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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车副行长哈哈一笑,说道:“孙司长果真是个爽快人!您说的对,既然是带着问题来的,就要解决了问题再走,这就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工作作风嘛!依我看,我们不仅要解决问题,而且更要妥善地解决问题,保证出色地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来,孙司长,我敬您一杯。”说罢端起酒杯,很认真地同孙文龙的酒杯碰了碰,然后很大幅度地一仰脖,但是放下酒杯时,杯子里的酒几乎一滴也没少,因为孙文龙杯子里的酒也是一丝未下。

杜念基看了,心里不禁笑了起来,暗自佩服老车的老道:孙文龙强调要“解决问题”,老车则强调要“妥善地解决问题”,而且同时做出了许诺,保证让孙文龙“出色地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这种交换条件已经很有水准了,就看孙文龙怎么接招了。老车先前看见孙文龙滴酒未沾,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是敬酒时仍然做出要干杯的样子。而孙文龙不识抬举,仍旧只是做做样子,那么老车也一滴不喝——喝酒和搞政治一样,都是一丝一毫也不能输给对手的。这个孙副司长可真够牛的,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

“从上访信反映的问题看,省内金融秩序的混乱状况是十分严重的。”孙文龙说,“临来之前,我就向总行领导表明了态度,严重的问题必须得到严肃的处理,对相关责任人决不姑息,要把责任人处理到位,把问题解决到位,初次来省内,还请省政府给予我们大力支持。”说着举起了酒杯,同车副省长的杯子碰了碰。

车副省长淡淡地说:“我会支持你的工作的。”两个人就又舔了舔杯口。

杜念基心想,这个孙副司长可真够乏味的,难道他就这么一小杯酒坚持到最后么?难道他跟任何人都这么喝洒?心里想着,觉得今晚也就只能是这个结局了,便有些兴趣索然。

按照本地的规矩,客人来了,主人家总是要敬两杯酒的,但是看样子,车副省长显然没有那个意思了。韩秘书长就连忙举起杯,说:“车副省长和省政府历来支持金融系统的各项工作。改革开放以来,金融系统对我们省的经济建设工作给予了大力支持,在座的几位行长,包括夏行长在内,都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今天孙司长不远千里来到我们省,我们表示热烈欢迎!”

孙文龙说:“依我个人观点,加强金融监管与发展银行业务,支持地方经济建设之间是不矛盾的,只有维护好金融秩序,才能为各家商业银行创造一个良好的发展环境,为银行间的平等竞争、共同发展创造条件。”

孙文龙的话显然是在与韩秘书长唱反调,弄得韩秘书长很突然,酒杯端在半空中,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车副省长说:“孙司长的观念意识很超前。现在我们大会小会上讲,要以经济建设为核心,要转变观念。看看现在的各级干部,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口若悬河,但是真正能够转变观念,跟上时代前进步伐的又有几个呢?我看,在相当一部分人的头脑里,‘左’的观念还占着上风,口号比谁喊得都响,步子比谁迈得都小,甚至是原地踏步,甚至是在倒退,这对我们的经济工作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韩秘书长马上放下了酒杯,跟着说:“车副省长在最近一次的政府办公会上,对‘左’的思想给予了迎头痛击。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周围仍然存在那么一小部分人,口头上叫喊着要搞经济建设,改善人民群众的物质文化生活,但是暗中仍然推行着‘左’的思想路线,而他们的真正企图,是要达到不可告人的个人目的。他严肃地指出,这些人的存在,必须引起我们全党同志的警惕。他的指示在与会者中间产生了很大的反响。”

孙文龙默不作声地听着,没有说话。夏行长讪笑着端起酒杯说:“车省长、韩秘书长和省委、省政府多年来始终如一地支持我省金融系统的各项工作,为银行业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但是我们金融监管工作中存在的问题也是不容忽视的,这个问题我应当承担一定的责任。孙司长的到来,为我们加强管理工作带来了春风,请您务必不吝赐教,促使我们省分行的各项工作再上一个台阶。”说罢举杯干了,孙文龙抬眼看了看夏行长,举杯示意。

接下来几位行长依次敬酒,无非说些谦恭之辞。轮到杜念基时,他举起杯,轻松地笑了笑说:“前些天,夏行长找到我进行了约见谈话。匆庸讳言,我们商贸银行在管理工作中也一定存在着或多或少的问题。我想,我们应该本着‘划清界限,落实责任,突出重点,妥善解决’的原则和方针,找出我们经营管理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并加以解决。孙司长的到来,正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大好时机,相信一定能够进一步强化我省金融体制改革,促进金融秩序的稳定。来,孙司长,我敬您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孙文龙说:“杜行长,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上访信中主要涉及的问题都发生在商贸银行,我请你做好思想准备。听了你刚才所谓的‘十六字方针’,使我想起了毛泽东同志论述的关于游击战的‘十六字方针’。但是我要明确指出的是,我们现在不是在打游击,我也不希望商贸银行跟人民银行打什么游击战。我们要把问题摆到桌面上来,逐一严肃地加以解决,我们要打的是一场歼灭战。”

