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洛霍夫是一个具有独特艺术风格的苏联作家。他的创作反映了革命和国内战争、农业集体化运动、卫国战争等历史时期的苏联人民的生活,特别是顿河哥萨克的生活。肖洛霍夫始终把历史转折时期的急遽多变的事件、复杂纷繁的社会冲突、哥萨克走向革命的曲折道路和人民生活的巨大变迁作为自己的创作题材。他善于表现动荡时代的形势和复杂的矛盾斗争,善于在广阔的历史背景下反映社会变革当中的人民生活的深刻变化。由于这一特点,一些批评家称他为史诗作家。同时肖洛霍夫又善于描写历史争剧转折时刻的悲剧性冲突和悲剧情势,因此,一些批评家又称他为悲剧作家。他的作品在苏联文学中独树一帜,开创了悲剧史诗的艺术风格。
肖洛霍夫反映现实生活不是静止的,他把客观现实本身的发展、变化、纠葛、发展中的矛盾和矛盾中的发展都深刻地揭示出来。我们阅读《静静的顿河》仿佛从一个恬静的哥萨克社会很快进入到一个瞬息万变、错综复杂、动荡纷乱的历史进程之中。《被开垦的处女地》第一部描写伟大集体化年代的生活,也令人有一日千里之感。此外,作家在描写巨大历史事件时,有时把历史文献性资料引入自己的叙述当中,从而增加了作品的历史真实感,使作品具有编年史的特点。《静静的顿河》中关于一九一六年十月至一九一八年晚春的历史事件的叙述,鲜明地表现了这一特点,历史前进的铿锵的步伐以其真实的力量感染着我们,历史的本来面貌十分清晰地展现在读者眼前。不过,有时由于作家让历史事件中的真实人物纷纷出场,又拘泥于历史真实事实的描写,从而显露出史料堆砌的痕迹,妨碍了艺术形象的塑造,减弱了作品的艺术性。一九三七年肖洛霍夫本人在谈话中也承认了他在这方面的弱点。他说:“编年史的部分是不合我心意的。这里可能表现了我的局限性。我不得不抑制自己的想象力。”
肖洛霍夫作为一个现实主义作家,他不回避现实生活中的矛盾,直书复杂的生活真实。肖洛霍夫在《静静的顿河》中针对布尔什维克党所执行的哥萨克政策;在《被开垦的处女地》中对农业集体化运动中的强迫命令和三十年代广大布尔什维克向往世界革命的饱满激情;在《人的命运》中对苏维埃人在战争中和战争后的遭遇和所思所想,都直率地说出自己的认识和态度。然而,他在表现这种率直的过程中,有时为一些表而现象所困扰。以致在某些场合出现了诸如作家的立场同葛利高里的立场没有明显地区分开,把纳古尔诺夫一些可贵的品质漫画化,以及在反映革命的正义战争时壮烈不足而哀伤有余等情况。
从本世纪初开始,俄国走过了半个世纪的极为动荡的、充满了斗争和变革的历史道路。在一系列重大的革命和战争的事件当中,几乎整个社会都卷入了不可调和的斗争当中。这里往往不允许有回避和妥协存在,也没有中间道路可走。在这样的充满了矛盾和冲突、充满了破坏和建设的历史巨大转折时期,随时都可以看到有悲剧情势的出现。肖洛霍夫作为一个长于描写悲剧的作家,敏锐而深刻地把握住具有历史本质意义的新社会、新制度、新事物诞生时所伴随的“阵痛”,并且以他特有的悲剧作家的笔力将这种“阵痛”表现在他一系列作品中。葛利高里的悲剧命运和《被开垦的处女地》的悲剧结尾,乃至索科洛夫充满悲剧的生活道路,在性质上是迥然不同的,但其出现却都是基于新旧两种社会、两种力量的伟大斗争,因而从总的方面来看便具有了一定的历史必然性,尽管作家在强调人们对历史前进应该付出的巨大代价时,常常不免流露出感伤的情调。
肖洛霍夫的人物,多数具有深刻的典型性,同时又都是活生生的,具有鲜明的个性。正如绥拉菲莫维奇所说:“他的人物不是画出来的,也不是写出来的,他们不是纸上的人物,而是一群活生生的,光华夺目的簇拥而出的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鼻子,自己的皱纹,自己的眼睛和眼角上的鱼纹,都有自己说话的语凋。每个人走路和转头的姿态都各自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笑声;每个人按照自己特有的方式去恨。爱情的明亮、爱情的光辉和爱情的不幸也因人而异,各具特色。”
