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房间里静极了。
傅无凌从浅眠中醒来。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闪,随即心满意足的撑开双眼。粉红的朝霞透过窗棂,为原本昏暗的房间染出一层靓丽的光。淡黄的床帏静静的悬垂着,一动不动,围守着床榻上浑浊而浓烈的味道。他轻轻的侧了一个身,舒清然的侧影立刻映入他的眼眸。黑发如瀑布一样倾泻,细白柔嫩的双肩若隐若现,大红的锦被滑落至半身。
他半蹭起来,细心的将被子拉到她肩上,并把被子中的发丝抽出来,她没有动弹半分,但他知道她的双眸是睁开的,她没睡!整整一夜都没睡。只不过,现在已经没力气再挣扎了。
俯下身,撩开发丝,微叹了一口气,手指触上她那肩胛骨突兀的背脊,上面有淤青的痕迹。当然,不仅仅是这一处,全身上下,东一点,西一块,到处都是!
“对不起!”他叹息一声,凑上唇,细致的吻了吻。她肌肉一缩,整个人又僵在了那里。但她还是死死的躺着,咬着唇,只呼吸变得紧张。感觉到他的手,顺着她的肩,划过她的手臂,慢慢的停在她的手腕处。上面有明显的勒痕,红得发紫,透着血色。他抬起来,轻轻的吹了吹,温柔的气息喷在上面。她心头一沉,手陡然握成拳头,用力回扯。可惜,手腕依旧牢牢的拽在他的手心儿里。
他知道,她的脚踝也被他用过力,但此时不变细看,无奈的说道:“整整一个晚上!你都那么倔,现在天明了,你还是这样,乖一点,好不好?我不是说过吗,你听话一点,我就不会把你弄成这样了!”蹙眉盯着她的侧颜。她没有任何的表情,水波潋滟的双眸半敛着,看不清是何等神色。
“真的生气了?”小心翼翼!
她不答,整个过程,都如同他在自言自语!
只好化开双眉,极尽温柔的抱着她,在她耳畔喃喃自语:“清然,昨晚,我好开心!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过!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没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他似乎是真心的,而她全身都在颤抖,两手紧紧的抓住床单,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长发散落,把她的脸都挡住了。
“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快乐吗?”捋开她的发丝,盯着她软软的耳,坏坏的小咬一口:“我从不知道,你的身体这么暖,这么柔软。昨晚,可是我有生以来最尽力的一晚。你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舒清然全身每一块细胞都快气炸了,脸色青的可怕,指甲已嵌进了掌心,扣得生疼。难道这个男人就不知道什么叫恶心吗?这种肮脏的话都说得出口!
他松开她,半敛了眼,嘴角一勾,忽然惊诧的叫道:“清然,快看我的脸,你这只野猫,居然在上面抓了一爪!待会儿我们进宫面见父皇,向他请安。如果他问起,你让我怎么说?”朗朗的话音透着一股子蜜意。
“你要不要我对他老人家说实话,说是你昨晚留下的!让他们笑我一笑?”
可无论他说什么,她依旧纹丝不动。
他把脸侧到一旁,长吸一口气,昨晚他是有些粗暴,但还不是因为她不配合!现在不是已经道歉了吗?她到底想怎样?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有点烦,没有一点悔过的想法。
掀开被子,跳下床。本想自己到衣柜里找件衣服换上,走到柜子前,却陡然想起,这里并没有放任何一件他的长衫,或绸缎!更为不悦,朝外焦躁的大叫一声:“来人,伺候本王更衣!”
却又想起南坤苑里的婢女、常侍们已被他喝退。这里并没有人。正想拾掇着,把昨日穿过的衣服暂时换上,却不想,门被轻巧的推开了,一阵冷风猛的灌进来。柳莹儿紧张兮兮的端着一盘衣服走了进来。但眼神却已落到床帏之内去了。那焦急、迫切、心疼的神色,挂在眼角,一眼即可看穿。
“王…王爷…奴婢伺候您更衣!”
傅无凌凌厉扫了她一眼:“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动声色。
“奴婢…奴婢…”柳莹儿不敢说实话!头埋得很低,深怕他看出什么。她和时君华等人都很担心,丑时就回来了。什么都听见了。
傅无凌冷哼,嘴角抽了一下:“做奴才,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想的不要想。这是三王府的规矩,难道忘了吗?”
“奴婢谨记,奴婢…”
沉了脸,一声断喝:“行了!最重要的是,管住自己的嘴!否则,别怪本王!”双眼瞠得浑圆,似有杀意。
柳莹儿顿时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头磕在地板上,咚咚直响,顷刻之间,额上浸出血意。
“你,你们,明白就好!”不耐烦挥开她的手,不让她再为自己扣扣子:“去伺候你主子吧!本王自己来就行了。”
就在这时,原本悄无声息的床帏中,陡然爆出一阵大吼:“谁要你们来伺候,都滚出去!滚!”她从来没对他们说过这样的话,即使现在,气极了的声音中,带着委屈的颤抖。
傅无凌循声望去,瘪了瘪嘴,随即抿嘴一笑。挥手喝退了柳莹儿:“行了,下去吧!今天就别来烦她了。你主子在闹小孩子脾气。”见她退下,忽又想起这里没他的衣服:“待会儿去把我所有的衣、物、用具都搬到南坤苑来,记下了?”