杜念基笑了笑,直视着孙文龙说:“但愿我们能够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整个晚上,在座的人就这样说着些不咸不淡的话,每个人都觉得无比的乏味,便早早地散了席,各奔东西去了。

杜念基一个人兴趣索然地开车回家。本来今天晚上他打算去李荷那里过夜的,现在却没有了兴致。官场上的这些应酬总是使他感到很疲惫,晚上又受到了孙文龙的一顿抢白,尽管心里涌出一团无名之火,却无处发泄,嘴里骂着孙文龙的娘,车子开得飞快,连闯了几个红灯。

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推开家门,却看见陆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愣愣地发着呆,屋子里没有开灯,电视也没有开。

杜念基意外地看了看陆婷,就读出了妻子脸上写着的寂寞和无奈。他走上前去坐在陆婷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关切地问:“你傻坐在这儿干什么?”

“在等你回家呗。”陆婷低着头说。

杜念基就听出了妻子话语中的责备之意,怜惜地搂住女人的肩膀,尽量温柔地说:“都是老夫老妻的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婷抬起头,勉强地笑了笑,说:“快去洗个澡吧,热水早就给你烧好了。”

杜念基这才轻松地站起身来去脱衣服,这时楼宇防盗门的呼叫电话响了起来。杜念基很意外,不知这么晚了还有谁来拜访,拿起电话“喂”了一声,没想到竟然是厉天明在电话里说:“杜行长,您好,我是厉天明啊。”

“是小厉啊,这么晚了,你有事吗?”杜念基一口公事公办的语气。

“杜行长,我来看看你……”

杜念基明显地感觉到厉天明有什么话要说,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到自己家里来,于是按下按钮,给厉天明打开了楼宇防盗门。

不到一分钟,厉天明就笑嘻嘻地站在门口了。杜念基和他握了握手,把他让进书房。

厉天明欠着屁股坐在沙发上,杜念基递给他一只烟,拿起打火机要替他点上,厉天明连忙推让,自己点燃了香烟。环视着书房里的陈设,言不由衷地说:“杜行长家里的书可真多啊。”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杜念基说:“都是些经济管理和金融方面的书,已经过时了。”

沉默了一会儿,厉天明讪笑着说:“我这还是第一次到家里来看望您呢。以前当面向您汇报工作的时间太少了,您应该多批评我。”

杜念基笑了笑说:“小厉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市侩气的城区支行行长,杜念基心里不禁厌恶了起来。大家都知道厉天明是曹平林的铁杆跟班,在城区支行的小圈子里,他依仗曹平林的势力,狐假虎威,呼风唤雨,把十几家城区支行都牢牢地拢络在曹平林的旗下,并为他摇旗呐喊,冲锋陷阵,使城区支行成了杜念基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顽固堡垒。而且杜念基早就知道厉天明跟曹平林之间有着扯不清的利害关系,他们借着高息揽储的机会,大量侵吞、瓜分利息,和许多企业联手谋取银行资产,最近还暗中和省内联社、保险、证券业签定了所谓的全面合作意向的协议,实质上就是想趁乱大捞一把,在为自己攫取政治资本的同时,也会捞取不菲的经济收入。对于这些情况,杜念基心里十分清楚,只是无奈抓不住实实在在的把柄和证据,暂时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他知道厉天明这个人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而工作上却是一塌糊涂。高新区支行胜利储蓄所的报警按钮竟然安到了办公桌下面摸不到的地方,因为这,曹平林白白让歹徒用枪打烂了手掌。大家背后都议论这件事,把它当做笑话来讲。这就使杜念基更加看不起这个相貌猥琐的厉天明了。

不知道这家伙这么晚来访是个什么目的,杜念基面无表情地看着厉天明,等着他开腔。

这时厉天明说:“杜行长,听说人民银行总行派出了调查组,来查我们高息揽储的事情来了?”

杜念基摆了摆手说:“当然不是只查我们行的事情,而是对我们省金融系统的工作进行一次全面检查。稳定金融秩序是国务院、人民银行今年工作的重点,人民银行总行派出检查组,协助我省搞好工作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们不要乱传谣言,以免涣散了人心。”

“是是。”厉天明谦恭地应道,“但是,听说人民银行来的一位孙副司长很有来头啊。”

“人民银行领导嘛,当然不同寻常喽!”杜念基不无讥讽地说,脸上露出模糊的笑容。

“这次如果查出问题来,恐怕要处理一些人吧?”厉天明看着杜念基的脸,试探着问。

“是啊是啊,看来这次人民银行的态度很坚决,不搞掉几个人是不能善罢甘休的。”杜念基故作轻松地说,仿佛是在议论着别人家的事情,随后一转话题,笑着说:“不过,小厉你倒不用担心,人民银行总行下来检查,是处理不到你们这一级别的干部头上的。”

厉天明连忙笑着应和道:“那是那是,不过还要请杜行长多多关照才是。”

杜念基淡淡地说:“高新区支行存款工作在全省各分支行中排在首位,这是你们在曹行长的正确领导下做出来的成绩,你要多向曹行长请示汇报,请他多多指导你们的工作,他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啊。”

“曹行长?唉……”厉天明欲言又止。

杜念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过了半响,厉天明终于抬起了头,似乎是下定了一个决心,说:“杜行长,不瞒您说,我今天深夜来打扰您,就是请您今后对天明多多关照。天明虽然不才,工作能力也有限,但是我有一颗忠心,有恩于我的人,我厉天明会以十倍的忠心回报于他。如果杜行长您看得起天明老弟,就让我认您这个大哥吧!”

