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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管戎就这样快马一匹,出了城门往西而去。

临行前,敏梅把太皇太后赐予的腰牌交给了他。管戎显然被吓到了,这腰牌格格从不离身,这腰牌虽小,危难时刻却是可以救人性命的东西。他不敢收,可是敏梅却执意如此。谁都知道这敏梅格格若是认定一件事情,必然就会执拗到底。他最终无法,只得收下,小心藏于胸口。

东苑门口突然又多出了几个侍卫,她真不知道常宁究竟是要保护她,还是要囚禁她。

自己不得踏出园子半步,她便让叶儿出园子,给老管家送去了一些白驿丞调配的活血祛瘀的外敷良药。据叶儿说,那药神奇,管家已经好了许多,第二日便能下床稍稍走动了。她也终于心安。毕竟老管家有此一劫,全是她的缘故。

常宁打了最为贴心的管家,目的不过是杀鸡儆猴,做给她看,也做给她身边的人看。让一干人等明白,这王府里当家的还是他。她懂的,一旦自己逾矩,吃亏的便是身边的人。因己之过,连累他人受苦,打在别人身体,痛却在自己心头。

她愈来愈觉得心思凉薄了起来,人心真是难测,非要抽丝剥茧,拨开皮肉才能得以见真章。这皇城里缕缕脉脉都是牵系,她不敢乱动,怕一动就能牵连一大片,或者真如常宁所言,呆在他的园子里他的保护下或可保有安全。只是事到如今,怕是不能如他所愿了。

不能出去,她便在园子里踱步。白驿丞说,适当的活动对于她的身子是有益的。她就在梅树前的青石板路上来回走着,白驿丞则站在屋檐下淡淡看着她。

敏梅微微回头,正好看见早春暖阳洒在他的身上,那身拙朴灰裳也因为他的卓绝风度变得熠熠生辉。都说人靠衣装,这白驿丞却是不论穿什么衣服都难掩本身的翩翩气质。衣裳反倒因为穿它之人变得不凡了起来。

他本该是纵情天地的畅快之人,如今却也要为了她留在这方寸之地。

想起那日,丫鬟们在她房里的谈话,她忍不住要想,这样一个飘飘若仙的男子,要寻得什么样的女子与他匹配才堪称眷侣。

“白驿丞。”她喊他的名字喊得柔醇自然,四年相处早已经熟络,少了该有的繁文缛节,江南那方世外桃源下,他们曾是交心挚友。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回给她一个浅浅的笑容。喜欢她这样唤自己,不知不觉眼神也变柔了。若敏梅有小心注意,就会发现这样的柔情,他仅仅只在她面前展现过,她对于他来说是特别的,也是唯一的。不辞劳苦走了千里,只为寻来医治她的良方,这在从前是绝不可能发生在他这样淡看世情的人身上的。

若论原因,还是那年她前来求医,第一眼见他,那冷淡疏离,并无半分惧意的眸光深深触动了他的心弦。世上活了二十余年,她是除了母亲以外,第一个不惧于他外貌的女子。

“你…”唉,她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人真是不能闲,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管他心中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做什么?只怕他又要讥笑她多事。

看他灼灼看着自己等待下文,她低了头。“没什么…”假假笑过两声“没什么…”顿了顿,忽然想起他对自己的坐卧不离,她便心怀愧疚,讷讷说了一句:“对不起。“

白驿丞是完全摸不透她的思维方式,摇了摇头,步步生风朝她走来,抚开她额前刘海,手掌搁到她的额间。俊眉微皱:”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她微微怔愣,轻轻拂开他的手,背过身去。

他的手还停在空中,这样的举止在从前再自然不过。他是大夫,她是病患,没有望闻问切,何来诊断治疗。肌肤接触也是有过的,只是刚刚她拂开他手的一瞬间,他却已经感觉到了不同。

闲云野鹤与这高高在上的格格,果然还是有着云泥之别,江南一梦,过去种种,如今都被这皇家庭院深深锁住。他知道,有些话,这辈子怕是都说不出口了。

迟了一步,原本想要等她了解京城一切,回转江南,就将心意剖析给她听。一等二等三等,等来的却是徒儿飞鸽传书,她已经重入王府。终究是迟了一步,仅仅一步就已经是咫尺天涯。不得君心,却也想要她平安康健,于是辗转各地,得来的良方也因为她腹中莫名而来的孩子而不得施行,如今看来,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弄造化,已经很难说清。

