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诧:“王…王爷!”回头,柳莹儿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端着铜盆,盆上搭着淡黄色的毛巾。门大大的敞开着,室外的萤亮的光照射进来,将房间映得亮堂堂的。她战战兢兢,朝他福了福,小眼中却透着不解和怀疑:“参见王爷!”
“嗯!”他沉着脸,点点头,并不多说半个字。再回头时,舒清然那副身躯紧绷,警惕而防备的愣在原地,动也不动的样子映在他的脑子里。两人双目对接。她皱着黑眉,双眸眨也不眨的直盯着他,而他须臾之后,便把目光不屑的移开,轻哼一声,随即转身离开。
刚踏出门槛,便听见屋里传来了细碎的谈话声。不自禁驻足凝神细听。
舒清然拉住柳莹儿,压低声音,急促的问道:“那个男人什么时候进我屋的?”
“奴才,奴才不知道?”柳莹儿很委屈。
“你是我这屋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恨得直想戳她的头。
“昨晚晚妆来了,就让我下去了。我一直以为是她守着王妃,就没有…”
“没有什么?”顿了顿:“晚妆也不是什么好人,居然把他鬼鬼祟祟的放到这里来!谁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以后有他们在,你不许离开!”昨晚太失策了!
傅无凌在外,听得脸全黑了。鬼鬼祟祟?他若要鬼祟,她还能知道?俊黑的双眸中,兀自多了一层寒冰。
却听里面继续又说道。
“王爷似乎也没干什么啊?主子不是好好的吗?”
“什么好好的,我醒的时候,居然看见他就在我床…”陡然收了声。心怦怦跳了两下。
柳莹儿的脸倏地一下红透了,低声细语:“虽然主子和王爷有些误会,但主子毕竟是王爷的娘子,王爷毕竟是主子的相公。王爷自是该上这屋里来的。主子和王爷…”她竟也说不下去了。低了头,耳根子都羞得红透了。
舒清然见她如此,眉毛都竖立起来了,一旁恨的直跳,厉声道:“你想到哪儿去了。小小年纪,脑子里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也不单纯!”扭头,看着那面垂立着的帷帐,径直走过去,毫不留情的一扯,瞬间裂出绵薄破裂的声响。
继续压低声音:“去,把这个扔掉。床上的也全换了,记住高温消毒。”想了想:“不,全烧掉!里屋的柜子也要好好检查一下,看看他是不是在这里放了什么害人的东西。如果你觉得麻烦…皇上上次不是赏了我一套檀香木的家私,一直放在东屋没用吗?把这里的家具全换掉也可以。”
“主子……王爷不会…”
话未完,又被打断了:“不会什么!那个男人最近怪怪的,本来一肚子坏水,突然收敛了。说不定,现在我们正处在暴风雨之前的平静期。等着吧。”
傅无凌的闭着双眸,火气不断的腾腾直冲,但冲到一半,又好像被一团棉花死死的堵住,怎么也发作不出来。紧握的双拳中,不断冒出妖娆的黑气。他的脸,极度的扭曲!
他若真想害她,还会等着她在这儿查来查去吗?她早死一万次了!
挥手,“砰”的一掌,发泄的拍在木门上。任是这世上再好的门,皇帝的金銮殿门,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掌力。
“啪”的一声巨响。那门顺势躺下,扑起满室的灰尘。舒清然和柳莹儿吓得直往后退。他转过身,站在灰尘后,挽着手,咧着嘴,阴阳怪气的看着他们,眉眼翘的高高的。妖得很!
一切尽在沉默中。
良久,他才戏谑的开口道:“爱妃,精进了!昨晚还在为你这种谁都相信的性格担心,没想到今日就有所长劲。本王很是欣慰!不过,你最近还真得当心,说不定哪日,真又有人又给你放几条虫,把你推进湖里,到时你可怎么办啦?”
经他这么一闹,房间里原本压抑而后怕的空气陡然被搅散了。烟消尘散,舒清然在逆光中,依旧看清了他那副嘴脸。不知怎的,只觉得,如此的他,才叫正常!他本就是虚伪…虚伪到极点的人,突然的转变,只会让人认为,在那份正经背后,藏了更大的阴谋。
她清冷一笑,瞪他一眼,并不回他的话。
转头,却扬高音调,对柳莹儿说:“看到没有!我没有说错吧!这屋是不能住的,东屋的东西也不用换了,我住过去!”顿了顿:“但床上的那套东西,只要他碰过的,统统给我烧掉!”少了一份特殊的警惕,多了一份泄恨斗嘴的味道。
说罢,竟目不斜视的从房中走了出去,与他擦肩而过。
看着她的背影,傅无凌杵在原地,恨得直咬牙。正欲上前抓住他,却听有人来报。
“王爷,时君华侍卫要见王妃!”
傅无凌正愁没话,却看舒清然已满脸期待,脸上顿时绽出阴狠的笑容:“本王说过,除非本王允许,谁都别想随意进出南坤苑!他以为他是谁,说见就见?”