才转身走过去,挑开床帏,屈身随意的压在床单上,摇了摇她的肩:“怎么了?就那么生气?不过,终于肯说话了?”
而她却抱着枕头,闭了眼,宁死也不再开口。
“清然!舒清然!”又一次自讨没趣,他气得真想跳上床,和她再来一次天翻地覆。挫挫她的锐气。可只要瞥见她手腕上,他留下的紫红勒痕,他的心又软了。
好言好语:“不和我一起去见父皇请安吗?”推一推:“不要再向小姑娘似的,又不是第一次,你总得起床吧。你不可能一辈子都睡在这儿上面吧!我昨晚…”
他还未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打断了他,咬牙切齿:“傅无凌,如果你再对我说这种龌龊的话,我…”
“好!那就不说了!但是夫妻之间说这种话,怎么能叫龌龊呢?”他也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不让她把下面那些狠毒的词语说出口:“我进宫了,乖乖的等我回来!”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空气中慢慢散开!沉稳的脚步渐渐远离!房门被推开,又被关上,“嘎吱”两声。房间里静了下来,空气中的尘埃自由的游动。
终于只她一个人,终于都走了。她无力的松懈下来,翻身,仰躺在床上,透过纱帐,空洞的望着房梁。全身剧烈的疼痛,如潮水一般袭来!只觉自己空空如野。原来,黑夜也可以如此可怕!原来,一个与曾经被她爱过的面容相似的男人,可以如此可怕。可怕,她却无力可逃!
这一夜,可是她有记忆以来,人生中最大的败笔!堂堂舒清然,曾任国际救援队队长,如今居然被一个男人…。没法反抗!双手握成拳头,牙关紧咬,却恨得直想狂叫不止!
就那样躺了一个时辰,窗外传来细碎的鸟叫声,吵闹,却是美好的。“叽叽喳喳”之后,他们煽动翅膀,振翅高飞。
她一震,猛的一蹭,坐起来。大红的缎被缓缓滑落,露出她满是瘀伤的身体。她还躺在这里干什么,抬起双手,手腕上被他粗暴的勒过的痕迹,赫然映入眼帘!他甚至可强迫她至此,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不会伤害她?
一想到此,全身一阵暴寒!这个男人,难道从来不懂如何对待一个女子吗?还说要重新开始?
不,她宁死也不要这样的男人!
一丝不挂翻身下床,麻木,已不觉寒冷!从衣柜里寻出一条厚实的长裙,利落的把自己每一寸肌肤包裹的严严实实,袖子的长度甚至到了手背。转身,身子一斜,却差点倒在地上,伸手立刻扶住柜子。这才发现,她头重脚轻,脑子里依旧恍恍惚惚的。
不能迟疑!或许,下一刻钟,傅无凌就回来了!急匆匆的走到门口,却陡然听见柳莹儿在外面问道:“主子,是你起了吗?让莹儿进来服侍你,好不好?”
她一愣,死死的盯着门外的人影。一咬牙,厉声喝道:“你们今天谁敢踏进我的屋,从今往后,就别在南坤苑待着了。”
抱着胳膊回了里屋。神情不安的坐在凳子上,她不能从正门出去,只要一出门,全苑的人都会跟着她。她不信他们会让她离开。窗外的鸟又“揪揪”的叫了起来,回头,重哼一声,轻声推开窗户,清爽的空气霎时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虽身子沉重,倒也无声的翻了出去。居然没人发现。
冷笑一声,是啊,他们怎会以为她还想逃离?
贴着屋角,一步一步急促的挪。好不容易到了苑后的柴房,却无路可走!左右四顾,却见墙尽头,几只在她院子里玩的野猫,顺着树爬上爬下。如若爬上那棵树,在翻到那扇墙上,跳出去,就可以出府了!可是,墙很高。
她犹豫了!一阵风猛的挂过来,摇晃着树枝,卷起她的衣角。她冷的把自己缩了起来。
身子一缩,赫然又回想起昨晚的不堪!还不如试一试!
她爬过树,以前做救援,什么没上过!小心翼翼,翻过墙,慢慢的往外滑,双手已经悬直了,脚尖依旧无法着地。已没什么可畏惧的了。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道:舒清然,你做得到。闭上眼,手一松。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嘭”的一声!只觉得,整个左侧都麻了!好久,都没法站起来,只能躺在那里!还好,这里只是一条小巷,平时无人出入,并没有谁发现她。
她到不觉得自己可怜,抑或是疼的想哭。反而望着淡蓝色的天空,如棉花一样的多多白云,白头小鸟展翅高飞,她想笑。
自由才叫快乐!强迫,除了恨,还能有什么?
