干咱们庄稼活儿的,冬天才能有假期。”

大家都高兴地干活儿去了,乌斯金还帮助达维多夫赶车把做礼拜的娘儿们和姑娘们追了回来。

达维多夫每日都很繁忙:照顾农活儿;检查学校校舍的修理工作; 分配食物给女教师……他听取新区委书记聂斯杰连科的意见,以极大的热忱关心群众,关心每一个人。通过深入群众,他了解到杀死诃普洛夫夫妇的,可能就是他所信任的奥斯特洛夫诺夫经理。

在这些日子里,达维多夫也深刻反省自己不应陷入一件不体面的恋情之中。路什卡原来是纳古尔诺夫的老婆,因为她和地主的儿子季莫菲在一起鬼混,纳古尔诺夫赶走了她。前一段时间,她又死死地缠住达维多夫,达维多夫下了很大决心才与路什卡彻底分手。村里一个纯洁的姑娘——华丽雅爱上了达维多夫。达维多夫非常珍贵这种真诚的爱情,他与华丽雅正式订了婚,然后又送她去农业学校学习。

纳古尔诺夫仍然像一个战士那样生活,时刻关心革命事业。白天和妇女们一块儿在田里除草,晚间,他的房里总亮着一盏油灯,他坐在窗前,为世界革命而学习英语。不久,舒卡尔老爹也来和他一起学习了,不过舒卡尔老爹念的是一本俄语词典。夜半时分,全村一片寂静,纳古尔诺夫和舒卡尔老爹欣喜地倾听着鸡鸣,赞赏公鸡的美妙的歌声。

“就好像在大主教的礼拜堂里一样!”舒卡尔老爹说。

“好像在骑兵队里!”纳古尔诺夫说。

他们就这样夜夜学习,夜夜听鸡鸣。一天夜里,地主的儿子季莫菲从流放地逃回来,偷偷地摸进村里,用步枪从窗外向纳古尔诺夫射击。纳古尔诺夫立即吹灭油灯,跳过窗子追出去,同时用手枪向他还击,但是季莫菲已经逃远了。从这夜以后,纳古尔诺夫每夜都在路什卡的住所旁边守候季莫菲。路什卡以前是季莫菲的相好。纳古尔诺夫判断,季莫菲这次潜逃回来,一定要来找路什卡。第三夜纳古尔诺夫终于在这里击毙了季莫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