“你凭什么不让他见我!”舒清然瞠圆了眼,额上的青筋一下炸了起来,转身大喝。站在阳光中,却目露寒光!
他望着她,呵呵一笑:“就凭我是一家之主!我是三王府的王爷!”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而那人却又战战兢兢的报告道:“禀王爷,时侍卫,时侍卫有皇上的手谕!”
傅无凌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顿时乌云密布,山雨欲来风满楼!
舒清然的脸都快笑开了,学着他阴阳怪气的音调:“王爷,你是一家之主,我承认!但家国天下。你的家再大,也大不过皇上!”瞬时敛了笑容,重重哼一声,朝着院门走去。
还未走近,就看见时君华焦急的在门口打转,院门被八个门卫重重围住,架着刀剑,不许他进来。
快走几步,朝着那几人重喝一声:“他有皇上手谕,你们还不放行,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皇上知道了,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那几个门卫怏怏的,转头间,看见跟在她身后的傅无凌点头,连忙收了刀剑,恭敬的回道:“小的们这也是为了王妃的安全着想。小的们也没见过皇上的手谕,所以,不敢私自放行。还请王妃和时侍卫不要怪小的们。”
也是因为舒清然仍在气头上,恨了那几人一眼,一个箭步,竟上前拉住时君华的胳膊,把他扯进了南坤苑。当着傅无凌的面,趾高气昂的往里走去。
傅无凌怔怔的看着她俩,一时之间,胃里居然有一种翻江倒海之感。可这依旧只持续了一瞬,转瞬之后,他脸上露出嘲谑之色。
时君华被舒清然拉着,脸上火辣辣的,斜着眼,偷偷的看着她。却见她并无多余扭捏之色,反而面带一股子冷峻之感。心底暗暗叹息一声,想必又是和王爷斗气了。
走到中庭,不着痕迹的松开了她的手。她亦也没什么反应。放眼望去,却看柳莹儿叫了几个侍卫,不住的从主屋往东屋搬东西。东角正烧着什么东西,白色的烟雾徐徐的升入空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味。
正迟疑,却听舒清然缓缓的说道:“那屋门坏了,我整好想换换环境,以后住东屋了。”却没说那门到底是怎么坏的。也不说到底在烧什么东西。她低头之间,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只得又对他说道:“时君华,你自个儿去寻张凳子坐,我去换身衣服,待会儿有话要问你。”
时君华低头看她一身柔滑水亮的锦色绸缎贴身,脸又火辣辣的红起来。而她却毫不觉得穿成这样被他看到,有什么不适。只是觉得穿睡衣,头不梳,脸未洗,就出来待客,绝不是件礼貌的事情。
招呼柳莹儿,转身进了东屋。再出来,已换了一件纯白的套肩长裙,裙底绣了黑色的碎花。头发理得规规矩矩,未施粉黛,颇有肃穆之感。
时君华知她是为了秋秋郡主,才如此穿着。今日天好,便在庭院中央摆了一张小桌,随意放了两张椅子,伺候她在这里坐了。淡淡的阳光照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才为她添了一些暖色。
她坐下后,开口便问道:“昨天之事,和前些日子,有人推我落湖,可有关联?”
她的冷静,让他有些惊讶。他一直想今天到底先要对她说多少安慰的话,才能进入正题。却不知,昨日在梦中,天上有位神仙,已经先安了她的心。
她暗中决定,就算她的能力有限,也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否则,即使秋秋不恨她,已重新投胎转世,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伤心只有一夜的时间,她现在必须振作起来!
“是!王妃请看这个。”
时君华从带来的密封小罐子里,掏出两个透明的小瓶子。
一只瓶子正装着雪湖里的嗜血鱼,而另一个瓶子里,正是昨日从马耳里爬出的小虫。阳光一照,那嗜血鱼尽然闪闪发光,而那红色小虫则更加耀眼了。
舒清然看着这两样东西,吓了一大跳,不由得身子向后一倾,差点摔在地上。
时君华却说:“王妃莫怕,他们都死了。”顿了顿,指着那虫:“这虫,叫嗜血虫,是刚从嗜血鱼体内提炼出来的。若这鱼体内没有这虫,倒也不会嗜血吃人。其实雪湖里的五彩鱼原本是不吃人的,是很普通的鱼。很久以前,还有很多人到雪湖旁游玩。可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年,哪一天,这里的鱼突然就变了。”
“这怎么可能?”舒清然惊道。难道是基因变异?不对,照时君华的说法,这虫应该是寄生于鱼体内的。可这虫见什么都吃,又怎么可能突然寄生于鱼身体里,而不把鱼吃掉呢!
又问道:“其他地方,还有这虫和这鱼吗?”