等到她可再站起来时,已快到午时。金晃晃的太阳已缓缓的移到正空。
绕过三王府正门,她一瘸一拐的朝正街走去,今天天气好,街上的人不少,而她一直低着头,发丝散乱,正好挡住她的面庞,并没有人注意她,同时也让她隐没在了人群之中。停下的时候,却陡然发现,自己距离皇宫大门,不过几百米。
脸刷的一下,全白了!手脚冰凉。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傅无凌还在这儿,岂不是羊入虎口?
可她还是呆呆的站在这里,发梢被风撩起,在空中乱舞,脚步无法挪开,两眼似乎有穿透能力,已透过宫墙,目光已落入了凌海阁!叹息一声,她这样子,实在没心情带傅倾城一起走了。她虽疼爱他,可他到底是傅无凌的弟弟。还是离开,能走多远…走多远。
朝着城外,默默走去。一点也没有发现,她身后已多了一个男人,无声无息的尾随。看着她蹒跚的身影,心疼的几乎要滴血。
傅倾城一路慢慢的跟着,既不多拉近一步,也不多退后一步。他亦也恍惚,脑子里满是傅无凌今日入宫那神采飞扬的神色。
他向父皇请安。他说他已和清然和好如初。还指着脸上的刮痕,得意洋洋的说是她昨夜留下的。
父皇似乎很满意,说她是一匹野马,只要被驯服了,定会顺服的跟着他一辈子!
他开心极了,说今年一定要让她为他添一匹小野马!
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他能这么开心,就好像上天终于眷顾于他,给了他彩头,终于让他缓过气来。他不再是冷冰冰的,防备所有,不信一切。舒清然用她的光明,让他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不再是一个人。
见到这样的哥哥,他还能用什么身份去见她?用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她?
他的心霎时抽搐了一下,脸色越来越扭曲,就好像被人蹂躏的体无完肤,再如同一张破碎不堪的纸,被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舒清然出了城,却并没有按照原计划,继续朝前走,反而沿着岔路,朝雪湖走去。
雪湖依旧静谧,依旧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湖面上结着冰,依旧有袅绕的烟雾缓缓腾起。树上的积雪在阳光照耀下,缓缓的融化。那一滴一滴的透明珍珠,顺着树枝,缓缓的跌落,发出“哒!哒!哒!”颇有节奏的乐音。
湖里依旧有美丽,但残忍的嗜血鱼。在湖底欢快的游动,泛出七彩的光。
可她却觉得这里可爱!孤零零的坐在一段干枯的树干上,经受着冷风的洗礼,却依旧觉得温暖。暂时在这里冷静一下。
寻了一截树枝,在雪地上一笔一笔静静的写着,白雪纷飞,写到最后,尽然连她都看不清到底写的是什么了。
傅倾城悄悄的站在距她十米远的地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既然三哥如此开心,说与嫂子和好如初,她也该很快乐的!可为什么自己看到的她,却只有心酸、孤独、委屈、忧郁、伤痛、难过…
忍不住,走过去。脚压的积雪嘎吱嘎吱的响。走到她跟前,本想与她并肩坐了,可现在却怎么也曲不下自己的腿。
“嫂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不抬头,发丝完全挡住了她的脸。依旧拽着树枝,在地上胡乱的画着。雪已被她画开,露出泥土的本色。
“怎么不说话?”问第二声的时候,他的嗓音带着一点颤抖!
终于,回应了他。却反问:“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我见到三哥了,他很开心,他对我说……”
“傅倾城,可不可以不要提他!算了,陪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她虽不表达,但声音带着伤痛。他顿时纠了起来。
再也不想其他,与她比肩而坐。靠得极近,她的发丝甚至可以撩起来,骚动他的面颊。两个人,一个沉着脸依旧在地上乱画,一个傻傻的望着如镜一样的湖面,静静的,不说半句话。一同呼吸着雪湖里干净清透的湿润空气。一同听着树林间传出的似水涛声。“哗啦啦!哗啦啦!”
良久,舒清然停了手。
“怎么不说话?”
“嫂子和三哥真的…”傅倾城低了头,声音弱弱的,还是忍不住问。
“傅倾城!”她霍然站了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比起傅无凌的无耻,此刻更心痛:“我真是白心疼你了!”
他忽然拽着拳头,也站了起来,双眸已经变得莹润,大叫一声,心却更疼:“那你让我说什么!三哥说的对,你是我嫂子!”五内俱焚,却只能说如此。脸凉冰冰的,唇已没了半点颜色。
舒清然咬着牙:“一直不都是吗?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傅倾城低着头,不敢说!怎么也不敢把心底的话说出口。
狠狠心,咬着唇,压低声音:“嫂子,再过十五天,我就要离开京城了!以后不能长见你了,你要珍重!”
说罢,竟疯了一般朝京城跑去。如同一只受了伤、可怜兮兮的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