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燃着安宁香,好闻的香气袅袅绕绕的往上飘着。听见了脚步声,傅少卿的眉头微微的皱了皱,转过了身。早就侯在一旁的丫鬟见他翻转过身,知是他已醒转,立即挑开了纱幔。一张削瘦苍白的容颜就这样露了出来,没有玄荆的绝美,没有子谦的刚毅,也没有华子的帅气,有的只是儒雅如春风,温润如玉,唯有那双幽深的眸子,偶尔闪烁着点点的犀利,昭示着主人的不凡。
“卿儿,醒了?”傅老太爷见状温和的对他笑着。
“爷爷,你来了?”傅少卿挣扎着就要起来。
“别动了,乖乖的躺着吧。”傅老太爷连忙阻止了他,“看看我带谁来?”
“小女子云舒拜见傅公子。”云舒听罢傅老太爷的话急忙上前盈盈一拜。
“云姑娘不必多礼,该是在下对姑娘行礼才是。那天若没有姑娘的出手相助,少卿早就魂归西去了。少卿对姑娘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傅少卿一见是她,又挣扎着要起身,对她行大礼。
“傅公子还是躺着吧,云舒并不介意那些个虚礼。再者说了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的天职,哪还要什么公子的感激?”
“就是就是,你身子本就是虚弱,快快躺下,不要动了。舒儿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叻,到时候再谢也不迟。”傅老太爷也赶紧附和道。
傅少卿听了他爷爷的话,转过头看了看叶紫。对她友善的笑笑,“云姑娘,少卿和爷爷要给你添麻烦了。”
“该是云舒厚颜叨扰才是。”叶紫说着,上前就替他号起了脉。
“脉象比起之前要平稳的多,傅公子还是多加静养。云舒就先告辞了。”
“多谢云姑娘。”傅少卿这几句话说了下来,脸色更见苍白,额头上可见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丫鬟见状,急忙扶他半靠在床头。而他则闭上了眼睛,显然是身体虚弱,现在已有些累了。
出了竹轩后,傅老太爷和云舒漫步在后花园里,周边的一些闲杂人等包括云骏都被退下了。花园里寂静一片,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不久之后,两人就来到了一个八角亭。里面的石桌上早就备好了各色的茶点。
“舒儿,请里面坐。”傅老太爷不改亲热,但比起之前更是多了一分客气。
“爷爷,请。”
等着傅老太爷落座后,叶紫才小心的坐在一边,目光低垂。
深秋的午后,太阳晒在身上甚是暖洋洋。花园里的花,沐浴在暖阳中,开得喜人。
“卿儿从小就很聪明,三岁识字,七岁能吟诗,可以用学富五车形容不为过。可惜,他虽有着世间绝顶的聪明,却没有着普通人健康的身体。打从出娘胎时,他的本质就虚弱,经常的染上风寒,既不能跑也不能挑,有时走的快了些,就要喘上半天才能缓过劲来。当初南海仙人就曾预言过,卿儿活不过二十岁,这还是在大量珍稀药材的治疗之下的结果,若没有那些个,怕是十岁那年就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以来,我寻访了各处名医,甚至是一些游医,巫医我也都请来过,他们虽然没有像南海仙人那般直接,但我也明了他们的意思。只是我不死心,以卿儿的聪明才智和手腕再加上嫡孙的身份,下任傅家的家主,定是他的,就是辛月国的丞相也不在话下。他若真活不过二十岁,那傅家……”傅老太爷说着说着就掉起了眼泪。
这先天性心脏病要是在现代,简单点的修补下心脏瓣膜就好,复杂点的也是个疑难杂症,何况是科学技术这么落后的古代?是谁说的,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上帝眷顾傅少卿给了他绝顶的智慧,却收回了健康的体魄,两全其美的事情这世上向来缺少。叶紫在心里也无限同情着傅少卿,可是她对他的病也是束手无策。
“爷爷,傅公子的病……云舒也是无能为力……”叶紫知道这句话很残忍,说出来就等于是宣判了他的死刑,虽然在很多年前南海仙人就已经对他宣判了死缓,可是在期间,却还有缓冲的时间让傅家的人为他的病努努力,期望着哪天有神医将他给治好了。今日叶紫的一句话,就这样硬生生的打碎了傅老太爷所有的希望。
傅老太爷听了她的话后,原本还隐隐有着的一线希望就被掐断了,整个人一下就萎靡了,仿佛又苍老了十岁,身上散出浓浓的哀伤。
“其实我也知道,只是那日听书品说你能将卿儿把命拉回来,心里还是有着奢望……唉,眼看着还有一年卿儿就要满二十了……”傅老太爷话没说完就站起身,颤巍巍的离开了八角亭。
看着那个苍凉的背影,想起傅少卿那副人中龙凤的模样,叶紫心里不胜唏嘘。
真是天妒英才啊!
