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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曹平林分明地看见了黄可凡行长眼中的泪花,在他的印象里,这位老人家还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自己的心里也不禁涌过一阵阵热浪。

每一位行领导都对他说了很多赞扬而褒奖的话,大家包围在他的床边,就像包围着一位英雄,使曹平林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平静下来之后,黄可凡行长对曹平林说:“平林,你见义勇为的英勇行为和抢劫案的情况,我行昨天已经向总行党组做了口头和书面的报告,总行党组对你勇斗歹徒的英雄事迹大加赞扬。我想,现在总行已经拟定了对你和陈小玲同志的嘉奖令,这几天就能下发我行及通报全国。平林啊,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啊。”黄可凡行长的话显然向曹平林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那就是不管是总行也好,省行也好,没有人再追究抢劫案的事实真相了,大家已经把焦点和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和陈小玲勇斗歹徒的感人事迹方面来了。在省行向总行提交的案件报告中,关于歹徒如何进入胜利储蓄所营业室一事,行里的秀才们完全可以这样写:“曹平林副行长等人深入基层,到胜利储蓄所检查工作时,歹徒乘机持枪实施抢劫。”或者甚至连“乘机”两个字都不要,这样就巧妙地回避了歹徒进入储蓄所营业室内这一事实,也回避了曹平林试图按下报警按钮而未果这一事实——既然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纠缠得那么清楚呢?就让曹平林副行长安安心心地沉浸在光荣和幸福的旋涡里吧!

今天上午,总行主管全国商贸银行存款工作的李副行长在黄可凡行长及省行党组成员的陪同下,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他是专门来看望曹平林,并宣读总行对曹平林和陈小玲的嘉奖令的。总行党组经过研究,一致同意,决定追认陈小玲同志为革命烈士,中国共产党党员,授予“商行卫士”光荣称号,给予十万元奖金和十万元抚恤金;授予曹平林同志“商行卫士”光荣称号,给予二十万元奖金。总行将把他们的光荣事迹通报全国,号召全体商贸银行员工掀起一次向陈小玲、曹平林同志学习的热潮。

李副行长宣读完总行的嘉奖令后,大家纷纷鼓掌表示祝贺,曹平林躺在病床上接过了总行的红头文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李副行长紧紧地握着曹平林的手说:“平林同志,你的光荣事迹在商贸银行系统,乃至在全国金融系统都是前所未有的,总行已经将你的事迹上报人民银行总行和国务院有关部门,相信将有更大的荣誉在等待着你。”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在全国金融系统内经常发生像曹平林、陈小玲这样与歹徒英勇搏斗,身负重伤,甚至壮烈牺牲的事情。但是因为那些事情大都是发生在普普通通的基层一线员工的身上,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值得人惊讶的地方了。而曹平林作为年轻的副厅局级高级干部,十分巧合地在基层储蓄所里发生了勇斗歹徒的事件,这样一来,情况和性质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的事迹不仅惊动了商贸银行总行,也将惊动人民银行总行,甚至是中央和国务院有关金融管理部门。在当前很多干部腐化堕落,中饱私囊,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的现实背景下,人们很快就能从一个副厅局级高级干部为保护国有资产不受侵害而勇斗歹徒,最后身负重伤这一事件中,挖掘出更多的、更深层次的意义和内涵,从而对我们的党风建设,对我们的公民道德建设、对我们的职业道德建设,起到非同一般的影响和作用。李副行长的话,显然启发了在场的所有行长们的思维,大家就越发重视在曹平林身上发生的事件了。

李副行长的话反倒使曹平林冷静了他下来,他尽量用激动而庄严的语气说:“感谢李行长和总行党组的关心,我是在总行、省行领导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一名国家干部,保护国家资金不受侵犯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恢复身体,重返工作岗位后,我将继续以全身心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为商贸银行的发展贡献我应有的力量!”

这样的话很像是一名英雄人物应该说的话,而且曹平林也努力地在仅有的几句话中,向李副行长传达着尽量多的含义——估计李副行长此次来省商贸银行,曹平林是无法找到和他单独会晤的机会了,他要把自己的意思委婉地传送给李副行长。包括李副行长再内的所有人都点头微笑,每一个人都能从曹平林的话中体味到不同的含义,大家对他的表现是满意的,也是钦佩的。

李副行长惜话如金,他坐在这间高级病房的沙发上微笑着看着曹平林,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了。省行党组的几位行长就围绕着曹平林事件,以及省商贸银行的存款工作展开了话题,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慢慢地就把曹平林夸赞成了一位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一位正直果敢的领导干部,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了,这正是李副行长所愿意看到的结果,也是曹平林感到暗自欣喜的地方。