俄国文学塑造了无数成功的农民形象。肖洛霍夫塑造的哥萨克农民形象达到了一个新的艺术高度,他们不再是列夫·托尔斯泰笔下的旧时代的受苦受难、屈从忍让的农民,也不是潘菲洛夫笔下的被自发的“土地的权力”培养起来的农民,更不是某些其他作家笔下的懵懵懂懂的芸芸众生,他们是在历史发展中积极活动着的人们,他们以自己的积极活动参与历史的伟大变革,他们的命运反映着历史的进程,历史的进程又决定着他们的命运。葛利高里在革命和国内战争中积极地寻求“真理”。作家在他身上充分而深刻地表现了哥萨克农民所具有的属于新和旧、属于未来和过去的本质。达维多夫、纳古尔诺夫、拉兹苗特诺夫、索科洛夫积极地影响着历史的进程,在历史的进程中鲜明地显示了他们性格的真、善、美。
肖洛霍夫笔下的农民形象具有极为丰富的感情世界。这在俄国文学中农民形象的塑造方面的确标志着一个新水平。肖洛霍夫的人物都生活在丰富的感情当中。对劳动、对自然的热爱,是肖洛霍夫笔下人物的优美的品格之一。温厚的友谊、忠实的爱情,女人的热情与柔情,美好的母爱,父亲的自豪,快乐与痛苦,迷惘与悲伤,对幸福的不断追求,对真理的探索……这一切感情都被肖洛霍夫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且又都融汇在社会的生活当中。
肖洛霍夫善于描写人物心灵的千变万化,善于表现人物的复杂的心理与复杂的感情。娜塔莉亚在暴风雨中诅咒葛利高里,让上帝惩罚他。她由于深爱葛利高里而痛苦,又由于痛苦而愤怒,而不平。可是在临死时,她对葛利高里深切、热烈的爱情一下子又放射出奇异的光辉,她要求婆婆在她死后给她穿上葛利高里喜欢的那条裙子,她为不能最后见到葛利高里而惋惜,她嘱咐儿子米沙特加把她的吻和她的爱转达给葛利高里……
肖洛霍夫描写人物,始终把他们置于社会生活之中,置于大自然的背景之中。在他的作品中人、社会、自然和谐地构成一个统一体。人物心灵的变化,反映着历史事件的发展和社会生活,而自然景物又随着人物心灵的变化而变化。葛利高里从布琼尼的骑兵队伍中复员的时候,坐着牛车走过秋天的草原。此时他的心情反映在他看到的草原景物之中。他本想在红军队伍中干到把自己的罪赎回来为止,然而由于过去的问题,红军队伍又不信任他。他坐车回家,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欢快。他眼里的草原死一样的沉寂,好像是被施了妖法,四周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也没有鸟儿飞翔。使人伤感的高度寂静笼罩着万物。“好像这条道路是没有尽头的。这条道路蜿蜒曲折地下到山谷里去,然后又伸到高岗的顶上来。极目一望——四周到处是这样沉默的、大片的草原。”
景物反映出葛利高里孤独、痛苦、茫然的心情。他曾走上歧途,参加了反对苏维埃政权的暴动,然而他认识了自己过去的错误,投入红军队伍,想以英勇的战斗来赎回自己的罪过。可是这最后的赎罪的希望也失去了,他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独的人,他感到前途茫茫,不知所往。
总之,肖洛霍夫以他出色的作品,为读者展示了一个丰富多采的、独具一格的艺术世界,而“这个世界是那样的奇特,那样的真实,这里面有多少巨大深沉的人的激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