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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除了这几个人之外,领导班子的其他三位成员也都对杜、曹二人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是,涉及到对一把手人选发表意见时,他们就语焉不详了。对于杜念基,他们认为他年富力强,能力突出,为人持重,但是却曾经因为种种问题被检察院“双规”过,而且在最近发生的临河市分行特大金融诈骗案中,负有一定的责任,他本人也有着说不清楚的复杂的关系和背景。而曹平林虽然有着光辉事迹和出色的工作成绩,但毕竟还是属于业务型干部,作为一把手,还确实稚嫩些。三位行级领导,除了张晓枚副行长明确表态,支持杜念基担任一把手外,其他两人根本没有表露出任何原则性的意见。而张晓枚作为排名最后的副行长,她的意见是不会被过多地考虑和采纳的。

这样的格局,使一把手的人选问题越发显得疑雾重重,扑朔迷离了。

随后赵总又广泛地接触了省分行三十几位处级中层干部,听取他们的意见,但这更是走过场罢了。

为期十天的考核工作终于结束了,搞得大家都疲惫不堪,赵总返回了总行。没过几天,曹平林也要到总行参加存款专业会议,而且还有一些具体工作要向总行部门领导汇报。本来他可以跟赵总同行的,但是为了避免嫌疑,还是把起程的日期错开了。

这次去北京,曹平林同样要去拜访李副行长,探听一下自己职务问题的进展情况。近来,关于省分行一把手人选的传闻越来越多,有的传闻倾向于杜念基,有的传闻倾向于自己,还有的传闻说,总行党组也没有明确定论。曹平林知道,这样的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他凭着感觉相信,新的省分行一把手就要在最近诞生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非常有必要再次走访总行李副行长,以便为自己的事情,再加上一道保险。

征得李副行长的同意后,两个人在曹平林为李副行长购置的“书房”里见了面。曹平林相信,在这样的环境里跟李副行长会谈,会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当然,即使这样,也不能空手而来的。曹平林知道李副行长对茅台酒情有独衷,所以特地给老人家捎来了两箱。李副行长自然非常欢喜,他当场开启了一瓶,验明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茅台酒后,就和曹平林对酌了起来。虽然没有什么下酒菜,倒是别具特色。

曹平林空口喝下两杯酒,只觉得胃里火辣辣的,就不敢多喝了,很怕万一喝多了,说出什么过格的话来。

李副行长见了,笑着说:“据我所知,共和国第一代领导人中,就有极为衷爱茅台酒的。他老人家总是在办公桌上放一瓶,高兴的时候,就空口喝上一杯。”

曹平林就惭愧地笑着说:“我的酒量怎能跟您相比。在我们那个地方,老百姓有一句俗话,说是‘能喝多大的酒,就能当多大的官’,想来,说的就是您这样既有海量,又有雅量的人啊。”

李副行长呵呵地笑了起来,显然对曹平林的恭维感到十分舒适。随后,他详细地问起人事部总经理赵臣风到省分行考核一把手的经过。曹平林细细地道来,并加入了自己的评价:“给我的感觉,赵总此行,对于考核干部这样重大而艰巨的任务,似乎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李副行长听了,不以为然地说:“他去考核干部,能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只不过是按照总行行长的意图,履行一下手续,走一走应该走的过场罢了。他即使是再上心,又能有什么用呢?”

“这么说,对于我们省分行一把手的人选,总行领导已经有了明确的意见了?”曹平林试探着说。

李副行长低垂着眼皮,轻轻地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能下这样的定论,竞争仍然还很激烈啊。”

曹平林沉默了下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李副行长轻声说:“平林,我是信任你的,也是支持你的。”

曹平林赶紧说:“感谢您的信任和支持。学生在您的身上学到了很多终生受益的东西。这一段时间以来,我认真地、深刻地反思了在商贸银行工作的二十几年的经历。我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把大半生的精力和心血都投入到了商贸银行的发展和建设中来了。凭心而论,我以自己全身心的精力,努力地工作着,我要对得起全行一万多名员工,要对得起各级领导的信任和栽培,更要对得起您对我的关心和教育。今后,不管我能不能走到更高的职位上去,我都将一如既往地努力工作,争取创造出更大的成绩!”

