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儿......”晏非推开两边挽扶着的手臂,朝我奔了过来。
纳兰鸿兹扯住我的手臂,阻住我迎上前。我回过头,正想劝他放手,那厢却有个声音,似有迟疑的唤道:“情儿,是你吗?”
有些熟悉的女音,让我涌出旧时的记忆,急急回头朝着声音望去......
安子洛身后,被那青年横剑相逼的妇人,一脸激动的直直看着我,若非剑刃抵逼在喉,怕是早就冲将过来。便是如此,不由向前的颈前,已被剑锋割出血痕来。
那张端庄秀美的面孔,慈爱的眼神,正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奶娘......”不觉着鼻间涌上一阵酸意,泪上眼眶。
奶娘离去时的话,犹在耳边:“情儿,奶娘的前半生,活得辛苦疲累。后半生,也想要活的恣意快活。”我想要劝她留下来的话语,哽在咽喉,在看着她一脸向往的表情,尽数吐回了肚腹。那时,我已过年少,游历已久。奶娘见我已经不再需要她来照料,便说出离去之意。我虽是不舍,却是理解她的心情,终是眼见她离去,未劝只字片言。
陵丘城,生我之地。我渴盼着在这里,扎下根基,依着爹爹所说,鲜活的活着。未曾料及,多年不见的奶娘,竟然也会在这里。这让我一时之间,情绪纷杂。
“情儿,真的是你。”奶娘一如我,又惊又喜,也红了眼眶。
周遭这一些人,被奶娘和我的相认,弄得不知所措。尤其是横剑在奶娘颈项上的那位青年,逼也不是,放也不是。不明所以的看着奔到我身边的晏非。眼中,明显有着询问之意。
他这一望,倒是提醒了我,抓住晏非的手臂,急急央求道:“晏非,她是我的奶娘,你放了她可好?”
晏非皱着眉头,一脸为难。瞅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安子洛,低低唤道:“情儿,这个......好像不行。”
我微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知道他是在拿奶娘要挟着安子洛。后者此时虽是未有任何动作,只要奶娘颈项上的剑一稍离,眼前的情形势必便要逆转。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儿,看似平静无奇,说不准什么时候,从哪里就会突然冒出些什么人来。若是真就如此,不光是我和纳兰鸿兹,就是晏非他们,怕也要陷在这里。
我虽是心中雪一样透亮,眼见奶娘在我面前受苦遭逼,委实无法狠下心来。两相权衡之下,转向安子洛,道:“安大人,既然都是自已人,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其实,我也只是想要他的一句话。别等到我让晏非放了奶娘,他那里再发起难来。
依照眼前的形势,我估计,奶娘对他来说,应该很是重要的人。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受制,带着晏非他们出现在这里。
奶娘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看出来我在为难什么,对安子洛说道:“安儿,你就听情儿的吧。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剑拔弩张。”低头有意无意的瞅了眼颈项上的利剑。
“母亲,并非是孩儿不肯。剑在他们手里,是他们不放您哪。”安子洛瞅了眼我和晏非。
我扯了扯刚要接话的晏非,说道:“只要安大人承诺,对此事概不追究,想放人又有何难。安大人的母亲,正是我的奶娘,于情于理,你我都不应该如此生份。”我虽对奶娘和安子洛的母子关系感到吃惊,却心知此时不是解惑的时候。
安子洛瞅了瞅奶娘,很是爽快的答道:“好,我答应你们,只要放了我的母亲,我对你们之行,概不追究。”
有了他的这句话,我不再迟疑,十分坚决的要求晏非放了奶娘。
晏非冲着那横剑的青年递了个眼色,那青年随即收了利剑。
“奶娘......”
“母亲......”