整整一天,杜念基仍然处在焦急的等待之中。他知道,检察院和反贪局不会就这样让自己“放任自流”的。如果自己再这样“拒不交代问题”,他们很快就会给自己“上手段”的,严刑拷打倒不至于,但他以前也多次听说过检察机关办案人员的手段,那不仅仅是对肉体和精神的折磨,更是对一个人的尊严的摧毁,恐惧感慢慢地袭上了他的心头。

这时,杜念基只好自己鼓励着自己,他努力地让自己相信,黄可凡、李小强、车钟信,甚至包括车副省长已经在为他的事情开始工作了,那么各种情况将会慢慢地清晰起来,自己的罪名将逐渐被地清洗。昨天半夜黄可凡行长在电话里提出的方案是可行的,如果在几家公司的《贷款合同》上存在问题,那么经过技术鉴定,就可以发现线索,从而把自己排除到案子之外。但是,黄可凡如果还要求检察机关加大对张亚明的审查力度,就有可能导致检察机关逼迫张亚明交代问题,这就不可避免地加快了检察院审讯张亚明的进度,如果张亚明案件真的与自己有什么瓜葛,那再做任何工作就晚了一步。从根本上来说,杜念基并不愿意张亚明出什么事,也真的很想想办法把张亚明从检察院里捞出来。毕竟自己和张亚明联手做过一些贷款项目,这些项目有的是方方面面的重要人物请他发放的贷款,有的是打政策擦边球发放的贷款,这些性质的贷款,虽然说不上触犯什么法律,但是毕竟是十分敏感的事情。这类事情,只要在银行,只要管贷款,谁也无法避免发生——为了某些方面的利益,必须做出某些方面的让步。现在处在这样的情况下,杜念基担心的不是张亚明的本次案件,而是担心以前的事情万一让张亚明撂给检察院,检察院万一抓住什么把柄,那将是相当麻烦的事情,虽然不至于违法违纪,但是在自己即将扶正的关键时刻,起码会起到很不好的负面影响。所以,如果张亚明的问题不是很严重的话,杜念基仍然计划想尽办法挽救他,挽救了他,就等于挽救了自己。但是,这也要取决于张亚明是否能够挺得住,不要把850万元像竹桶倒豆子一样全都说出来,那样的话,谁也救不了他的命了,连杜念基自己也不敢沾他的边了——自己还犯不着为一个正厅局级的职位,冒那么大的风险。所以他要求车钟信在不违反大原则的情况下营救张亚明,就是这个意思。杜念基相信,车钟信是能够禀承自己的指示尽量去做工作的。现在,大家只有静观事态的发展了。

想来想去,只有自己安慰自己,还是不要满腹狐疑,首鼠两端了,只要这几个人的几套方案中有一套起到作用,自己也不必被圈在这个房间里了。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只有静静地等待外界的工作有所进展吧,着急也没有用。白天那只秘密手机必须关掉,以防露出马脚。要想知道事情的进展情况,也只好等到晚上。

今天早上,邓成功在周海、武士峰的陪同下来看他了。邓成功虽然尽量装出表情严肃的样子,但是杜念基一眼就看出了他那掩饰不住的满面春风的神情。

“念基呀,我是经过省检察院的批准才来看望你的呀。”邓成功笑着说。

杜念基也笑着说:“我这个阶下囚哪能对得起您老人家的关怀呢?”

“可不要这么说!”邓成功装做生气的样子说,“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之前,你还是商贸银行最年轻有为的副行长嘛!”杜念基听了这句话,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我今天来,身上肩负了好几项任务,当然啦,主要的任务还是来看望你。”邓成功坐在沙发里,翻开笔记本说,“第一,向你传达省行党组对这个案件的态度。省行党组一致认为,在省商贸银行发生这样违法乱纪的案件,是不能容忍的,党组全体成员一致要求检察机关必须加大审案力度,早日侦破此案。对确定有违法犯罪行为的人,一定严惩不怠,开除党籍,开除公职,追究法律和经济责任。第二,省行党组指派我给你做做思想工作,要求你放下思想包袱,积极协助检察机关办案,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这样能够尽快查清事实,解决问题。第三,鉴于你现在的情况,看看你个人还有什么工作上、生活上、家庭上的困难,组织上会尽力帮助你解决的。念基呀,不知我的话说明白没有?”

杜念基没有说话,他点燃一只烟,强压着心里的气愤。

从表面上听来,邓成功说的话是在传达省行党组对张亚明案件的意见,省行党组也确实只能形成这样的意见。但是,话从邓成功的嘴里说出来,就变了腔调。他明明是在借传达党组意见的机会,试图向自己暗示,自己已经完全陷入在这个案件中没药可救了,省行党组似乎已经给自己定了案,确实认为杜念基在这个案子中存在问题。邓成功之所以这样说话,就是为了向自己敲山震虎,试图攻破自己的心理防线,以便迫使自己向检察院交代出自己在以往工作中的全部问题,从而达到他的目的。杜念基对邓成功这样落井下石的卑鄙心理和行为感到无比气愤,他强压着怒火不让自己发作。在检察院、反贪局面前挑明邓成功的阴谋,和他闹翻,这么做是不明智的,也是没有必要的,那样将使自己陷入更为被动的局面。周海是邓成功的大舅哥,或许知道在省商贸银行内部,邓成功同自己的矛盾,但是武士峰或许根本不了解这样的情况。在外人面前,和眼前的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发脾气,显然不是杜念基一贯的风格。也许邓成功就等着自己丧失耐心,做出什么越格的事呢!