“想好了,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他幽幽出口,眸光黯淡。

她淡淡一笑。“你还不知道吗?我的一辈子能有多长。”

他皱眉,不爱听她这么颓丧的口气。“若你肯听我的…”舍弃孩子,起码她还有一线生机。对上她的眼眸,接收到她眉眼传来的坚定,他却又只得停住说话,深深叹了口气。“就那么爱他吗?”怎么会有如此傻的女人,从前伤过痛过,却依然不怕轮回。转念一想,她笨,自己岂不是更愚。明知她心有所属,依然留在这王府傍于她身侧,只求她时日安康。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指着眼前那刚刚冒出新枝的梅树,突突的树干,零星叶瓣少了其他灌木的茂密。“你看,这本该生在乡野,容人赏过的梅花,如今却是孤寂立在这小小庭院之中,美丽芳容只得园子里几人赏识。过了冬日,没有有心人的费力保存,谁还记得它雪融时节绽放的美好。”

“梅花无脚,人却有。敏梅,不论你如何想,如何做,我只想要你明白,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真的左右人的命运,一切就看你是否真的用心争取。“他谆谆善诱,只想她看清楚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

敏梅但笑不语,静静的仍由微风吹乱了一池春水。

他叹道:“答应我的话,可还算数?”相伴四年,他早已经无法将她放下。“好好爱惜自己,遇事尽量平和,这样或可保母子平安。”

她忍不住眼眶一热,虽然他有时总是表现得冷心冷面,但他对自己的心,她是一贯明白的。不过只是萍水相逢之人,脱下了皇城格格的光环,她其实一无所取。这世上,能这般无欲无求对她的人,少之又少,如此她才觉得白驿丞对于自己来说,弥足珍贵。

他终于不忍,抬手将她的被微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动作轻柔,掺杂着莫名心疼。“过几天,我便要离开。“见到她露出惊诧之色,又叹了口气。“你从来不是个让大夫放心的病患。我这一走,不知道你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你要去哪?”问出口又觉不妥,他本来就是自由来去的人,她怎么可以奢望他真的陪自己留在这小小囚笼里呢。忙又说道“不用顾忌我,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如今又逢多事,身边的人能避则避的好,不然依他对自己的好,必然也会不可避免的趟进这躺浑水之中。

“真能做到好好照顾自己?这次决不食言?“他深深看她。“你要知道,喜伤心,怒伤…”

她截断他,跟着念到“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这些医理,他念得多,她都倒背如流了。

两人相视一笑。她娇嗔到:“总之你就是要我做个无欲无求的人就对了。”真能做到那些,她估计自己也能出家为尼去了。

“你呀。”他只能无奈一笑。缓缓从怀里逃出一个瓷瓶,递交到她手上。

“这是什么?”看着手中瓷瓶,羊脂白玉的胚盘上细细描绘着一株盛放的梅花,一白一红,交相辉映,甚是好看,让她一见就喜欢上了,爱不释手。

“大夫给病患的还能是什么。”他浅笑,笑她明明蕙质兰心,却也偶尔迷糊可爱。“记住,每日一颗,不得断续。”他不在她身边,只能留药护住她心脉。也许待到他远行回来便能有解决之道。

她点点头,郑重收好。为他这番心意,心中感动不已。

常宁回来时,她在靠着长榻上的软枕,低头翻着手中的树叶。

他进来,她也没改变姿势,只是抬起头来,递给他一个几不可见笑容,颇有敷衍的意味。

他心中来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发才好。就在屋子里踱起步子来。

感觉到他带来的异常气流,她这才阖上书本,立起身子,朝他正眼看来。“有事?”她问,语气淡淡,表情也淡淡。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胸中那把怒意才开口说到:“你白日在园子里都在忙些什么?”

她听了微微一怔,怎么突然关心起她白日做什么来了。“还能做什么,不就是看看书,散散步。”园子就这么大,她还能搭台唱戏不成。

他冷冷嗤笑了一声,眸光深冥的看着她。“就这样?”

她突然觉得压迫感逼近,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你觉得还有什么?”