李副行长不经意地抬起眼皮看了曹平林一眼,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得意门生在说些什么。

“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情,我过问了一下,没有人再纠缠着不放了。”李副行长说。

曹平林知道,李副行长说的是总行保卫部试图彻查胜利储蓄所被抢案件的事情。看来李副行长已经做了工作,不会再有人对自己的光荣事迹提出质疑和威胁了。他举起酒杯,说:“非常感谢您的关心和帮助,让您费心了。”敬了李副行长一杯酒。

曹平林接着说:“对于那件事情,我也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我惭愧地感觉到,我在基层网点的管理工作中,确实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我及时地进行了检讨和整改,相信我们省分行的存款工作,在您的大力支持下,在我的不懈努力下,还能够创造出更加辉煌的业绩!”

听了曹平林的话,李副行长不置可否。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曹平林起身告辞,李副行长没有挽留,两个人握手道别。

总行人事部总经理赵臣风从省分行走后刚刚半个多月,就又回来了。不过这一次,他是在总行副行长刘明的陪同下,来省分行上任的。总行党委经过认真研究,决定:由赵臣风同志任行长;免去黄可凡同志行长职务,任正厅局级调研员;免去杜念基同志第一副行长职务,调任邻省分行,仍旧任第一副行长。

在没有任何征兆和信息的情况下,任免令、调令同时揣在刘明的公文包里,随着刘赵二人一起,到达了省分行。

在省行行长专用的小型高级会议室里,刘明以深沉而又似乎有些无奈的语调宣读完任免令和调令后,在桌面上轻轻地把文件推给了坐在一旁的黄可凡,黄可凡的手在桌面上一划拉,就把文件推给了主管人事工作的杜念基。杜念基拿起文件,想了想,就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走到赵臣风面前,恭恭敬敬地把文件递给了他。赵臣风脸上仍旧是淡淡的微笑,接过文件,坐了下来。那情景,必将在省分行的行史上,写下重重的一笔。

黄可凡宣布散会。

虽然会议只有短短的十分钟,却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行长们疲惫地站起身,各自无言地散去。

偶然间,杜念基的眼睛与黄可凡的眼睛对视了,他发现那双眼睛已经明显地衰老了下去,浑浊了下去,失去了往日的睿智和光泽,俨然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的眼睛了。虽然这双眼睛里流露着疲惫、无奈、甚至是愤怒,但是它们还是洋溢着长者的宽厚、慈祥和温情。它们爱怜地注视着自己,传递着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杜念基也注视着它们,传递着坚定的意志。

杜念基尽量装做轻松地向黄可凡笑了笑,黄可凡也不经意地向杜念基点了点头,两个人同时转过身,走出了会议室。

省分行的行长们失去了以往的热情和周到,只是简单地和刘明副行长寒暄了一下,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了。仿佛大家的身心早已经因为一把手的问题而空耗得筋疲力尽,如今一旦有了结果,却再也没有精神关心它、猜测它、议论它了。现在,大家终于弄明白了一个本来很浅显的问题:尽管省分行领导班子的全体成员对人选问题进行了太多的猜疑,尽管黄可凡和邓成功进行了太多的努力,尽管杜念基和曹平林进行了太多的角逐,但是他们终究没有因为自己的一相情愿,而影响和左右总行蔺明蛰行长的个人意志。在这样的过程中,甚至包括倍受赏识的刘明和老谋深算的李副行长,他们的诸多努力的结果,都像银行电子计算器上的一个键子,在进行了无穷大的运算之后,只要按下它,就实现了“归零”。也许,蔺明蛰行长因为围绕省分行一把手人选问题,几个权力集团之间的分歧太大了,所以,在没有办法平衡的情况下,只好选择了没有争议的赵臣风?也许,蔺明蛰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任何人的意见和建议,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自己的人选?如果那样,什么深入省分行调研,什么人事干部考核,现在看来,都像是一场闹剧了!但是,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再也没有必要去猜测、去抱怨、甚至去抗争了。结果已经出来了,过程就往往被忽略、被遗忘,甚至被耻笑了。

