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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敲过三更,她依然无法成眠。营地中央的篝火舞蹈着长长的火苗,散发出熊熊的热力,红光刺眼的映红了一方幽暗的夜色苍穹。一堆圈绕的石头,几许枯枝在跌宕的火舞中焕发着夺目的光芒。她无意识的撩拨着火堆,看见新添进去的枯枝投身火海燃烧放释自己最后一抹灿烂,然后归于灰烬。这是完全不同于新芽,嫩绿,繁花的轮回。它躲得了四季更替的凋零,却在不甘心归于尘土间消亡得更为惨烈。

错过一次花期,她怎可以再迎接这样的惨烈?

常宁说对了,她是在赌,赌他并没有那么的偏执疯狂,冒险拿着皇帝的口诏要一个下堂妻。

“敏梅格格。”暗夜里一个宫人朝她走来,轻轻唤回她凌乱的思绪。她认得这个宫人,是仙蕊姐姐身边的宫女。

她缓缓站了起来,微微点头示意。

“太皇太后在皇贵妃的营帐里等您。”

她微微一愣,不明白皇奶奶为何在这个时候召见她,心里隐隐不安起来。拉扯着那坐在草地上弄得有些褶皱的衣服,忐忑的跟在宫人后面朝仙蕊的营帐走去。

门帘掀起来,她看见坐在里面面色沉重的太皇太后,皇帝,仙蕊贵妃三个人,心陡然失了节拍。她只能任由自己机械的上前行礼叩头,思绪如麻。

正襟危坐的皇帝面色沉郁的看着跪地上的她没有喊平身。营帐里弥漫着危险的气息,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透不过气。

皇帝低沉的遣散了下人,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主子。

“敏梅,你知道皇奶奶和朕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皇帝终于开口打破诡异的气氛。

“敏梅不知。”

“敏儿,早先常宁来找过皇上和我。”太皇太后一脸凝重的说着。

敏梅的身子一软,几乎撑不住自己。看她那样子,座上的三人脸色更加难看,看来这一切混乱敏梅是事先知道的。

跪在地上的人,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他真的做了!真的把事情闹到如此疯狂的地步!

“你怎么说?”皇帝不耐的问着,即使跪在脚下的是曾经他极为疼爱的妹妹,可是这一刻没有什么比千秋大业来得重要,从八岁登基,他强忍着他人的欺凌,由一个傀儡般的儿皇帝成长到今天,每一步都精心策划过,绝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带来的破坏。暴戾残忍在眼中一闪而过。

“万岁知道敏梅和恭亲王早已经无任何瓜葛。”她不再称他为皇帝哥哥,这一刻的他看起来那样陌生,权势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它把魔性灌入被它掌控的大脑,让人面目全非。

“敏儿,恭亲王跟皇上说要用那个皇上赐予的心愿要回你。”太皇太后精锐的眼光盯着她。

敏梅不说话,又深深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碰触到地面的粗糙,擦破了细嫩的表皮,鲜血顺着光洁的额头滑下,晕红了她的眼眸,再一路坠落。代替了她的眼泪。“敏梅这些年虽然挂着格格的名讳,皇奶奶却是清楚的。从走出紫禁城的那一刻起我早已经不属于皇家,江南有我一方宅邸,那里才是敏梅最后的归宿,敏梅是要回那里去的。”

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三个人终于收敛起沉色,她暗暗嘲讽起自己来。曾经是多么亲近的亲人啊,这一刻却是那样的陌生。这皇城里真有温情可言?

“皇上,敏梅的心,我们已经知道了。我看先让臣妾帮敏梅包扎一下伤口吧。”仙蕊的温言软语适时的传入耳中,敏梅有些感激的看着她。

“好了,我看这也不过是常宁个人的意思,那孩子从下就顽劣不让人省心。皇帝就不要为难敏梅了,她也够遭罪的了。”太皇太后终于也缓和下来,看着敏梅心里闪过一丝不忍。毕竟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啊,她不过是命苦,遇上了常宁才会没完没了的遭难。

皇帝冷哼一声,他没想过自己的弟弟会用他的临危受命将自己一军,国家重事,却不抵他的儿女私情。“你和常宁倒是默契,一个在六年前要朕赐婚,一个在六年后逼朕赐婚。”

敏梅默不作声,两手紧紧扭绞着身侧的衣襟。

皇帝突然站了起来,阴恻的说着:“大清国多他一个王爷不多,少他一个王爷不少。”一个君主的威严岂容挑战。

敏梅倒抽一口气,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看着皇帝眼里的那抹残忍暗暗心颤。即使常宁真的冒犯天威,可是毕竟是手足啊。她呆呆的想着,或者这帝王家本就没有手足这一说,威胁到自己的利益的时候,连父母兄弟都可以一起出卖。