他目现精光,沉声说道“你与那白驿丞关系倒是不一般啊。”回府唤来金珠询问白日有无异常,却听到她描叙梅花树下一番场景。心中顿时打翻了醋坛子。

敏梅微微一颤,他在怀疑什么?自己与白驿丞能有什么,心中忽然涌入气愤,可是一想到白日里已经答应了白驿丞绝不动怒伤神,便又强压了下去。敛了眉目,只淡淡说了一句:“君子坦荡荡,小人戚戚然。”

常宁脸色一变,语气变得冷冽:“你与那男人在这园子里相交信物,眉目传情,如今倒说我是小人?”

她胸口一窒。信物?她与白驿丞何来交换信物?忽然想起白驿丞在那梅花树下交予自己的装有药丸的瓷瓶…莫非他将那东西误认为是传情信物。只是他是如何知道的,明明他就不在府中,入宫办事去了。转念一想,这东苑里如今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必然是那四珠告诉他的吧。原来他非要安插那几个丫鬟进来,便是还有这层深意在内。

叶儿,管戎都是她的人,必然不会成为他的心腹。安排了那几人进来,还可时时监控她的一言一行。忍不住苦笑,这是何必呢?她都已经不得自由,留在这方寸小院里了,他究竟是拿着什么样的心态在看她啊。养在笼中的雀儿吗?

慢慢靠回榻上,也不再看他,只是冷淡的说道:“白驿丞过几日便要走了,你大可不必防他。这话我只说一次,我与他就是大夫与病患的关系。”她为他感到可悲,人活了一辈子,汲汲营营没有错,若是时时提防身边人,处处要布上眼线,岂不是太累。这皇城里的人,她都要可怜上一番,离极权太近,都野心勃勃的想要控制别人的命运,却不知在这控制中自己也沦为命运的奴隶。

得她这么一说,他便只是深深看她一眼,也没再开口说话。

书本遮面,挡去他灼灼目光。她在心中叹息,为何他们总是无法简单相处。这一刻忍不住怀疑起来,他们是否真的选对了人。

这种窒息的气氛一直维持到晚膳时分。天黑后,园子里来了人。若是常人,管家定要因为前次受罚吸了教训,直接赶了那人出去。只是门前一顶宫轿,几个宫娥太监的阵仗,他却是不敢怠慢。领头的太监上前,说是仙蕊皇贵妃邀敏梅格格入宫有事。

饭桌上,她扭头看了看常宁,却见他沉了面容,若有所思。

半晌才道:“我同你一起去。”

传话的太监看见恭亲王的冷凝气色,吓了一身冷汗,却还是颤巍巍的说:“王爷,皇贵妃只传敏梅格格前去,轿辇也派来了。”

他眸光冷峭,眯眼看着跪拜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太监。被他这么一看,那太监已经面色惨白,人都说恭亲王冷凝可怕,气势迫人。他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知道所言非虚,他历经沙场,剑下亡魂何止千万。身上自然有一股子阴邪之气。

就在太监吓得快要尿裤子的时候,他低声一笑:“今日真是怪了,皇宫倒是不欢迎起我来了。”侧身看向敏梅的时候,眼里有着诡谲的光亮一闪而过。

敏梅怕自己看错,再定睛看时,他已经又把头转向跪在地上的人,神色一如平常。

只听他又说道:“敏梅,你就随这公公去一趟宫里吧。”说罢一扬眉,挥了挥手让那太监出门等候格格换装。

那太监一听,松了口气,慌忙退到屋外去了。

敏梅颇为诧异,她以为他不会让自己去。那****不是说,要她呆在这园子里,连宫里都不要去吗?如今怎么又答应了?莫非真是官高一阶压死人。恭亲王再大,也大不过皇上,那仙蕊是皇帝身边的人,他便不得不屈服于下。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有几时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从前共处文华殿内,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他可是对皇帝都敢顶撞不屑的人。

叶儿进来要给她换上宫装。常宁却突然沉声发话:“叶儿,让金珠进来。”

敏梅心中纳闷,这会唤金珠进来做什么。

不一会儿,金珠就进门来了。常宁诡谲的目光扫过两人,唇角撇了撇。“金珠,换上格格的宫服。”

敏梅惊得抬头看他,他却只是淡淡回她一眼。

片刻之后,金珠就换好了衣裳。敏梅乍看之下,那金珠与自己竟然有几分神似。一样的窈窕身段,挽起发髻,就着屋内昏黄的烛光,若不正面仔细瞧那面颊,真的会误把她当成自己。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常宁的刻意安排?