过了半天,杜念基才镇静地说了一句:“知道了。”于是就不再说什么了,兀自坐在那里抽烟,眼睛看着天棚。这样一来,倒好像是邓成功在向杜念基汇报工作似的。

这时邓成功问周海:“周副检查长,我能不能向念基同志通报一下案情的进展情况啊?”

周海点了点头,杜念基竖起了耳朵。

邓成功接着说:“是这样,昨天夜里,张亚明已经向检察院交代了他的问题。他供述:自己受到社会不良风气的影响,一味追求奢侈享乐的生活,借着自己有100万元以下贷款审批权限的权利和方便条件,四个月前,他与省行信贷处信贷员马力互相勾结,向省跃海商贸公司发放了一笔89万元的贷款。现在我们已经查明,这笔钱在几家公司的帐户上转来转去,然后就不知了去向。现在看来,这笔钱一定是被张亚明侵吞了。随着我们的深入调查,一定能够查清楚这89万元到底去了哪里。鉴于这样的情况,我们今天早上已经把马力和跃海公司总经理程实找到检察院去了。现在看来,张亚明交代的问题与我们掌握的情况完全一致,他违规放款的事实已经成立,这笔贷款已经形成坏账。但问题的关键是,张亚明拿了89万元后,到底做什么用了?他花到哪里去了?或者是给了什么人了?这些情况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查清楚,相信这件事背后有更大的问题!”

杜念基马上问:“那么张亚明在交代的问题里面,有没有涉及到我呢?”

“这个,这个。”邓成功犹豫了,他用目光向周海求援。

“这个情况嘛,我们现在还需要内部掌握。”周海很策略地说,“所以请你到这里来,就是要弄清楚问题。”周海用眼睛盯着杜念基说。

武士峰说:“念基,你不要有什么顾虑。知道的事情就说出来,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组织上是信任你的。”武士峰显然对邓成功和周海两个人搞诱供感到不满了——张亚明作为杜念基的下属,又是杜念基一手提拔上来的,肯定跟杜念基或多或少地有某种经济上的来往,如果把这件事也往案件上扯,就没有意思了。现在邓成功和周海显然希望,即使是张亚明送过杜念基一盒香烟,那么只要杜念基自己把这件事情交代出来,他们就会立即把杜念基绑到张亚明的案子上,决不放手。

杜念基明白武士峰的意思,他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有一个情况需要说明,就是,我根本没有在跃海公司的《贷款合同》上签过字,我甚至不知道有跃海这么一家公司!”

“但是这份《贷款合同》上确实有你的亲笔签名!”邓成功逼视着杜念基的脸说。

“那就出了鬼了!”杜念基懊恼地一挥手。这时他心里暗暗地想:自己还是不要主动要求检察机关对《贷款合同》进行技术鉴定为好。因为自己处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这样的要求力度肯定不够大,而且反倒容易引起周海和邓成功的怀疑,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和黄可凡沟通过了,那麻烦可就大了。相信该做的工作黄可凡一定能够做到位,自己千万不要露出什么马脚。

过了好一会儿,邓成功说:“念基啊,我想我真的要做一做你的思想工作了。你看,现在张亚明已经交代了他的问题,程实、马力也被抓起来了,我想这件案子马上就会搞个水落石出的。如果这个时候再一味地固执下去,毫无疑问对你是不利的。我说这些话,是对是错,你不要介意:张亚明是你亲手提拔起来的干部,跃海公司《贷款合同》上有你的签字,甚至马力同你的关系也不一般,前一段时间,你还亲自为他解决了一套住房,这件事大家也都知道。难道这些情况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杜念基惊讶地看着邓成功,看来这个人为了证明自己有罪,已经把工作做得相当细致了。自己给马力解决住房问题,目的是为了消除岳振阳的后顾之忧,以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来。现在邓成功把这件事也与张亚明案件联系起来,竭尽全力把所有对自己不利的证据都罗列在人们的面前,蛊惑人心,胁迫自己认罪,真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杜念基反倒平静了下来——就让他们闹去吧,他们是不会闹出什么好结果来的。他看着邓成功的脸笑了,随后坦然地说:“我给马力解决住房,与张亚明案件毫无关系,现在我不想对这件事做出什么解释,而且我也不想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做出任何解释了。对于张亚明这个案子,我最后只想说一句话:我与它毫无关系——不管检察机关掌握了多少所谓的人证、物证——我决不会承认我与它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