我和安子洛竟然不约而同的齐唤了声,奔了过去。
“唉!”奶娘轻应了声,一左一右,扯着我和他的手臂,眼含热泪。莫明的轻喃道:“缘,真就是缘。你们兄妹,竟然能够在这里遇见,当真是老天的安排。”
闻听此言,我和安子洛俱是一怔。我随即想来,奶娘这话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她虽非我的母亲,却也占了一个‘娘’字。这安子洛,虽说不知为何唤一生无所出的她作母亲,母子的名份,却是唤了出来。如此一来,我和他,倒也算得上是一对兄妹。
安子洛想必也同我一般的心思,瞅了我一眼,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出声。
奶娘想必也看出来我的别扭,轻抿出笑意来,拍着我的手背道:“情儿,你和奶娘有好久未见了,这就随奶娘出去,好好聊聊天去。”
我瞅了瞅四下里,大眼儿瞪着小眼儿的几个人,语气里略显撒着娇的道:“奶娘,我现在还不能走。你看,我这些朋友还在这里呢。”
奶娘环视了一圈儿,冲着安子洛道:“安儿,都是自已人,不如你就网开一面,放了他们吧?”
“母亲......”安子洛感到为难的低唤道。
奶娘瞪了他一眼:“怎么,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安子洛低头受训,略作思索,抬头道:“好吧,那就听母亲的。”随即唤来衙役,打开地牢大门,放我们出去。
我扶着奶娘的手臂,往前走。
刚走出两步,我就觉察出不对劲儿来。陡然回过头去,正对上纳兰鸿兹那毫无悲喜可言的肃然面孔。
腕粗的栏柱,隔断在他和外面这些人之间。
安子洛虽是答应放人,其中却并不包括他。一旁的衙役,不知何时,已经锁上牢房的门。晏非本就是对他有敌意,自然是不肯主动帮他。眼见我的注意力尽数在奶娘身上,忽略了他那方的动静,竟然也没有出声来提醒我。纳兰鸿兹本就是个极为骄傲的人,又哪里肯自已开口。若非我自已觉察出来,怕是走出地牢去,他也不会张口来唤我。
奶娘见我停了下来,也跟着回过头来。在看见牢里的纳兰鸿兹,先是一怔,紧接着冲着安子洛道:“安儿,怎么回事?”
“母亲,他是杀人重犯,是万万放不得的。”安子洛道。
“这......”奶娘有些为难,看向我。
我冲她温言道:“奶娘,不用为难安大人了。他是朝廷命官,自然是身为由已。好在这里还算是不错,累不着,饿不着。暂时住上一阵子,倒也不错。”我略微加重了‘暂时’两个字,别有用意的看了纳兰鸿兹一眼,示意他不用着急。
纳兰鸿兹依旧木着表情,站在铁柱栏里,无悲无喜。
他这样的表情,不知为何,竟然让我心中一阵难过。连忙眨眨眼睛,抑回泛出的泪意。狠心的转回头,不再看他。扶着奶娘一步一步走向地牢大门。
我不能为了救他一人,而陷晏非他们于危险之中而不顾。晏非拖着病弱的身体,强自挟人闯了进来。安子洛虽是口中未说什么,心中想是恨之以极。若非奶娘在这里,他怕是早已经动了手。
我非是不肯救他,实在是眼下情形,全无把握会全身而退。但愿他能够明白我此刻的心思,莫要怪我。
“小韩青......”他终是难忍的唤我了声。这一声虽轻,却是让我心头狠狠的震颤了下。这一声,包含着伤心、失望,更多的则是不舍。
我向前的脚步,再也无法朝前迈。抑制着自已不去回头,只怕回头看见他伤心暗淡的眼神。
所有人跟着停了下来,晏非强行抑制的‘咳’声,似一把重捶,狠狠的捶击着我的心头。我咬了咬牙,挽着奶娘迈出了地牢的大门。最终,也没有再回过头去看纳兰鸿兹一眼。
由着那间茅草屋,一行人穿过了竹林,去了后堂屋。
奶娘拉着我的手,说是要跟我叙旧的机会,支开了晏非和随着他一起来的三个人。
晏非先是不肯,我再三相劝,他才免强同意,四个人留在前堂等着我,坚决不肯先行回去。我只能答应他,尽快叙完,他这才点头放人,随着仆役去了前堂。
安子洛派人找来了大夫,替奶娘包扎了伤口。奶娘看起来心事重重,那大夫刚一走,她便唤安子洛进来。并让他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要进来打扰。
我见她的神情,心知她有什么事要说。果然,安子洛刚一坐定。奶娘便对他说:“安儿,你可知道,她是何人吗?”
