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官银
5886400000036

第36章

父亲杜仲仁借着酒劲感慨地说:“俗话说得好:儿大不由人啊。你把工作干好,不犯什么错误,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这就是我和你妈的福分啦。”

杜念基说:“我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些道理还不懂?”

母亲说:“儿啊,妈就怕你……”

“你说那些话也没有用。”父亲打断了母亲的话,“他成天跟钱打交道,又身居要职,能没有个闪失的地方么?能没有个看着他眼红的人么?但是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只要问心无愧,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人就成了,哪能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陆婷说:“说实在的,那天检察院来抄家,真把我吓坏了。但是我冷静地想一想,我跟念基这么些年,知道他不贪不占,不会做什么违反党纪国法的事情,所以心里也就不害怕了。这不,现在事情搞清楚了,二老也不要再担心了。如果他有什么不良动机,别说你们,就是在我这里,他就过不去。”

父亲说:“也许到了我和你妈这个年龄,你们才会真正明白什么叫‘平安是福”,什么职务、收入、荣誉、地位,都是次要的东西了。”

杜念基说:“话虽这么说,可是眼看着一些人整天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心里真是不服。所以要跟他们争个高低——凭什么我能力比他们强,成绩比他们突出,却要甘居人下呢?”

“职务上的事情也要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不能勉强而为。否则强弄到手里的,毕竟不会牢靠。”杜仲仁说,“我相信该做的工作你黄叔都会替你做到位的,同时自身也要过得硬,然后剩下的事情,也就要看天意了。”

杜念基没有说什么,其实他心里对父亲的话并不以为然。父亲的一辈子就是这样老老实实地生活和工作,尽管自己的能力、素质都够得上相当级别的领导,但就是因为为人过于老实、过于本分而错过了许多升迁的机会。他身边的很多人都是一手向下面的人要,一手给上边的人送,虽然银行业务非常一般,虽然公家的银行管理得很差,但是个人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在获得了丰厚的经济收入的同时,也为自己捞到了相当的政治资本。而那时父亲却本分地守着自己那一点微薄的收入,甚至还从这些收入里抽出相当一部分去资助比他更贫穷的同事。每当杜念基看见父亲那因为风湿病折磨而变形的手指,他就发誓绝不能再走父亲的老路——毕竟时代不同了,在商品经济环境下,只有不停地向上爬,不断地为自己捞到更多的资本,才能更好地维持自己的生活,抚育自己的子女,赡养自己的父母。

这时杜念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说:“过几天,我们总行的蔺明蛰行长要来省分行视察工作。这个人您熟悉不熟悉?”

“蔺明蛰?”杜仲仁回忆着,“恐怕我记得他,他却不一定能想起我了。七六年底刚刚粉碎‘四人帮’的时候,金融系统从各地抽调业务人员组成了一只‘救火队’,专门处理全国各地出现的混乱的金融秩序。当时蔺明蛰是副队长,才三十一岁就是正处级的干部了。七七年二月份我也被人民银行总行抽调去北京工作了七个月,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当时我已经四十九岁了,还是个一般干部,他见面就谦虚地叫我‘老前辈’。这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背景呢?”杜念基问。

“听说他的父亲是总后勤部相当高级别的领导,也是个财务通。文革中受到排挤,曾经被调到我们省任军区任副司令员,七七年后又回到总后,八五年就病逝了。”

“哦?他父亲还在我们省工作过?”

“是的,跟省军区张司令员还很熟呢。”

“哦……”杜念基沉吟着。

一家人吃完晚饭,母亲在厨房里忙着洗洗涮涮,陆婷给儿子辅导功课。杜念基就陪着父亲看《新闻联播》,商量了去从化温泉疗养的事情,告诉他黄可凡也要一同去。老人听了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慢慢地瞌睡就上来了。

杜念基决定晚上不回家睡了,自己刚结婚时用的小屋里仍然是原来的摆设,他惬意地躺在床上想着事情。陆婷安顿儿子和爷爷奶奶一起睡了,走进小屋,说:“一看见这里的摆设,就想起我们俩刚结婚时的情景,那时候多温馨,多浪漫啊。”

“得了吧你,要是现在还住在这间十平方米的小屋里,你还不得把我骂死?”杜念基笑着说。

“难道我们真的对物质利益有那么多的奢望吗?”陆婷温柔地用手指梳理着杜念基的头发说,“这些年跟着你,我和儿子虽然没有享受到什么荣华富贵,但总算是衣食无忧了。其实一个人吃能吃多少?穿能穿多少?只要生活得舒心一些就满足了,别的还有什么奢求呢?”

杜念基说:“可是有的时候,舒心是建立在物质利益基础之上的啊。”

“我想起了一个很老的故事:一天,一个富翁悠闲地去河边钓鱼,看见一个流浪汉手里拿着钓鱼杆在一只破船上睡懒觉,就生气地问:你为什么不去工作?流浪汉说,为什么要工作?富翁说,工作可以使你变得有钱。有钱又有什么用呢?流浪汉问。富翁理直气壮地说:有了钱,你可以买房子,买汽车,可以娶到漂亮的媳妇,可以在晴朗的天气里一个人悠闲地在河边钓鱼,舒适地在船里睡上一觉!流浪汉立刻问富翁:那么我现在在干什么呢?他的话使富翁哑口无言。其实,一个人一辈子的需要只是那么一点点,但是却往往像迷途的羔羊一样绕了很大的圈子,回过头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