杜念基夹着香烟的手停在半空中,愣愣地看着厉天明,一时回不过神来,只是慢慢地说了句:“小厉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

厉天明两眼痛红,激动地说:“杜行长,这些天我总是睡不着觉。我反思了参加工作这么些年来的经历,反思到最后,我得出了结论,就是我跟错了人,站错了队,也认错了大哥。我死心踏地地跟着人家干,风里来雨里去的,到头来却混了个一场空。我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也不想在仕途上有什么发展,只想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哪怕不当这个行长也行。可是有的人就是那么不够朋友,自己迎接着掌声和荣誉,出了问题,偏偏让我去顶罪,我不干心啊,杜行长!我真是瞎了狗眼,看错了人!”

杜念基知道,厉天明说的是总行暗中追查胜利储蓄所被抢事件责任人的事情。他已经侧面听说,总行保卫部门开始着手调查被抢事件的经过,一旦查个水落石出,处理责任人的事情是免不了的。应该说胜利储蓄所发生抢劫案的直接原因,是曹平林在储蓄所检查工作时,不执行规章制度,强行进入储蓄所营业柜台。而司机小刘忘记关闭柜台通勤门,直接给劫匪造成了可乖之机。如果要追究直接责任人,曹平林和司机小王是逃不脱干系的。而胜利储蓄所报警按钮被错误地安放在办公桌下面触及不到的位置上,这是高新区支行管理上的漏洞,厉天明应该负有间接责任。但是听厉天明话里话外的意思,一定是曹平林想把厉天明推到事故责任的前面去,从而保住自己已经获得的荣誉和地位,因此也导致了厉天明与曹平林之间反目成仇。杜念基心里已经非常明确地判断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厉天明才深更半夜跑地到他这里来,跟他说了这番肺腑之言。

杜念基笑了笑说:“小厉你不要意气用事嘛。工作关系是工作关系,个人感情是个人感情,不能把两者混为一谈。曹行长一直很看重你的能力,对你也恩爱有加,你应该更加尊重他才是。”

“尊重他?狗屁!”厉天明气愤地骂道,“别看曹平林表面上对我好,他的目的,就是要把我当作他的一条走狗使唤。这些年,他的大事小情,哪一件不是我给他操办的?可是现在,因为胜利储蓄所案件受到了影响,位子受到了威胁,他就想把我推出来做替罪羊。杜行长你说说,哪有做朋友这么绝情的?他无情,也不要怪我无义了!”

听了这样的话,杜念基心里不禁厌恶了起来,心想:厉天明做人也太低俗了些——不论曹平林怎样对待他,总归是恩多于仇,情多于恨。朋友之间相处,难免有照顾不周,处理不当的地方,如果都像厉天明这样斤斤斤计较,睚眦必报,那他永远也不会找到真正的朋友。不错,曹平林有可能是因为被抢劫案件逼得急了,才想出舍掉厉天明的下策,但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的,况且也不致于因为此事,就能把他厉天明置于死地,毕竟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而厉天明却像跳梁小丑一样,先来个反戈一击,不仅和曹平林反目,而且还寡廉鲜耻地到自己这里来卖身投靠。对这样的小人,一定到要多加一分小心才是,保不准他哪天把矛头指向自己,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想到这里,杜念基慢慢地吸了一口烟说:“关于胜利储蓄所的事情,保卫部门还没有拿出处理意见和方案来,你也不要想得太多。”

厉天明说:“可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从这件小事上就能看出,他曹平林是个不仁不义的小人!杜行长,我厉天明一直尊重您,敬佩您的侠义之心,今天来,我就是想跟您说句心里话。”

杜念基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厉天明以为杜念基故作谦虚,便更加得寸进尺,他向前挪了挪身子,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信用卡说:“杜行长,我今天第一次到您家里来,也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用什么,也没拿什么东西,这张信用卡就孝敬您,做个见面礼吧,请大哥您一定不要客气。”说着把信用卡放在了茶桌上。

杜念基惊讶地抬起头,看了看信用卡,又看了看厉天明,他没有想到,厉天明第一次到自己家来,就敢这样胆大妄为,不知道这个人在多少人面前使过这样的招数,起码在曹平林那里肯定是平常事吧。于是心里更加戒备起来,说:“小厉你这是干什么?你把同志关系看得也太庸俗些了吧?我杜念基从来不把这点身外之物放在眼里的,快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