“据说,下玥国的巫师,就善养这种虫。在他国境内,若有人犯了叛国之罪,会在活着时扔进嗜血虫坑里。而本国境内,还未听说有什么地方还有这样的虫鱼。”
“你是说,这件事,与下玥国有关?”舒清然拿起装有嗜血虫的瓶子,看了又看。这虫就一个红色的小点,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它的嘴,哪儿是它的身子。
时君华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容奴才附耳过来。”
舒清然瞪了他一眼:“不要说自己是奴才!”然后点点头。
时君华凑过去:“雪湖中的鱼,想必和下玥国有关。也因为王妃出了事,又事关两国,皇上只能暗中彻查此事。而您的事,想必与下玥国无关,而是有人知道了这鱼和这种的习性,故意利用,想要杀害王妃。”
将声音压得更低些:“从王妃所遇到的这两件事来看,此事定是熟悉王妃的人所为。能写信激怒王妃,引诱王妃到雪湖去。又能把这虫放到马耳里…”
舒清然忽然打断他:“等等,为何那嗜血虫,先能安安静静待在马耳里,直等有人骑上了马,才开始作乱!”
时君华却摇摇头:“这我也不知。想必定有控制这虫的方法。”又回到前面的话题:“既然能把虫放到五星的马耳里,而不是王府里所有马的马耳里,至少说明,他是知道王妃的坐骑到底是哪一匹,并且能接近马厩。而且这件事肯定要他亲自去做,嗜血虫并不好控制,据说下玥国的巫师也不是人人都能控制好这种虫。”
舒清然低着头,点了点。
“管马的小三儿说,最近,除了无姬,梧雨两个妾,还有两个管家进出马厩并逗留过比较长的时间,再就是伟杰当日把您的马牵出来。其余再无人去过。”
听到梧雨和无姬两个人,舒清然心底暗暗一怔,却不动声色。
“那或许是有人趁小三儿不注意,私自进去,做了手脚。”
“不会!”时君华又摇了摇头:“谁也不可能逃过小三儿的眼。他还说,梧雨去马厩的时候,故意给了他一些钱,叫他买酒去喝!”
“他连这个都说了,这话可就…”不怎么能叫人相信了!
他面有惭色:“不,是王爷严刑逼供,问出来的。拷问的时候,我也在旁边。”
“什么?”舒清然轰然站了起来,不敢相信的盯着他,后又猛的坐回去,凑到他的脸侧:“你和那个男人?”
“王爷其实并不像王妃想象的那样。他其实也很关心…”
话未全出,立刻被打断:“不要说他的好话!否则,我认为你收了他的好处。以后我们就各走各的路。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居然软禁我,不许我出去,不许别的人进来看我。”
时君华点点头:“其实王爷也是为了王妃好,在这里是最安全的。王妃若不领情,不早就闹着要出去吗?而且,此事王爷也向皇上禀报过,皇上也是同意了。才调动那么多大内高手,护在南坤苑左右。”
“又向着他说话!你到底是我这边的人,还是他那边的人!”舒清然没好气的瞠他一眼。
他却无奈:“可王爷和王妃毕竟是夫妻。夫妻自不该分彼此嘛!”他心底却想说,他自是王妃的人,不论她怎样,他都跟在她身后。
“好了!好了!还有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傅池非常清楚这虫的习性。昨日下午,他灭这虫时的从容,镇定,你也看见了。对这个,有什么看法。”她不能和他纠缠在傅无凌的问题上。再说下去,这一天都过去了。却什么问题都没有讨论出来。
“这…其实是五王爷今早上禀告皇上,说这虫是可以从这鱼里提炼出来的。”到此,时君华不敢再开口了。涉及到皇族皇子,他就算能为舒清然粉身碎骨,也不能对此多说半句。
舒清然盯着他半垂的眼眸,知他难言,也不想逼他。
却看他忽又抬头,对她说道:“现在,王爷已经把无姬和梧雨、两个管家,伟杰都暗中监视起来了,只要有其他的动静,他都会抓人。还请王妃放心。”
“他把无姬也监视起来了?”舒清然有些吃惊。这次怎么又这么大义凛然了?
他却很正经的说道:“既然小三儿口中提到了他们,监视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点了点头,转到一旁,静静的分析着刚才的这段对话。可不知怎的,她心底,已把梧雨锁定了起来。过去的舒清然与五王爷有关,梧雨应该是他们之间的联络人。她能控制这虫,也说得过去。但她为何要杀她?
恍惚之间,却听时君华对她说道:“时君华无用,在王妃身边,却不能真正保护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回头看时,见他已跪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她站起来,淡淡一笑,挽住他的胳膊:“你傻啊!这世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我哪天真的死了,你也不要自责,而要好好的给我活下去。”顿了顿:“再说了,你哪里无用。如果没有你,没有许泽他们,恐怕我一个人生活在这王府里,也用不着再有人来杀我,早就寂寞死了。”
说罢,顺势提他一把,他脸红红的一笑,也只好站了起来。
“对了,倾城怎么样了?”她眼中神色又急迫起来。
“皇上把他关在宫里,说要罚他禁闭!但今日下午,他肯定会去秋秋郡主的灵堂吊念!”
“好!你现在就去替我对傅无凌说,我今日下午也要去吊念魏秋。他最好不要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