听了妻子的话,杜念基茫然若失,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有的时候,人做事情并不一定会有明确的目的,往往是由于惯性才那样做的:流浪汉懒惰地睡觉,富翁拼命地赚钱,都是由于惯性使他们一发而不可收。我所处的位置已经使我浑身充满了惯性,注定是停不下来的了。如果一旦停下来,那么杜念基也就不是杜念基了。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有时我真不明白,男人们终生所为之奋斗的事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呢?是终生奔波操劳?是夫妻无法团聚?是子女学业荒废?是父母殚精竭虑?”陆婷哀怨地看着杜念基,眼泪就流下来了,“其实我心里对你的担心并不比你妈妈少,可是看见老人们担心的样子,也只好强做笑脸,免得给他们添了更多的忧愁。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杜念基没有说话,默默地把妻子揽进自己的怀里,为她擦去眼泪:“有的时候我也觉得很累,也很想停下来歇一歇。可是往往因为所处的环境已经不允许我停下来了。官场虽然比不上战场,但是也有你死我活的利益纷争,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如果因为把握不住战机而形成败局,那我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其实我也并不指望什么加官晋爵,也不奢望什么荣华富贵,但是我就是要争一口气,要做得比别人强——我尤其不能忍受的是败在那些比我的能力差的人的手里——这也许就是一个男人的事业和志气吧。”

陆婷擦干了眼泪,爱惜地抚摩着杜念基的脸颊:“这一点我理解你,也支持你。你去干吧,只要你觉得顺心如意,只要你正正经经干工作、做人,不管你能不能当上这个行长,我都一如既往地站在你的背后,做你坚强的盾牌!”

杜念基动情地吻着妻子,用无限的爱意表达着自己对这个心爱的女人的感激之情。他的嘴唇亲吻着妻子的双手,这双手因为常年繁重的家务而变得粗糙,但是他却能感受到这双手的坚毅和刚强;他的手抚摩着妻子的身体,这副身体因为岁月的冲刷而变得肌肤松弛,但是她却洋溢着贤妻良母的温暖。这时杜念基莫名其妙地把这副身体同李荷的身体进行了比较,李荷的身体是那样的年轻,挥洒着青春的气息;妻子的身体则是那样的成熟,流淌着生活的韵律;李荷的身体是那样的新鲜,处处都有杜念基未曾发现的美妙;妻子的身体是这样的熟稔,熟稔得好像就是自己的躯体;李荷的身体是那样的激情,和她做爱就好像是两个生命的搏击;妻子的身体是这样的温顺,和她做爱就好像是两个灵魂的交流;和李荷缠绵的时候,他要摸索着,要试探着,要迎合着;而和妻子亲近的时候,他只需要索取着,接受着,满足着,好像游离在外的另一半躯体又回归到自己的身上一样,是那样的和谐,是那样的默契,无须暗示,无须逢迎,只有尽情地,肆无忌惮地享受亲情和欲望的浇灌。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妻子的身体,毫不犹豫地深入到妻子的身体,仿佛那里就是自己的归宿。他好想就这样潜伏着,歇息着,最好就这样慢慢地睡去。但是,情欲的电流不允许他们俩就这样安静下来,好像是常春藤攀缘着树干,不断地向上伸展,两副躯体缠绕着,摩擦着,闪现着爱情的火花,呈现着动感的和谐。杜念基下意识地坚持着,拖延着,他要尽量地把这美好的时刻无限地延长下去,让爱妻尽情地品味男人那粗野的温柔,那刚毅的驯服,那狂放的体贴。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努力地把每一块肌肤的摩擦都放大到最大的限度,而无论他怎样大幅度地抽送,都能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这就是夫妻间应有的和谐,这就是夫妻间应有的熟识,这就是夫妻间应有的流畅,它能够使无数次的亲近都呈现出从来没有过的新鲜,它能够使千百次的做爱都达到性欲的颠峰。

杜念基就这样永无休止地动作着,像一架不知疲惫的机器;杜念基就这样勇猛地冲击着,像一个勇往直前的斗士。他好像感觉到天上的星斗在纷纷坠落,夜空中的月亮也轰然而落,直到东方泛起黎明的晨曦,直到火红的朝阳冉冉升起,直到他融化在朝阳的烈焰之中。

杜念基经过反复认真的考虑,终于决定,拒绝与车钟信和胡达成进行走私成品油方面的合作。促使他做出这个重大决定的原因,主要来自妻子陆婷对他说过的一番话。是妻子的话使自己那份追逐名利的躁动之心逐渐冷静了下来,慢慢地认识到,不惜一切代价地去赚取经济利益和政治资本,随后只能导致以失去所有经济利益和政治资本为代价,最后终究难免落得个身败名裂的结局。这一点,他从张亚明身上看到了缩影,从曹平林身上看到了征兆,从自己曾经听说过的很多典型事例中汲取了教训。在自己事业成败与否的关键时刻,他更应该时时处处小心谨慎,万不可一失足成千古恨。虽然走私活动在中国东南沿海省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而且和他们做上几次买卖,也会给自己捞到相当丰厚的经济收入,但是这毕竟是违法的事情,不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他决不想冒着身家性命铤而走险。

在下定决心之后,他给车钟信打了电话,简单地回绝了他的请求,他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也没有多解释些什么,更没有因为在车钟信下定决心捞取经济后盾的关键时候,自己没有帮上什么忙而对他表示歉意。既然是朋友,也就不必多说什么了,能帮的事情一定要帮,不能帮的事情就说不能帮,想必车钟信是能够理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