自从叶紫拜访傅府后,就被傅老太爷安排在了离竹轩最近的兰苑。从那日后,傅老太爷也没有来找过她。不过叶紫也是个聪明人,明白那天傅老太爷的用意,是要她留下来医治傅少卿,虽然这样也只是尽尽人事而已。左右不过是一年,自己又是在月华城,所以叶紫也并不介意。等得空了,再去寻那个桂花林也无妨。这样想着,她也就安心的住了下来。每日都去给傅少卿号号脉,亲自照料他的饮食,也安排他适当的活动,不过介于他的病,也只能是在房里下床走一会。
这日,叶紫照例去竹轩看傅少卿。一进门,就看见他躺在一个摇椅上,身上盖着一块薄毯,眼睛看着窗外,眼神飘渺而空灵。温暖的阳光洒了他一身,使她原本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远远望去竟有些美的不真实,仿佛他随时都会化在这片金色里,融进阳光里,变成一缕烟,追着那片温暖而去。
“少卿,在想些什么?”叶紫虽不忍打破这样的宁静,可是少卿看起来太过安详,安详的让人发怵。
“云舒来了。”听见叶紫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笑了笑。他的笑容始终是温煦如风的,又带着春雨如酥的舒适。
“少卿已经好多了。”叶紫诊完脉将他的手重放回了他的身上,笑看着他说道。
“云舒劳心了。”
“少卿何须客气。”
傅少卿并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又看向了外面。
窗外是一片竹林,节节往上,看不见尽头。阳光的照耀下,那细如刀的叶子上有闪闪发亮的露珠。
傅少卿的脸上虽是平和一片,眼里却是死寂间或夹带着一丝不甘,对命运的不甘。
“我听说月华城的东边有一大片的桂花林,月华的桂花比起往常的地方开得迟些,这两天那花儿开的最好,少卿想出去走走吗?权当尽尽这地主之宜。”
傅少卿听罢转过头来,看着蒙着面的叶紫,她的眼里没有同情,有的是怜惜和真诚。顿时,他笑了。不似刚才那种笑,这次他发自内心的笑。是的,虽然他傅少卿只剩下一年的命,可是他不需要同情,有时候他会消沉,可他更有坚韧,不然,也撑不过这么多年。他什么都不缺,这十多年来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他最缺的是真心待他的朋友。
“云舒,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能看看你的真面目吗?”他满含希望的看着她。
叶紫略微一沉吟,就揭掉了蒙着脸上的面纱,然后对着他嫣然一笑。
倒映在傅少卿眼里的叶紫,不是绝色,可是鹅蛋脸上有一双充满生气的眼睛,不大不小的樱唇点缀在脸上,此时正弯了个好看的弧度。那是真诚的笑容,充满活力的笑容。连带的他的心也活了起来,眼眸里也有了生气。
“少卿,我们明天出去赏桂,如何?”
“好。就依云舒所言。可是,我这破败的身子……”
“少卿不要担心,你的身子现在壮的如同一头牛,再者说了,有我在,怕什么?”叶紫俏皮的对着他眨了眨眼,“还有永远都不要嫌弃自己,也永远不要放弃希望,知道吗?一定要让自己快快乐乐的,开开心心的,不要给自己时间后悔,也不要轻易的就向命运诚服,不到最后一刻,我们就不能输。这是我们的约定!”说完,她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
傅少卿疑惑的看了看叶紫的小拇指,不明所以。叶紫拉过他的小手指,勾上自己的,然后晃了晃,笑着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傅少卿新奇的看着叶紫孩子气的举动,满眼的笑意。
“听见没?一百年不许变!”
“好,一百年不许变。”
“那我先回去了。你要乖乖的吃药,不许再偷偷的倒在花盆里!”叶紫站起身,双手叉腰严肃的对着他说。
“好。”
傅少卿觉得拿掉面纱的叶紫,比起以前,少了一份恬静,却多了一分活泼和俏皮,看起来很有活力。
其实,之前的傅少卿虽然宿疾缠身,却不是一个消沉的人。从在城门口开口向叶紫求救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只是那日,他的影卫将傅老太爷和叶紫的谈话说给他听后,他才知道自己只剩下了一年的性命。从那一刻起,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的,没有意义的,等死是个什么样的滋味,现在他有了深刻的体会,所以他心灰意冷了,反正不管是早还是迟都是个死,何必再去做那些个无用功?在这样的想法下,他才会不配合吃药。可是他有着不甘,他还有很多部署没有完成,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凭什么上天在他大好年华的时候夺去他鲜活的性命?而叶紫正是看出了这种不甘,才会说出那番话,激起他的斗志,不要被疾病打倒,一年的性命又如何,活着就要让它精彩,就要让它鲜亮,只有这样才能不枉来世上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