杜念基回到办公室,点然一只烟,狠狠地抽了起来。

杜念基感到浓浓的烟雾在自己的体内慢慢地散开,沁入每一个内脏,每一个细胞。似乎由于尼古丁的作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麻醉了,这并不是一种沉醉的感觉,却是一种无法明状的疲惫,无法明状的无力,无法明状的难受。他掐灭了烟头。

自己多年来为之奋斗的事情,如今终于有了结果,有了让他无法接受的结果。平级调动到邻省分行——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结局。毫无疑问,围绕自己职务升迁的问题,无论是刘明、黄可凡,还是自己,在总行蔺明蛰行长那里所做的一切工作,都付水东流了。给汽车工业集团的20亿贷款、车副省长的许诺、刘明的努力、黄可凡的苦心经营、自己的暗中运作,等等等等,如今看来,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一年多以来的种种经历,在他的眼前像放电影一样的一幕幕地闪现,仿佛过眼云烟,但是却无法勾起他任何的感触、任何的回味了。

毕竟结果已经如此。

到底是什么因素使自己与一把手的宝座失之交臂的呢?是因为蔺明蛰对省分行一把手人选问题早已经胸有成竹?还是因为刘明、黄可凡在蔺明蛰面前人微言轻?是因为李副行长、邓成功从中作梗?还是因为曹平林确实已经成为一颗冉冉上升的政治新星?这些问题在杜念基的脑海里只不过是一闪而逝,他真的再也不想追究这些令人头痛的问题了——即使追究了,又会有什么作用呢?金融系统由于其特殊的行业特点,往往在各级机构的一把手身上实行了高度的集权。尤其是在干部任用的问题上,一把手常常具有最终的决定权。在全国商贸银行系统内,省分行是首屈一指的大行,这家国有独资商业银行在全国范围内都占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对于这样一个大的省分行,其一把手的人选问题,必将牵动总行每一位行长,尤其是一把手蔺明蛰行长的神经中枢。在各个权力集团之间的平衡过程中,在各种政治利益的争夺中,蔺明蛰对省分行一把手的人选问题,一定是颇费了一番脑筋的。他最终选择了赵臣风,想必是有他的道理的。对于这一点,杜念基能够理解总行行长的做法——当自己一方天平上的政治砝码明显比对方轻的时候,任何懊恼、任何抱怨、任何悔恨都是无济于事的——这就是政治。

对于自己的政治对手曹平林,杜念基也再没有什么想法了。很明显,自己走后,曹平林将升任为省分行的第一副行长,在班子中的排名提升了一位,这也是一种升迁。近一年以来,尤其是在白州市分行发生储蓄所监守自盗案件后,他同曹平林之间几次的沟通和交流,都能够达成比较令人满意的共识。他对这个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老同事、老对手的能力和水平也有了越来越多的认可。杜念基不得不承认,曹平林的思想和观念正在不断走向成熟,他的管理水平也在不断得到提高。不管是为了攫取更多的政治资本也好,还是为了促进商贸银行的业务发展也好,可以说,这一年来,曹平林在吸收存款方面的工作成绩是比较突出的。尽管商贸银行为此丢掉了很大一块利润,但是其结果却是得到了总行的多次表彰。在这样的荣誉的光环笼罩之下,曹平林竟然能够通过完全独立的反思和检讨,意识到自身存在的问题和错误,并能够勇于面对和积极改正,这真的使杜念基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一点也是自己暗中欣赏曹平林的地方。“这个人的本质是不坏的,只不过有时因为利益和利欲的驱动,做出了欠考虑的事情,但是毕竟他能够及时改正啊。”杜念基在心里反复地重复着这样的话,并努力地用这些话改变着自己对曹平林的认识,努力地掩饰着从自己心底里冒出来的,越来越多的醋意和妒忌——毕竟在这一番较量中,自己已经逊色了一筹啊!

邻省分行,对于这家即将走马上任的单位,杜念基感到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彷徨。虽然作为同行,杜念基对这家省分行的班底有一定的了解,但那都是一些皮毛的东西,未来的前景如何,他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杜念基勉强支撑着站起身,走出办公室。他还要去看望一下刘明。

曹平林敲响了赵臣风的房门,猫眼一闪,房门轻轻地被打开了,赵臣风微笑着站在门里,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来看望一下赵行长。”曹平林笑着说。

“平林你太客气了。”赵臣风用力地摇着曹平林的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