安子洛瞅了我一眼,虽是不解,还是恭敬的回答道:“刚才听韩东主唤母亲为奶娘,想是母亲的乳子吧。”
奶娘摇了摇头,道:“为娘说的不是这个。安儿,你可知道,你有位堂妹?”
“知道。”安子洛点了点头,沉声道:“堂妹洛子归,就是因为她,叔父叔母才逃离了陵丘城,而父亲也受了连累,才被那狗皇帝派来的人给逼死。”
我听到这里,心中已是巨浪翻涌,无比惊讶。旧时,我虽听父亲说过,我有一位堂哥,在大伯父被害之时失了踪影,却从不曾料想,他尚活在人间,而且还成了陵丘城的郡守。
安子洛,洛子安!原来竟是如此。
奶娘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对她可是怀有怨恨?”
安子洛摇了摇头道:“这都是那狗皇帝的错,听信了谗言,害了我们洛家。那时,堂妹尚在襁褓,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婴孩儿。她又有什么罪呢?”
长久以来,在我的心中,对爹爹和娘亲,还有被害的大伯父和失了踪的堂哥,一直怀着深深的愧疚。虽说,他们并非我直接所害,却也是因为受了我的连累。尽管爹爹不止一次的跟我说:“情儿,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过内疚。”可是,我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默语着心中的歉意。希望远在天上的娘亲和大伯父,能够原谅我的无心之过。
对于失踪了许久的堂哥,爹爹从未停止过找寻,却是一直都没有下落。年少游历四方时,我也不时的找寻着堂哥的踪迹。可惜的是,和爹爹派出的人一样,毫无半点音信。
爹爹也曾想过,堂哥很可能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既便如此,也从未放弃过找寻的希望。一年,两年,三年……一直一直都在找寻,直到他过世的前一年,他还在找着。初时还抱有着很大我希望,一年一年下来,这样的希望变得越来越加的渺茫。
我从未曾想过,会有一天,会在故里陵丘城里,见到了我的这位堂哥。洛子安,安子洛,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在我的面前的他,不再是那个一脸淡漠,冷傲心机深沉的安大人,而是我那苦命的堂哥洛子安。身份上这一转换,感情上自然亲近了许多。在这世上,还有一位我洛家的亲人。这个念头,一直充斥着我的脑海。轻轻的唤了声:“子安哥哥......”
他浑身一震,讶然的看向我。先前对奶娘的话,再不解,听见我这一声唤,也尽数清楚明白。
“子归......,你是子归?”
我鼻头微酸的轻轻的点了点头:“是我,堂哥!”
“安儿,她的确是你的妹妹,洛子归。”奶娘出声确认道。
“呵呵......”洛子安含泪轻笑,道:“妹妹,我竟然可以见到你,竟然......”他起身走过来,轻扶着我的肩头,激动的语不成声。
“哥......”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一向生活的无忧无虑。突然间失了所有的依靠,流落街头,还要保命的四处躲避,该是怎生的苦。想起他这些年来,可能受到的苦楚,我的泪,盈满眼眶。
奶娘在那边偷偷的拭着眼泪,随即道:“好啦,你们兄妹相见,是一件好事,都不要难过了。”
我止了泪意,展颜道:“奶娘说的是,今日能够见到哥哥,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爹爹和伯父地下有知,也应是感到安心欣慰了。”
“是,子归,你说的是。”洛子安松了手,微笑着转头对奶娘道:“母亲,你和子归在这里稍坐,我去吩咐下人,备些酒菜,好好庆贺一番。”
“好,好,你快去吧。”奶娘也笑容满面的应和道。
我也很是高兴,一时倒是忘记了前堂等候着的晏非。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我方才记了起来。