“别多说话,一会我陪你出去,你只管往轿里去就是。”常宁沉凝的对金珠交代着。

他又转过头来,看着敏梅。“你在屋里别出去。”说完就挽起金珠往屋外走去。

敏梅和叶儿还有些弄不清楚状况,须臾之间,常宁又回转进了房间,随手从榻上捞了一件披风,便把她紧紧裹进怀里,疾风一般的扫出了院落。

他没有骑马,只是一路轻功点地,飞快的朝前赶。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她也不敢有所动作,紧紧依附在他怀里,总觉得这夜晚的大街静逸得有些失常,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离东华门不远的地方,他们追上了那顶载着金珠的宫轿。夜色里,抬轿子的人显得颇为急切,平日里从恭亲王府到东华门总要走上两刻钟,可是如今才过了一刻,便与那宫门之差一条街而已了。

常宁即使带上自己有些拖沓,但是以他不俗的轻功,应该几步就能追上。走到一个巷口,他突然停了下来,立在转角处。她这才得空从被他裹得严实的披风下露出脸来,远远看向那宫轿,惶惶察觉,那几个轿夫,应该也是懂得武艺的。雕花烫金宫轿向来是象征皇家身份,轿身用红桧木制成,坐上一人,即使四人抬,也颇为费力。可是那四个轿夫,却足尖点地,行色匆快,没有半点吃力的感觉。

披风之下,他紧紧拥住她的身子。目光阴鸷的盯着那宫轿。

她正想得心头生乱,那宫轿突然停了下来。四名轿夫散开,轿子前走来一人。夜色遮蔽中因为距离较远,一时也看不清楚是何人。

敏梅大惊失色,回头看见紧拥住自己的常宁脸上现出了冷寒,却并无半点惊诧。原来,他一早就觉察出事情有异!

她又往那远处看去,这人是谁?看这模样似乎是要绑架自己。

春日的夜晚有着微微过境的微风,风向就顺着停轿的地方往常宁和敏梅站定的街角而来。所以虽然距离远,那儿的说话却顺着风仔细的传来。

“敏梅格格,请下轿吧。”那立在轿前的人,声音中带着几分狰狞笑意,让人身上忍不住起了寒意。

敏梅身子一凛,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再看那模糊身形。心口一跳。是他?!泰必图?

常宁冷冷一笑,唇瓣就抵着她的耳垂。“这下你看清楚了?”暖暖的呼吸抚过她的肌肤,话语里却多有讽刺。

娥眉紧蹙,她早知道那泰必图不安好心,却不知道他如此胆大妄为到为了绑下她,冒充宫人,假传贵妃旨意。这人真是冒了诛连九族的罪行不惜代价啊,到底她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做的?

屏息再看,那金珠倒也沉得住气,在宫轿中动也未动。

泰必图见轿中未有反应,沉了声音说到:”格格,不会是要我亲自动手请下轿吧?”言语中已经有了些狠绝暴戾。

片刻之后,见那轿子还未有动静,那泰必图使了眼色让身旁的人去掀那轿帘。

敏梅虽然早前还在气恼那金珠对常宁碎嘴她和白驿丞的事情,可是看金珠此刻身临险境,还是揪起心来。

“常宁…”她小声唤到。

常宁却是立马用手捂住她的嘴。“别说话,看戏。”他勾起唇角冷笑着,这泰必图真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了,那通传旨意的太监他从来没在乾清宫见过,颤颤巍巍的模样更是让人起疑,他真把他常宁当作草包了不成?敢把主意动他的人身上来,他倒要看看他泰必图有几个脑袋陪自己玩。

帘子掀开之际,敏梅差点惊叫出声。

夜色中,却见那轿中飞快闪出一道银白色的亮光,片刻,那掀帘人的手就被斩了下来。

敏梅僵住。轿中人却已经飞身出来,轻功卓绝。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金珠也非等闲人物,竟然也是身怀绝技的习武之人。莫非自己房里那四个丫头都是如此?心中忍不住感叹,果然,这皇城里若要生存下去,谁都不可能简单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