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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临去之前,他几番犹豫,却最终还是没有对她说出口。上了马,他嘱咐管家,除非她问起,否则不要对她说自己去了前线。

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他没有去细想。只是心中对于离别的画面感到有些害怕。怕什么呢?他又不敢去想了,一路北上,回荡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年围场狩猎,他将她抛下时,她眼中始终闪动,却倔强不肯落下的泪花。

这女人,是他所有烦恼的来源。挥动马鞭,他用力甩出去,马儿奔腾起来,呼啸耳旁的风声却甩不去那张萦绕脑海的容颜。

他的家书,是到了战场十日之后来到他手中的。娟娟字迹,书写的是生活中一些琐碎之事和她对他无尽的思念。是一个身处王府侯门之中女子的无奈和寂寥。

紧攥那薄薄的信笺,军帐之内,将士之前,他竟然一再分了心…乱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乱了,从她出现,他的人生就一再出现了反常。对于万事皆有计量的他,却唯独无法计量他们之间的一切。

家书日日一封,军中一干人等,都十分羡慕,直说福晋对他真是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吗?他不怀疑她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她喜欢的是恭王爷常宁,还是单单常宁这个人呢?他知道不该这么想,却是控制不了的去假设,如果有一天自己没有了高贵地位,熏天权势,他还可以剩下些什么。亲人?妻子?见多了的冷酷现实告诉他,不要对真情有太多的期待。他并不是幸运之人,从一出生就是如此。

阵前拼杀三月,穆彰阿说他好像是疯了一般,只要上战场,必定杀红眼。敌人只要听见常宁二字,闻风丧胆。

他听了,不吭一声,只有自己知道,回到军帐之中,枕头下放着的是她成摞的长篇累牍的家书,繁复到连家里下人谁出嫁了,谁生孩子了都写得清清楚楚。那些字字句句,纠结着他的心,不肯放过他。让他夜夜难眠。似喜似恼,矛盾不堪。

相对于她的赘言,他的回信就要简单许多,永远只有四个字“平安勿念”。

在她写到第一百封信的时候,他摊开纸卷,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她竟是有喜了!有了他常宁的第一个孩子!自十三岁识人事,他也曾有过无数女人,但孩子确实第一次拥有。对于孕育自己孩子的女人他一直很挑剔,也非常小心。因为他知道王府之中关于嫡长子的争夺,世子的传承,残酷程度不亚于太子之位的权欲之争。只是他却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会默许了她成为自己第一个孩子的母亲。

他不是不爱她吗?不是厌恶她随意摆弄了自己的人生吗?

面上如常的还是一片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经炸开了锅。待到日落之后,他来到营地后的草坪上,借着月光,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几个字。回到营帐,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的竟是自己晚年,儿孙满堂的模样。身边那张太师椅上坐着的陪自己度过一生的良伴,竟然是她!

与罗刹国的战役,一打就是整整一年,算算日子孩子诞下应该已经三个月了吧?整整四个月,他没有再收到她的只言片语,他心中惶惑,是不是路上交通阻塞,让信差延误了书信的往来。对家书的期艾让日子变得难熬起来。

待到家书终于来了,却是两封同时而至。一封,是她写给自己报喜的,说是生了个大胖小子。而另一封,却是皇帝追封他夭折孩子为贝勒的诰文。

夭折?死了?!自己竟是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就逝去了?

他知道当时他的样子一定很吓人,骑上马,他在当夜,就带着穆彰阿等五百名亲兵,突袭杀入了敌方阵营。五百人,精锐的五百人,速度之神速如脱弦利箭一般直插入敌军的心腹之地。生擒了犹在睡梦之中的罗刹国最高统帅。战斗打了两天两夜,他未曾阖眼,尸山血海之中,他站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是战争结束之时。

未与班师回京的队伍同行,他一路急促的带着两个亲信先行出发。心中挂念的,是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他不在,她能否扛得住?

带着皇帝赐予的无上荣耀回到王府,回到东苑,还未进门,就听见她对叶儿说,要砍了园子里那株从皇宫移植而来的梅树。

砍了?他有没有听错?大婚那日,她亲口对他说过,那梅树和她是一体的,梅树的根须扎入王府有多深,她在这里相伴他一生的决心就有多深。如今她竟是要砍了它……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惶恐。

他在怕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恭亲王常宁,几时也开始如此在意一个女人的心思了?

只是当他踏入厢房,看见那双从前望着自己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眸里已经一片空茫的时候,他竟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了起来。

那还是她吗?还是那个天真娇憨,清纯澄澈的敏梅吗?

她看着他,淡淡笑了,那笑容,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见过的,那笑容,竟与归元堂里额娘的笑容一模一样。那是经历情殇的女子,幡然醒悟的笑容。

虽然他依然可以看见她眼里自己的身影,但那身影却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仿若不见。

她是在怨他吗?怨他没有保护好她,没有保护好孩子?

他急切的想要对她说,以后他会保护她,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她却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声音清冷的喊他“王爷”,缓缓却坚定的将手中的和离书交到了他的手中。

那一刻,他心中的一角轰然坍塌了。她对于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对不对?只是这个醒悟,却似乎来得晚了些。

放她走?或者留下她?他思量再三。太皇太后一次又一次的召他和敏梅进宫。劝慰,威胁,软硬兼施之下,她却只是一直保持着那冷淡的笑容。

太皇太后终究是宠她,百劝无用之下,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御花园里,他们相对两无言。

一瞬间,他突然害怕了她那样的笑容,害怕自己终此一生都将面对她那样浅淡无情的笑容。终于,他答应了她的和离,松手,放她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