仙蕊拉住怒气腾腾的皇帝,“皇上别生气,让我来和敏梅谈谈吧。”

等到太皇太后和皇帝离开,敏梅才惊觉自己的内衫竟然都被汗湿了,她紧绷的肩膀一垮,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仙蕊细心的帮她清洗干净伤口,然后用白布包裹住。“敏梅,你别怨你皇帝哥哥,还有皇奶奶。他们商议了很久要如何将削藩的重责交到常宁手上,毕竟朝中还有其他不服的老将。可是他却为了你要让皇上的努力和布局付之东流,皇上才会难免迁怒于你。”仙蕊拍拍她的手,劝慰到。“如果你们是真心,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告诉常宁他不必操之过急,拿下了藩王,要什么没有呢?”

敏梅瑟缩了一下,心又冷了几分。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与她交心的女子,这一刻也不过是帮着自己的夫君一凶一和的唱着白脸罢了。否则她怎么会如此怀疑她和常宁勾撺着。她怎么会不明白她已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常宁她避之惟恐不及。他们的这一出戏演得何其多余啊。

她挣开仙蕊的手,冷冷的看着她说“仙蕊姐姐,我前年曾经在杭州遇见纳兰容若了。”她看见仙蕊的眼神一黯。本不想说起那些旧事,可是这一刻她的任性跑出来了,她要说,心里的疼痛让她的尖锐一瞬间就冒出了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敏梅幽幽念到。

“何如薄幸锦衣郎…姐姐可有后悔过嫁于我皇帝哥哥?”她看见仙蕊的柳眉纠结着,怜悯着这个贵为皇贵妃却身心被困的女人来。那个纳兰容若心中宛如青莲一般的女子,如今也被紫禁城的幽暗沾染上失了那份纤尘不染。“自古男儿多薄幸,何况是这一身华服,贵气逼人的皇家子弟呢?姐姐这些年在宫中即使真能做到不与人争宠,那虎视眈眈的其他女人也必然不会罢手。深宫侯门锁情愁。王爷府与皇宫又有多少区别?四年前的恭王府后院已经妻妾如云,何况是今日的恭亲王府呢。你真认为我翱翔过广阔的天空还会愿意做回那笼中的金丝雀?”她看着帘外的眼光里一片澄澈,她如今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所以即使有短暂的迷茫,却也不会乱了方向。

“皇上和皇奶奶要的就是我心底的那句实话吧。”敏梅看见了说这句话时仙蕊眼里的尴尬和难堪,她凄然的一笑置之。“这话我只说一次,以后也不会再说了。常宁在我生命里划过的痕迹太深太重,要忘记,我想恐怕是不可能的。没有他,何来今日的我?只是如今的我已经不会再随他而舞了,我要的专一的爱恋是他一日身为皇族人,一日就无法给付得起。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我阿玛为了给我额娘完整的爱会愿意请命远离京师,常年驻扎于草原。”

“你们不必太担心,他只不过是对于我的疏离一时的不甘心而已,说到真心,他能给我的相当有限。”她促狭的想笑,想起当年的离开,竟然是她人生里做得最正确的决定。不该回来,不回来,她可以永远用那些虚情假意温暖自己。

她撩起帘子有些踉跄的走出去,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毫无顾忌的滑下。真如容若诗里说的“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简简单单的相处,没有这些复杂的真伪难辨与算计。这一夜她见识到了人性的丑陋面,太皇太后和皇帝为了千秋大业对她的无端责难,仙蕊姐姐为了她的男人,对她的迂回试探。她猛然间发现自己失去了很多。不!她自嘲着,谈什么失去,或者那些她从来就没有拥有过。皇奶奶,皇帝哥哥的疼爱如是,仙蕊姐姐的友情如是,还有常宁的爱情也是,那个男人不过是不甘失败吧。

跌跌撞撞间,有个人扶住了她,她满面泪光,神智仿佛即将溃散。然后她看见了弟弟允承眼里的震惊。那一刻她太脆弱了,不顾一切的紧紧拥住他年轻单瘦的身体,仿若溺水的人攀附着浮木一般。“允承,我只有你了。姐姐只有允承而已。只有允承…”

允承被吓住了,看见姐姐额头的白布渗出层层的红水,看见她苍白迷离的面容,一种流动在血液里的亲昵让他忍不住大喊出声“姐,你这是怎么了?”焦急的神态抱起她一路狂奔。

敏梅微微笑了,唇角尝到的是奔涌不止的泪水和血水的混合物。原来这世间,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抹情意,仅仅只有自己愧对多年,血脉相连的弟弟。那一瞬间,她就昏厥过去,陷入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